第008章:哨兵神聖不可侵犯
他們都管我爸爸叫首長,我不知道是不是大官兒,反正那些人見了他,都要立正敬禮。
其實我知道,他只有一個小隊的兵馬,守衛著一個叫「中心庫」的大院兒。
大院兒,分里院兒和外院兒,高高的院牆上面掛滿了鐵絲網,四個牆角上面都有崗樓。平時,里院兒的大門緊鎖著,外院兒的大門卻敞開著。門口都有一個小木屋,就像托塔李天王手裡的那個寶塔一樣,大家都叫它崗亭。每天都有一個小兵子站崗,黑夜也有。
他們胸前挎著雷鋒叔叔的槍,站的筆直。
我覺得那就是雷鋒叔叔的槍。
每天中午,大喇叭里都唱:「接過雷鋒的槍,雷鋒是我們的好榜樣。接過雷鋒的槍,千萬個雷鋒在成長。」
爸爸和他的兵馬就住在外面這個院子里,我經常瞞著爺爺到這裡來找爸爸玩兒。
今天我又來了,吃完午飯,爸爸讓我到他房間去睡午覺,我一進屋,在那張大寫字檯的後面,還是那張士兵鋪,被子疊的方方的,單子鋪得平平的,我習慣地跑了過去就要上鋪,忽聽爸爸輕輕地喊了一聲,「立定」。
我立刻止步站直。
「向後轉。」
我轉過身來,發現寫字檯上立著一把軍號,我欣喜若狂,伸手就要拿。
「立定!齊步走。」
這時爸爸已經打開裡間屋門。
我徑直向一張大鋪走去。
鋪很大,是兩張士兵鋪拼在一起的。
「誒呀呀,這麼大的鋪,要是媽媽在就好了。」我感慨道。
在我的記憶里,媽媽很少回家,在家裡,她們的房間總是關著門,爺爺從來都不讓我進去。
我只記得,媽媽一回家就給我擦屁股,可能是不想給我擦屁股吧。
我也真是的,每次拉屎蹲在垃圾堆邊上,撿根小棍划拉划拉玩兒尿泥,等我不想玩兒了,就喊媽媽擦屁股,**兒上的屎已經都幹了,擦也擦不凈,媽媽只好嘴對著我的**兒「呸呸呸」吐幾口唾沫,再擦乾淨,然後「啪」拍我屁股一下「起來吧,」再幫我提起褲子,整好衣裳,兩隻手捏住我的兩個耳朵,在我的臉上聞一聞:「好臭!」
是啊,臭哄哄的,給我擦屁股這點兒活兒誰想干呀。
現在,我自己會擦了,可是爺爺檢查后,總說沒擦凈。
等我擦乾淨屁股以後,一定告訴媽媽,讓她和爸爸回家來住,要不然他們的房間該有老鼠了。
我都忘了媽媽長啥樣了,現在有多高了,肯定超過爸爸了。
就是,爸爸有好吃的都留給媽媽吃。
我躺在鋪上怎麼也睡不著,那是因為外屋寫字檯上有一把軍號,我很想玩玩兒,就等爸爸睡著了,我悄悄下地,偷偷的拿起軍號,跑到大門口,和站崗的小兵子玩兒了起來。
他問我:「你會吹嗎?」
我說:「不會,我就會嘟嘟放屁。」
沒想到那個小兵子笑得捂著肚子,半天直不起腰來。他還說是把腸子給擰了。
我蹲下,歪歪頭對他笑笑。
他豎起拇指點點我。
這時,從馬路對面的大門裡,走來一位年輕漂亮、像姐姐一樣的女人,我趕緊把軍號橫放在我的懷裡,雙手緊緊把臉捂住藏在雙膝間。
咔,咔,咔,咔,女人小皮鞋的聲音由遠而近。
我從手指縫裡偷偷看。
只見那個小兵子雙腳一磕「咵」,還輕輕喊了聲「敬禮!」
那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趕忙向哨兵鞠躬點頭,說道:「不客氣,不客氣。」然後向我走來,我的頭藏得更深了,兩個膝蓋把耳朵都掩住了。
那個女人來到我背後,把一隻小皮鞋伸到我的屁股底下,使勁把我謅了起來。
一隻手捏著我的耳朵,把我提溜到大門裡邊。
「你咋又來了,啊!」這個女人雙手叉腰,歪著頭,小聲的訓斥我。
「我在這裡第一次見到你,你還說又來了,」我心裡默默說道。
我忙把軍號藏在背後,揚起臉來向她笑笑:「你咋就認出我來了?」
「你以為你是鴕鳥啊,把頭藏起來,別人就看不到你啦?你個小滑頭!」說罷,彎腰用手指頭在我的腦門兒上重重地點了一下,把我點了個趔趄。
我感到她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
接著,她蹲下來拍拍我屁股上的土,整整我的衣襟兒,看看四周,然後在我耳邊對我深情地說道:「記住了,你是我生的,無論你躲到哪兒,我聞都能聞出你來。」
「看你這一身的土,你這屁股可真夠髒的。」
「你老在我屁股上擦皮鞋。」
「以後不擦了,來,親一下。」說著撅起了嘴,湊上來。「嗚……哇。」
就在親我的同時,一雙魔爪伸向了我的背後,一把抓住了我的軍號,劈手奪了過去。「這東西也是你玩兒的?」
「去,跟那個叔叔玩兒去吧,別跑遠了,一會兒你爸爸送你回去。」說罷,站起身,「咔,咔,咔,咔,」地向裡邊跑去。
「阿……嚏!」我最討厭她臉上的那個雪花膏味兒了,我的鼻子都被熏壞了。
我悻悻地回到那個小兵子的身邊。
「咋啦,被人欺負了?」
「她敢,哼!」我不服不忿地說道。
沒想到,那個小兵子一手捂著嘴又樂了。
我指著他說道:「你就笑吧,一會兒你的腸子又要擰了。」
說起這事兒,根本就沒人敢欺負我,天下這麼多人哼,就她老欺負我。
前兩年,天天煮代乳粉給我吃,不甜不酸的真難吃。還騙我,溜須拍馬的說:「乖寶貝,來再吃點兒,吃飽了長大個,長你爸爸那麼高,穿上大馬靴,挎上大洋刀。」
盡騙人,吃了好長好長時間也沒長高。
其實,我爺爺才是個實在人。
爺爺有一個布口袋,他對我說是個寶袋,每天我還在被窩裡睡懶覺的時候,爺爺就到他的地里鋤地了。爺爺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回來好吃的。
爺爺從他的小布袋裡倒出一堆胖胖的,肉肉的,肚子大大的螞蚱來,摘了摘撿了撿,用鹽水洗凈,鍋里放上油,炒熟了給我吃。
爺爺一隻一隻喂到我嘴裡,我嚼著美味兒,笑著看著爺爺。爺爺很開心,喂我一隻,問我一句,「香不香?香不香?」
到了冬天,爺爺每天早起,給我做一碗白面圪垯湯,那才叫香呢,有蔥花,有油點兒,那可是正經白面啊。
這時,爸爸推著自行車出來了,又要送我回家。媽媽跟在後邊也出來了,她下午要上班。
媽媽把我抱上爸爸的自行車,然後使勁抱緊我,哪兒來的那麼大的勁兒,都讓我喘不過來氣兒了,媽媽又親了我一下,我舉手和媽媽再見,爸爸騎上自行車帶著我就走了。
我回過頭來向那個小兵子擺擺手,他伸出拇指點點我就又笑了。
「那個小兵子可愛笑了,都把腸子給擰了。」在路上我對爸爸說。
「什麼小兵子!那叫哨兵,是哨兵,看到大門兩邊的八個大字了嗎?那是:哨兵神聖不可侵犯,你再敢這麼說我的士兵,小心我關你禁閉。」爸爸嚴肅的說道。
「哦,」我自討了個沒趣。
「我不想回家,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又溜須地說道。
「不行,萬一晚上我有軍事行動,出去抓壞人,你自己不害怕嗎?」
「沒事兒,你把枕頭下面的小擼子給我留下,就行。」
「說不行,就不行,你必須服從首長的命令!」
「哦」
「說是!」
「是!」
我就喜歡那個小擼子,又光又亮。後來我知道,早就被媽媽拿走了。
早就聽大人們在說,反動派要反攻了,所以,爸爸媽媽的工作特別忙。
媽媽原來在女中教俄語,現在又到機械廠工作了,媽媽的專業是俄文,在廠里負責翻譯工作,特別忙,每天翻譯圖紙,進口設備說明書等等資料,還常常到工人夜校講課。
廠里有宿舍,有食堂,所以很少回家。
其實,後來我才知道,那幾年,媽媽就住在爸爸的兵營里。
爸爸的兵營,就在媽媽的工廠對面,爸爸是首長也不能回家,所以他們放在爺爺家的房間,門老鎖著。
「快停,停停停,」
「怎麼,拉屎呀,還是尿尿呀?」
「你看,是鳥兒。」我指給爸爸看。
這時,被剝了皮的老榆樹上,落了一隻大黑鳥。
爸爸停了車,拔出手槍說:「我給你把它打下來,晚上讓爺爺給你煮了吃。」說罷,雙手抱了一把左輪兒瞄了半天,最後又把槍收了,騎上自行車繼續走。
我問他:「你咋不開槍,」
「要講究戰術,目前這種情況不能盲目進攻,所以不能開槍,」
「那為啥?」
「我瞄了半天,」
「對呀!」
「據我觀察,那個鳥兒在樹枝後面,以樹榦做掩體,它所佔據的地形對它非常有利,屬於易守難攻,如果它在空中,我一槍就把它撂下來。」
「奧」
快到家了,我說:「你真笨,你開一槍,它不就飛起來了嗎?」
「你咋不早說!就該你吃不上。」
其實,並不是爸爸笨,是爸爸不能在這裡隨便開槍,那叫擾民,拔出搶來瞄了瞄,只是逗我玩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