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御宇
凌泉見陳空突然停下,當真是滿腹疑惑。陳空大叫道:「大姐,你還在嘛?大姐,我帶了朋友給你認識呢。」
那瘦長影子本來被陳空七繞八拐失了他的蹤跡,現在聽到陳空叫喊,立刻循聲趕來,躲在拐角處伺機而動。它身材甚高,比農家矮房還高出許多,卻以為躲在屋后可以遮掩住自己的身形,於是露出半個頭來。凌泉見它又奇怪又詭譎,不禁叫出聲來,一把拉住陳空的手,想叫他速速離開。
惶急間,凌泉突然聽到一陣似哭非哭的吟唱聲,像是某種戲曲,「怨啊……痴情總被無情誤,孤墳野岡君不顧……」凌泉聽得一凜,陳空卻高興了起來。他拍掌打著節拍,和那幽怨的女聲同唱道:「愁啊,新婦洋裝遭橫死,不如野泉弄春絲。冤啊,枉死難升極樂國,鬼道惶惶不得出。」陳空唱得甚是歡快,將一曲怨鬼殤曲唱得和開玩笑似的。凌泉忍不住展顏而笑,剛想笑罵,卻見茅屋內燭火忽暗,一個白色的人影從門內現了出來,緩緩走向屋外。
是一個披頭散髮的洋裝女鬼。凌泉嚇得躲在陳空背後瑟瑟發抖,陳空笑道:「你果然還在這,我給你帶來了一位朋友,它說要搶你的領地。」說著向躲在拐角處的瘦長影子一指。
不用陳空搬弄是非,這八尺女鬼一見到那瘦長影子時,已經發出了陣陣嘶叫,只一閃便到了瘦長影子跟前。瘦長影子似乎怕極了八尺女鬼,用纖細的胳膊捂住光滑的頭面連連倒退。一山不容二虎,放在鬼道原來也行得通。
陳空在凌泉耳邊興奮道:「且看它們狗咬狗,看看是哪個厲害些。」他忽見茅屋內老婦的屍體,仍是孤零零的躺在木板上,不由得心裡一沉,又悶悶不樂起來。
嘈雜之聲漸起,原來是背佛者和雪山派的眾人到了。只聽吳禪德粗豪的嗓子大聲道:「咦,這是什麼傢伙,啊喲!女鬼!嚇死我了!怎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咦!它們好像在打架!」
八尺女鬼將瘦長影子逼開幾步,見忽然來了這許多人,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它瞪著白多黑少的怪眼看了看瘦長影子,瘦長影子恭敬的點了點頭。突然女鬼的嘶叫聲和瘦長影子的咆哮聲同時響起,瘦長影子一個箭步跑入人群中,俯下身子將手用力一揮,頓時好幾個人被它開膛破肚,肚腸伴著濃血流了一地。
陳空腦袋裡「哄」地一炸,吼道:「逃!快逃!它們不自相殘殺了!它們聯合起來了!」眾人還未做出反應,八尺女鬼卻將手高高伸起,眾人突然俱都胸口大痛,再也邁不開腿,被瘦長影子趕上一爪一個盡數捅死。只有少數好手奮力閃避,才幸免於難。
「元穎姐,這次又死了這麼多人,我們處理起來又要麻煩了。」一個清冷的聲音從不遠處的屋頂上傳來。陳空抬頭望去,只見四周農舍的屋頂圍牆上層層疊疊站滿了不下百人,都是黑袍罩帽的苗條女子。
此時已然折騰了一夜,天色將明,東方泛起了點點白光,雨勢照例小了下來。這些女子的輪廓被微光鍍得發亮。
八尺女鬼似乎根本不怕日光,轉身將目光投在了陳空臉上,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道:「這人亂唱奴家的小曲……先殺了他……」瘦長影子會意,將手上剛抓住的一名雪山派弟子擲死在地上,急速向著陳空沖了過去。
吳禪德大吼:「護住這位紅臉朋友和樂小姐!快!他們因幫我們解圍,才被捲入此事,務必要保全住他們!」
背佛者們齊聲答應,立時有兩名壯漢飛身撲出,在地上滑行了一陣,分別抱住了瘦長影子的兩隻腿,讓它無法再向前移動。八尺女鬼見狀,將手對著其中一名壯漢盈盈一握。那壯漢頓時心口大痛,卻仍是緊抱著瘦長影子的腿,沒有半分退卻,嘴裡咬牙道:「南無阿彌陀佛,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南無降服萬魔不動尊菩薩。」這背佛者滿口的念佛,八尺女鬼便奈何不了他。瘦長影子卻蹲下身子,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手將指甲輕輕一劃,就將他的腦殼齊整的削去,露出裡面紅粉粉的大腦。那人裸露著大腦,卻大笑一聲,昂然道:「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小僧無愧於天地,無愧於佛法,無愧於自身!」說著又是一聲長笑,閉目而逝。
陳空虎目含淚,一顆心似乎也隨著這位素不相識的豪傑而死去。他仰天悲痛的大呼,淚水如洪水決堤。他突然抽出凌泉腰間的配劍,霎時氣勢大漲,揮著十餘年未用的劍法,向瘦長影子攻去。
陳空違背了昔日誓言,此時重拾長劍,當真是飛沙走石。一劍在一瞬間化為千百劍光,如暴雨一般打在瘦長影子身上。打鬥聲將早起的村民們引了過來,他們見到滿地的屍骸,驚得大叫大跳。消息傳出,不一會兒茅屋前便圍滿了人。
陳空見來了許多無辜村民,生怕他們枉送了性命,將一套天授劍法舞得更急,逼得瘦長影子無暇殘殺他人。吳禪德也焦急的大喊:「看什麼看!趕緊散開!這是好看的么?都不要命了?趕緊散了!」
眾人正看的熱鬧,哪能買他的賬?當即有人反駁道:「你自己肚子上一個大洞,俺看你才是不要命了。」眾人哈哈大笑。甚至還有新的圍觀者加入進來,一個勁的問道:「咋的啦?咋的啦?大奎,你們看啥呢?」有人答道:「一個醜女人,一個瘦高個,他們和一個紅臉人打起來了。可沒上次的河童好看喲!」
陳空劇斗間,聽到牆上女子道:「元穎姐,這下完了,都被這些鄉下人看到了,這次該如何遮掩?」元穎仍是冷冷的道:「這樣也好,直接屠村便是,也不用費心遮掩了。」
凌泉見八尺女鬼正要舉手暗算陳空,運起一招「墓掌」,擊在它的後背上。與此同時,吳禪德也抄起一串佛珠,甩在女鬼身上。陳空劍氣縱橫,每一秒就有十餘劍斬在瘦長影子的身上,但不知為何,這瘦長影子變得猶如銅牆鐵壁,除了它自己在林中撞出的擦傷,其他地方一絲傷痕也無。
陳空銳氣漸失,心想:「這傢伙怎的有了不壞之身?天授劍雖強,然而也並沒什麼卵用,我砍中它再多,它也渾若無事。我要是被它抓到一下,可就完了。」雖知勝算渺茫,仍是苦苦支撐。他瞟見那位背佛者的屍體卧在地上尤帶笑容,心中又是悲痛又受鼓舞。長劍揮灑自如,心中逐漸變得空明起來。
元穎驚道:「這人的劍法好怪,又好強!這,這是天授劍法,這人原來竟然是陳空!」
此語一出,吳禪德先是「啊」了一聲,繼而怒道:「你原來就是陳空!瞞得我們好苦!這兩個鬼怪定是你使邪法召來害人的!如今還裝模作樣的對打!我先殺了你!」
陳空微微苦笑,知道眾人對自己成見已深,此時真可謂山窮水盡了。餘下的背佛者和雪山派弟子也是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陳空?陳空在這兒么?」一個清亮的聲音忽然響起,說話之人只是隨意一語,卻將眾人的叫嚷聲,陳空的打鬥聲,盡數蓋了下去。元穎恭敬的回答道:「啟稟掌門人,陳空在這兒的,這戴天狗面具的便是。」那人「哦」了一聲,便不再言語。陳空疑心是龍術禪師到了,刷刷兩劍逼開瘦長影子,將面具摘下,向那人望去。
那人站在一處最高的屋頂上,陳空疑惑陡生,他見那人身形消瘦挺拔,一望便知是一位年輕公子,絕非龍術禪師。陳空心想:「御宇的掌門人原來並不是我所料的龍術禪師,江湖這麼點地方怎麼有那麼多高人?還是我一直在坐井觀天?這小子一個人統領那麼多妹子,我真是替他尷尬。」
陳空細細向那人望去,見他穿著一身一塵不染的白衣,這衣服的款式與御宇門徒的並無兩樣,皆是長袍兜帽讓人看不清臉面。唯一不同的便是顏色。這身白衣在朝陽的照射反出淡淡柔光,在眾多黑袍門徒中極為顯眼。
那人俯視眾人,見好事群眾越聚越多,輕嘆一聲,道:「開始吧。」元穎立刻叫道:「掌門人有令,眾姐妹速將此地圍住,萬不要放走一個人。」元穎話音剛落,一陣陣驚雷似的應答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成百上千名黑袍女子突然現身,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
陳空被這許多姑娘們的嬌喊嚇得一驚,險些被瘦長影子一爪揮中,凌泉眼明手快將陳空一把拉開。瘦長影子見四周來了不下千人,將無面的臉轉向八尺女鬼。八尺女鬼仍是陰惻惻的站著——這讓陳空疑心妖邪怕日光的說法是假的。
「怨啊……痴情總被無情誤,孤墳野岡君不顧……愁啊……新婦洋裝遭橫死,不如野泉弄春絲……冤啊……枉死難升極樂國,鬼道惶惶不得出。」那女鬼此時竟幽幽吟唱起來。
突然有人大呼,「啊喲!俺的胸口好疼,啊喲嘿」,說著一跤跌在地上,扭了幾扭便死了。好事群眾這才瞧出利害,紛紛大吼想往外逃。卻發現早已被御宇眾女圍住,登時和她們推搡起來。這些女子雖穿著寬大罩袍,但個個身形婀娜,於是不乏有人開始趁機揩油。
元穎站在屋頂上瞧得大怒,嬌喊道:「不老實的,殺了便是!」
頓時鮮血四濺,幾個頭顱骨碌碌的滾在了地上。其他好事者駭得肝膽俱裂,有幾位嚇破了膽,竟想靠蠻力推開眾女出逃,被一劍一個盡數殺了。
吳禪德瞧得瞠目大怒,不再怒視陳空,而是指著屋上的白衣掌門人罵道:「你這小子怎的如此殘忍?就不怕不動尊法么?趕緊給老子下來,好好打上一架。」
元穎冷笑了一聲,介面道:「我們掌門何等尊貴,你哪有資格和他動手?」她居高臨下,觀望了片刻,急道:「啟稟掌門,這八尺女鬼好生厲害,不僅尋常鄉民抵受不住,我們的人也要心肌梗死了。」掌門人「恩」了一聲,仍是無動於衷。元穎續道:「啟稟掌門,那瘦長影子也好生厲害,陳空雖然破誓使出天授劍法,但好像奈何不了分毫。」掌門人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沉默了片刻,又道:「可憐蟲」。
陳空正使出渾身解數擋住瘦長影子,忽然眼前一花,御宇掌門已然穩穩落地,竟沒發出一絲聲響。瘦長影子也見到那人,頓時發出了一聲凄慘的咆哮,當即舍下陳空,慌忙向外逃去。一名雪山派弟子避不及時,被它撞得渾身骨頭盡碎。
御宇掌門輕聲道:「還想逃么?有趣。」他說著便一躍而起,穩穩踩在半空之中,這空中彷彿有透明的台階一般,他又踏出幾步,竟在半空中飛奔起來。
吳禪德睜大了環眼,脫口道:「這是尼瑪空行之術啊!這小子是怎麼學會的?」
陳空疑惑道:「尼瑪空行之術?這是什麼功夫?」凌泉道:「是空行之術,這功夫聽說是空行母的慈悲法門,只有傳說中的大羅金仙會使……有一名斯建陀提破,叫做李狗蛋的,早年修行過空行母法門,但他只能跨出一步……這人是誰,怎的如此神通俱足?」
御宇掌門在空中越行越高,幾步便趕上瘦長影子,踏在它的頭頂之上。御宇掌門的雙腳在虛空中用力一頓,乘勢在半空中翻了個筋斗,穩穩落在瘦長影子的身前。
陳空剛要嘲笑他耍雜技,天空卻降下一片血雨。原來這御宇掌門落地之時已將瘦長影子的頭顱割去。瘦長影子脖中的血立刻濺向半空,像是噴泉也似。
它的頭顱還未落地,御宇掌門足尖一點,又向八尺女鬼撲去。那女鬼的手臂微微一動,還未舉手握拳,已被從腰至肩斜斜劈成兩半。
這兔起鶻落間,這御宇掌門竟連斃瘦長影子和八尺女鬼。陳空瞧得瞠目結舌,心想:「這人是誰?怎的如此厲害?他若要殺我,我又如何能躲?」他不由得和凌泉對望一眼,發現對方眼中儘是驚恐。
吳禪德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顫抖道:「他不是人,我知道了,他是神佛,是神佛!弟子吳禪德參見活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