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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離幻即覺

  他將滿腹疑惑暫且放下,走回丫頭的住處,如煙早就帶著丫頭逃得遠了。只有那老婦還躺在木板上。


  那老婦一見陳空,立即又道:「這姑娘長得真好看,這辮子真是光亮。」陳空自不去理她,原地轉了兩圈想要找水喝,忽聽那老婦又道:「這姑娘怎麼回事?不聲不響就進來了,什麼意思?」


  陳空皺眉道:「我不理你就是了,你別蹬鼻子上臉的,當心我……」那老婦直勾勾的看著陳空身後,尖聲道:「我又沒和你說話……」


  陳空頭皮發麻,轉頭向身後偷瞄了一眼,果然見到那女鬼已經冷冷站在了屋內。


  它本就相貌詭異,此刻又被龍術一掌震碎了臉面,看上去更添猙獰。


  茅屋矮小,女鬼的身材卻甚是高大,於是它只得扭曲著低下頭,看上去極是詭異。


  陳空駭得大叫:「龍術禪師,你還在嘛?龍哥!龍哥!」


  此時龍術早已去得遠了,女鬼用眼白多眼黑少的眼睛惡狠狠瞪著陳空,突然說出了第一句除了唱戲以外的話:「你害得我好慘。」


  「這姑娘長得真好看,這辮子真是光亮。」那老婦躺在木板上,仍是喃喃的道。那嘶啞的聲音和渾濁的眼,彷彿配合著女鬼,直把陳空嚇得幾乎撒腿就跑。


  女鬼緩緩將手臂抬起,從精緻的洋裝袖口伸出一隻慘白的手,指著陳空。


  陳空心臟又開始陣痛,連忙咬牙奔向窗邊,拖泥帶水的翻了出去,大口喘著粗氣。


  老婦見陳空退得狼狽,撇了撇枯萎的嘴,數落道:「這姑娘辮子雖然好看,怎的那麼不文雅?翻來爬去得,沒有半點規矩。」陳空還未回嘴,女鬼卻將眼光移到了老婦臉上,陳空在暴雨中急得大叫:「不要傷她!你沖我來!」女鬼充耳不聞,它的手本就僵直得伸著,在陳空的嚎叫聲中,將手遙對著老婦一握。


  老婦突然雙眼圓睜,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她想用手去捂住絞痛的心臟,但她在木板上躺得太久,手臂上裸露的肌膚被汗液和污垢黏在了木板上。她猛然一抬手,竟撕下了一塊表皮來,痛得她「嗬,嗬」大叫。


  陳空看得不忍,連忙將手按在窗台上又翻了進去。待他趕到老婦的木板前,只聞到一股惡臭。再看那老婦的雙眼,她的目光已經渙散,連最後一絲渾濁也消散殆盡,張著凌厲的嘴,已然死了。


  陳空只覺天旋地轉。他藝成以來從未受到過如此挫折——活生生的生命因為他的無能,消失在他的面前。忽然兩行熱淚從陳空的眼眶中流出,他喃喃的念叨著「對不起……」,雙腿一軟,竟然跪倒在地,嘴裡仍念叨著:「對不起……我沒能救你……我……」


  突然他的心臟又是一痛,他抬頭看向那女鬼,果然見它正握著拳狠狠的瞪著自己。


  老婦慘死在陳空面前,而他救不了分毫,這讓他萬念俱灰。此刻再想奮起反抗,卻提不起半口真氣,心臟越來越痛,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滑落,他終於支持不住滾倒在了地上。女鬼臉上青氣大作,碎裂的縫隙中也冒出滾滾黑煙。陳空意識已經開始恍惚,他萬沒有料到自己竟會在這兒送了命。


  突然屋外傳來一陣嬌叱:「怎麼?還不讓我出手救人么?已經死了一人了,你們還待怎樣?」。這女子說話之聲還未落,又有幾位女子七嘴八舌叫嚷了起來,「小師妹你怎的不聽勸?這無知蠢漢的死活干你何事?難道就短短几個時辰,你就忘了李家妹妹的下場了么?」最先的女子忽然怒道:「給老娘滾!別拿手碰我!」說著砰砰兩聲,顯然是動上了手。


  忽然一張黃底紅字的符紙從屋外飄進屋內,像是一隻黃色的蝴蝶一般,它在屋內打了幾個旋兒,突然沖向那咬牙切齒的女鬼。


  符紙貼在了女鬼的肩膀處,發出了嗤地一聲。女鬼頓時凄厲的大叫起來,臉上的碎塊又紛紛落在地上。陳空的心臟忽然一緩,頓時暢快了好多。一個輕巧的身影倏忽躍入屋內,黑袍罩帽,看這身打扮便是那日陳空和錢律在山道上遇見過的眾女子之一。陳空心想:「那日錢律反覆詢問這些女子們的來歷,如今有了線索,我卻要死了。」那女子伸出一指探了探陳空的鼻息,道:「還不算晚,這人還有氣。」屋外的幾名女子卻罵道?:「你這小妮子,越來越無法無天了,怎敢和你的師姐們動手?」屋內女子頓足道:「都什麼時候了,還要擺起師姐的臭架子?趕緊制服了這鬼魅是正經。」說著從黑袍內袋又掏出一張符紙,扔向兀自慘叫的女鬼。


  這次女鬼卻有了防備,撐開蕾絲陽傘,將符紙擋了下來。陳空心想:「這女鬼的陽傘原來是派這等用處的,我先前不知竟還嘲笑於它。」女鬼一手持傘,一手對著那女子緩緩抬起。


  「陳離幻,小心了!」屋外女子嬌呼之聲大作,陳空突然眼前一花,屋外眾女子已經俱都閃入屋內,清一色的黑袍罩帽,看不清臉面。霎時符紙破空之聲大作,屋內彷彿下了一場符雨,成百上千的符紙翩然向女鬼飛去。女鬼尖叫一聲,揮舞著陽傘拚命擋架,但符紙實在太密,有不少漏網之魚貼到了它的身上,嗤嗤聲中白煙大起,女鬼痛得尖叫,再無閑暇哼唱那陰森的戲曲。她尖牙緊咬,一股鮮血從口中流出,突然張大了血口,喊了一聲「冤啊!」,將手上陽傘狠狠扔向眾人。


  最先進入屋內,眾女稱之為陳離幻的女子躍眾而出,劈出一掌將陽傘打落在地。女鬼趁這空檔突然一晃,逃到了屋外的暴雨之中。


  陳離幻疑惑道:「這鬼魅怎的一日強過一日?前幾日我遇到它時,它可沒如此難纏。」


  眾女圍上前去,你一言我一語的道「你管他做什麼?你不是要救這蠢漢么?現下救好了,可以走了么?」,「歐陽姐姐你說得輕巧,這女鬼殺了個老太婆,這蠢漢又見到了我們的蹤跡,這可如何遮掩?」,「這老太婆的死倒是無妨,反正死法和心臟病突發也差不多,只是這蠢漢如何處置倒也麻煩。」


  陳空在這些女子進來之前已經匍匐在地,陳離幻來探他鼻息時他又刻意將頭側過,因此還未被眾女瞧破了身份。此時聽到眾女言語間提到了自己,當下屏息不語。


  一名女子躊躇道:「要不還是老樣子,給他顆忘憂丹便是。」陳離幻道:「這忘憂丹不能消除特定記憶,吃下去只能把人弄成白痴,你們有沒有良心了?」


  陳空心裡咯噔一下,暗道:「她們所說的忘憂丹,能讓人失憶么?難道張塵就是被人餵了忘憂丹?不對,不對,他畢竟不是白痴,生活還是可以自理的。」


  就在眾雌啾啾商量如何處置陳空時,暴雨中的女鬼突然發出一聲長叫,伸出右手筆直地指向夜空。一團黑色的煙霧慢慢升向天空,混在下落的雨水中,散落在地上,空氣中瀰漫起一股腐爛的臭味。


  陳空突然又覺得心臟不適起來,霎時眾女也紛紛捂著胸口慘叫出聲。修為差些的已然堅持不住跌倒在地上。陳空心中大驚:「這女鬼的單向技能怎麼突然變成範圍技能了?這也太可怕了!」


  陳離幻捂著胸口急道:「鹽!用鹽!」眾女會意,均從袍內拿出一把把白花花的鹽來,朝著女鬼急擲過去。那漫天的鹽在半空時,已經變成漆黑之色。索性這鹽便是女鬼的剋星,女鬼識得好歹,向後一閃,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眾女死裡逃生,不由得面面相覷,再看陳空時,卻見他早已不見了蹤影。這下眾女子當真是心急如焚,已然開始推卸起責任來,將矛頭紛紛指向陳離幻,為首的大師姐怒道:「你看看!我讓你別多事,別隨意出手救人。只完成我們的任務便是。這下好了,那蠢漢經歷了這場風波,指不定要在社會上怎樣宣揚,你做事能不能考慮下歷史進程?若是被人們知道了實情,這騷亂可就大了。」


  陳離幻反駁道:「哼,我可不像你們這般鐵石心腸,再說了若是我們御宇的人都像諸位這般明哲保身,恐怕這次掌門人真的要死在河灘之上了。」


  陳空躲在屋外的草叢中,將這番對答聽得清清楚楚,他暗想:「御宇?難道就是四大門派中最不為人知的那幫人么?我也時常好奇,這次被我撞到,定要查出點端倪來。」


  屋內陳離幻一提到他們的掌門人,其餘諸女便不再咄咄逼人,陳離幻見機續道:「御宇找尋掌門人下落,已有十年之久——我們甚至在牙牙學語時,派中前輩已經在尋找他了。你們還記得元穎姐當年闖入第一屆玄門大會,打敗錢律,樂塔,准提僧三大高手么?這番兇險便是為了尋找失蹤的掌門人。哼,若是這次不是李師妹千求萬求,憑你們這幾個木魚腦袋定是作壁上觀,誤了掌門人傷勢,你們這幾條賤命可賠不起。我勸你們呀,還是多助人才是。」


  這陳離幻頗有些伶牙俐齒,一席話將諸女說的啞口無言。陳空尋思道:「聽她們的口氣,似乎近日在彌山找到了十幾年未見的掌門人。難道那人便是龍術禪師?此間唯有他有此等神通,況且他曾有拋下背佛者一派的先例。但是剛才他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又身受重傷了?難道是我拳腳不生眼,將他打成內傷,他離開后這才發作出來么?」念及此處當真是又急又悔,正想現身套問時,屋內卻響起一陣手機鈴聲。陳空連忙又縮回草叢中,那為首的大師姐接了電話,唯唯諾諾了一會兒,待掛了電話,又拿出師姐的派頭來,嚴肅道:「元穎姐讓我們去斯納村口集合,趕緊出發!」眾女聽言一齊向外奔去,姿勢極為美觀,陳空怕失了她們的蹤跡,便緊緊跟在她們身後。還好陳空武功高出眾女許多,也沒人發現他尾隨其後。


  陳空奔出幾步,突然心生不祥,他回頭看了一眼,幾乎嚇得絆倒在地。只見那女鬼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茅屋內,正透過破舊的窗戶冷冷看著陳空。它見陳空回頭望來,又將手臂緩緩伸起,露出一個嘲弄的詭笑。陳空連忙足上加勁,飛也似的跑了起來。如此便聽到前方雨幕中御宇諸女的交談聲,為首的大師姐道:「元穎姐率領其他師姐妹,在斯納村入口處遇到了犀照的樂凌泉,那瘦長鬼影果然正纏著她。姐妹們當即就攔截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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