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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臨頭難

  兩人從山道上拾級而下。陳空有俏佳人相伴,心情自和錢律上山時,有天壤之別。凌泉也尋得意中人,與之前形單影隻徨惶趕路時,有再世為人之感。


  陳空邊走邊道:「我並非為自己開脫,但這大天狗和泰國的潘奔長得也真像。何況一個是無視戒律的狂僧,一個是遊戲人間的怪俠,我總覺得他們的身世也頗為雷同。他們會不會是真實存在的一種生物,接觸了不同文明的人類,因此有了不同的描述?便如我之前遇到的河童,世界各地就均有他們的傳說,有的地方稱為水鬼,有的地方稱為水猴子,有的地方稱為河伯。人類的文明程度不同,對它們有的懼怕,有的捕殺,有的和平共存,甚至有的供奉它們。」


  凌泉溫柔一笑道:「這也是有可能的,你們佛門常說,每一位佛菩薩都會在不同的地方現出不同的形象,所謂化百千萬憶身,度百千萬憶人嘛。」


  陳空苦笑道:「這話題太大了,每每觸及,便發覺自己的渺小。談到佛法更讓我腦漿子疼,我們還是專心趕路吧。」


  兩人談談說說,頗不寂寞。行到半路,兩人邂逅一位犀照弟子。凌泉心思細膩,讓那人把罩袍脫下來給陳空披上,將他破破爛爛的刺佛長袖遮住。又親手將他的辮子解開,披散下來,陳空這般打扮還真有幾分大天狗的怪模怪樣。


  凌泉對陳空笑道:「可惜我們遇到的小兄弟是入門不多久的小師弟。這便委屈你暫時當一陣犀照的末流弟子了。若是讓我們遇到斯建陀提破,你穿上他的鎖子甲,那才神氣呢!」


  兩人不一會兒便到了彩虹村。陳空像是一隻歇腳的蒼蠅,被命運舉手趕了一趕,飛起兜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老地方。


  凌泉按著愁雲所說的地址一間一間找去,終於在一座大宅前停下。拍手道:「便是這裡了。」陳空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握住布滿銅綠的門環,用力敲了敲。過得好一會,門縫裡露出一張嫵媚的俏臉。陳空幾乎驚叫起來,這人竟是八爺的六位情人中的一位。但她們這六人面容整得雷同,陳空不知來者是誰。


  那女子見屋外站著一位高鼻紅臉的怪人,和一位出塵脫俗的絕色美人,也一時反應不過來,欲言又止。


  凌泉卻落落大方的多,她微笑道:「你好,我是愁雲的師姐樂凌泉,請問傷者在哪裡呀?」


  那媚態女子聞得此言,登時堆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高聲道:「啊喲!我當這天仙般的美人是誰呀!原來便是小雲的師姐,快進來玩,不對,快進來。」她接慣了客,此時說漏了嘴,心裡一陣尷尬,連忙又道:「小女子名叫白露,請問這位戴面具的大哥是……」


  陳空生怕被她認出聲音來,只得一聲不吭。凌泉介面道:「這是我的跟班,不礙事的,且由他去。」說著輕啟蓮步,跨過門檻。


  白露今日才見識到何謂「天生麗質,清麗脫俗」,她見凌泉一顰一笑美得渾然天成,幾乎要將自己的假臉貶入塵埃之中。


  白露一向對自己相貌極為自信,此時卻覺臉上無光。她訕笑了幾下,早已無心撩撥凌泉的跟班,低下頭急急引起路來。


  陳空和凌泉踏入長廊,就聽到遠遠傳來陣陣絲竹之聲,有人合調而歌,唱的是五音不全,嘶啞難聽。


  兩人對視一眼,凌泉忍不住問白露道:「這是什麼聲音?」白露被她艷壓一頭,免去了不少搔首弄姿,老老實實的道:「我有幾個姐妹,因一些事丟了營生。碰巧遇到小雲,他人俊又機靈,給我們出了一個主意,讓我們去做什麼網路主播,還說和我們之前的職業是對口的。因此姐妹幾個練練歌喉,等小雲來此接手吳相,我們便回去搞這個行當啦。」


  果然在不成調的歌聲中,夾雜著「老鐵,贊一波」,「給妹妹刷個跑車」,「黃鱔,走起」之類的喊話。


  凌泉覺得頭昏腦漲,只得顧左右而言他:「愁雲這孩子,真是頑皮。」陳空此刻滿腹刻薄的譏諷想說,但只能憋著,那份難受自不必說。


  白露談了幾句,也活氣起來,走姿又回到了之前浮誇扭臀。陳空望著她那三步一晃的豐臀,鼻子一酸,差點流下淚來。他想到那日遇到任風,任風就正自望著這兩半肉出神。誰知才幾日,他便慘死河岸灘涂,而這屁股卻似乎將要千秋萬代般扭下去了。


  白露道:「小雲他本事也真了得,可算是手眼通天了。他在雲來客棧救了我們姐妹六個和吳相。我只當他之後幫我們尋一普通農戶落腳便罷了,誰知他一出手便是來到彩虹村村長家,嘖嘖,當真有本事,有面子!」


  這彩虹村村長的宅邸雖不及倪家村的那般豪奢,卻也頗為氣派。白露引著兩人在曲折的林園長廊里走了一陣,才到了一座古宅前。


  宅內鶯鶯燕燕,陳空透過雕花的木窗,見到屋內有著一男四女。四名女子不知是貪涼還是有意為之,酥胸半露,香肩乍顯,正自顧自五音不全的練著小調兒。間或夾雜著老鐵,打賞之類的聲音。


  那名男子國字臉,容貌不醜不俊,理著一個平頭,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外貌甚是平常。若要硬說他相貌有何出彩之處,便是他那平頭理得當真一絲不苟,直尺一般平整,和腦袋兩側形成兩個標準的直角。再配上堅毅的國字臉,遠遠望去方頭方腦,彷彿將顯示器按在了頭上。


  顯示器的臉上是一副痴情又急色的表情,有時和四名妖艷女子對視上,便嘿嘿憨笑。


  凌泉見這些女子穿著暴露,舉止輕浮,皺起了秀眉,對陳空低聲道:「我不許你瞧著她們。」


  陳空心裡暗自好笑,將來誰做了凌泉的夫婿,定要被她管的束手束腳了。但他苦於不能說話,只得點了點頭。


  白露輕咳一聲,眾人望向門外,立刻七嘴八舌熱鬧起來。


  白露不理會眾人詢問,將大眼一翻,道:「叫你們幾個小妮子去開門,一個個都不肯去,如今也別來問老娘什麼。」她又轉頭對著凌泉道:「師姐,這便是我的四位小姐妹,小麗,真真,趙艷,小紅。」


  這幾個名字,和這幾張相似的假臉,陳空全然對不上號。況且由於職業原因,她們的藝名時時在變。縱然陳空機變百出,但要分清這些人,那可是他一生的難題了。


  白露續道:「我還有一位小姐妹,叫做如煙的。不知她受了什麼刺激,說要從此做一個幫助別人的人。這不是發昏么?她不和我們好好練習唱歌,喊麥,卻整日間在村子里遊盪,和孤兒寡老混在一起。村口有個小女孩兒中了邪,如煙這幾日便一直陪著她,因此不在這裡。你們說說這事該我們這種人管么?我看她才是中了邪。」


  白露不斷地數落著,陳空和凌泉對視一眼,陳空瞧出她眼裡的倔強之色,便知她要插手處理此事了。


  白露說了一通見無人回應,於是乾笑了一陣,又道:「這位公子爺,便是此間的主人了。他姓陶名帥,是彩虹村村長的大公子。」


  顯示器也不拱手,也不問好,只是憨笑。


  陳空對他的父親頗有印象,之前他被肖火龍等人所救,帶著虜獲的河童到達彩虹村時,便是由他的父親率人迎接的。他的父親作為一村之長,頗有點目中無人。陳空幾次想要提醒他,對待河童莫要大意,他卻昂首向天理也不理。陳空一向只有這樣輕蔑別人,難得也被別人輕蔑一回,因此印象頗深。但他畢竟記不清村長的頭是否也像陶帥這般方頭方腦,不過男孩長相像母親也是有的。


  陳空又想道:「愁雲畢竟還是個小孩子,竟想讓這些風塵女子當什麼網路主播。此刻看這風水,她們正要使盡渾身解數傍上這方頭公子爺。唉,可憐愁雲這份心了。」


  凌泉向陳空看了一眼,見他兩眼望天,不知在琢磨些什麼。但畢竟沒被這些妖艷女子吸引,心中又欣慰又欣喜,面色如春花初綻。


  凌泉自從俏生生站在門口起,那出水芙蓉般的絕俗模樣,已將眾性感女郎的目光吸引過去,陳空高鼻紅臉的怪模怪樣反而不足為奇了。只因她們皆靠容貌,身材維持生計,對自己的身體極是自傲又極是自卑,斗然間見到凌泉,便如靠寫作為生的人遇到文章更好的廚子,歌手,工人一般,那份迷茫和無奈自不必說了。


  陶帥當然從凌泉現身那時起,就舍了風塵五女,只呆看著凌她。如果說白露之美讓人想起床笫之樂,魚水之歡。那凌泉之美便讓人想起高山流水,空谷幽蘭。


  陶帥痴痴的看著,彷彿入定的老僧,陳空見了他這副神氣,心中長嘆:「畢竟還是我想的幼稚了,我竟以為白露此類女子傍上有錢有勢者便算功德圓滿。但沒想到肉食者鄙,得隴望蜀,朝三暮四,將她們擺弄幾天,有了新歡,便棄之如鄙屐。可憐這些女子青春不在,暗病纏身,又何樂之有?唉,畢竟還是愁師弟周到。」


  陳空思潮起伏間,對佛經中所說的「眾生皆苦」有了更深一層理解。他想起經上所云,當年貴為太子的釋迦摩尼,也是親見了世上的諸多患難,生了出離心,飽經磨難后,終於在菩提樹下睹明星而悟道。暗想他日我陳空若是在佛學上真能有所建樹,可以說睹小姐而悟道了。


  凌泉不知陳空此時正瞬息百念,她自從蛇廟一事後,對男子滿是慾火的雙眼極是反感。犀照門人好色猥瑣的真面目更是讓她成長不少,讓她再非之前處處與人為善,毫無戒心的單純少女了。


  此刻她見到陶帥的這副嘴臉,自然是厭惡的皺了皺眉,對白露道:「請問村長在哪兒?」那陶帥輕笑一聲,道:「我爸死啦,嘿嘿。」凌泉聽得一愣,出了這等慘事,虧他還能談笑風生。


  陶帥見凌泉實在是艷麗無方,心中實在是萬分想要親近。但見凌泉厭惡的神色,已知無法博取佳人好感。於是把心一橫,

  突然從長凳上躍下,快步走向凌泉,想要動粗。陳空見他縱躍之間門戶井然,竟是習武之人。生怕他雄赳赳的模樣,唐突了凌泉,於是跨出一步,擋在了凌泉身前。


  陶帥被陳空高大的身形一擋,又見他紅臉面具間露出的雙眼,黑洞洞的彷彿寒氣逼人。知他絕非善類,不敢貿然出手,只得咬牙切齒道:「好狗腿!」


  凌泉又喜又怒,喜的是陳空為己出頭,怒的是這妄人實在蠻橫。她還未發作,白露已然急道:「啊呀,兩位貴客不要干站著呀,趕緊進屋,我給你們泡茶喝。」


  其餘艷女見凌泉受挫,心裡終於高興起來,頗有以白露解圍多事之感,拿著嘲弄的眼,皮笑肉不笑的瞪著凌泉。


  凌泉冷然道:「喝茶也不必了,吳相在哪兒?我們治完了人便走。」陶帥對凌泉笑道:「不忙,不忙,吳相那粗胚一時半會也死不了,倒是我挺想和妹妹你親近親近,不如聊聊?」


  白露假意上前端茶倒水,向陶帥頻頻擠眼,用紅唇作口型道:「她,是,犀,照,大,小,姐……」她自以為說得細如蚊鳴,實則陳空和凌泉都聽得一清二楚。


  陶帥卻鼻腔里冷哼一聲,道:「白露妹妹為何如此膽小,犀照算得了什麼?」


  陳空心中一陣煩躁,看陶帥這嘴臉,今天恐怕又是免不了動刀動槍。這人敢如此狂妄必然有過人之處,而自己卻重傷未愈。況且若是平日豁出性命廝拼一陣,也算痛快,但今日如何保全凌泉,卻是大問題了。怎麼無論到哪兒,總有架要打,當真是厭煩了這種生活。


  幸而凌泉聽了此言也不生氣,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陶帥擺了個武術的架勢,道:「看你這大美女的神情,應該頗為不服,真真,和他們說說本帥的事。」他說著又一腳踏在長凳上,作英武狀。


  真真聽得他如此吩咐,扭著嬌臀從長凳上站起,長凳一輕,陶帥差點跌倒在地。真真水蛇一般扭到另一條長凳前,用手將紅色的連衣裙順了一順,撩人一般的坐下,媚笑道:「啊喲,你陶老爺的事,我們這些弱女子,怎麼會知道呀?」


  陶帥被她迷得發愣,但畢竟更想引起凌泉的注意。於是斜眼向凌泉看看,伸出大拇指往後指了幾下,道:「知道我師傅是誰么?」


  這句話其實等於白問,這妄人在玄門中籍籍無名,誰理他師承何人?

  陳空終於忍耐不住,粗生粗氣的道:「瞧你這廝的頭型,你的師父難道便是變形金剛么?」


  眾人聽言啞然失笑,陶帥怒道:「滾!看來你是不識抬舉!我師父便是人稱江湖上的第一高手……」


  陳空心想:「江湖上第一高手不就是我么?後來我棄劍不用,第一高手成了張塵。再後來錢律領悟了什麼泰迪功,第一高手便是他了。如今他又被樂塔一掌打成這副狗樣子,恐怕天下第一非樂塔莫屬了。樂塔若是你的師父,知道你如此對待他的女兒,不把你挫骨揚灰就怪了。他媽的,這天下也真大,哪來那麼多第一?」


  陶帥又道:「我師父成了天下第一后,便開始遊山玩水,不再過問江湖仇殺。他創立了一個前無古人的門派,認真教導我們這些少年英俠……」


  陳空見陶帥年齡應該比自己還大,少說三十齣頭,卻依然自稱是少年英俠,忍不住好笑。


  陶帥忽道:「你們聽說過陽炎的三十六長老么?」


  陳空心想:「我不僅聽說過,我還親手殺了其中三十個,卻又如何了?」


  陶帥接著道:「當年這些長老做了許多違禁的事,秘密開發了許多禁符邪術,我師父便是此事的最大收益者。」


  陳空到得此時,方才收起了玩笑之心。


  當年三十六長老所做得研究,著實是慘絕人寰,卻又建樹頗多。就連他將小軍製成絕屍的方法,也是從這些長老處得來。這些長老將古籍記載的煉屍之法和歐美近代的科學實驗「弗蘭肯斯坦」相結合,再混入丹藥學中類似含羞草的機械反應特性等,終於研究出了煉製絕屍之法。類似的邪術所在多有,名目繁多。通通記錄在一本名為「三十六間術」的筆記本上。


  陳空當日在陽炎殿前大殺四方后,順勢就將這厚厚一冊書搶了過來。記熟后付之一炬。


  陳空見這書中記載的邪術陰毒無比,荼毒萬年,不由得一身冷汗。十年間最大的心事便是擔心這書冊仍有副本,被歹人所得。今日聽陶帥一席話,暗想莫非十年間最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有人拿到此書,練成邪術,成了天下第一?


  陳空臉色發白,幸而戴著面具,並沒被他人發現。只有凌泉感到他微微發抖,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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