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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鋃鐺下獄臨死地

  自己賭氣坐在一邊。鸞哥兒見他面上曬得紅彤彤的,嬌嫩的肌膚已經被毒辣的日頭灼傷。髮髻垂下來半邊,頭髮上還沾著半條麥穗。忙將一個斗笠扣在他頭山,心痛道:


  「好哥哥,你先喝口水,妹妹慢慢告訴你。」


  孝逸氣惱道:


  「妹妹做什麼,怎麼不跟丈夫商量商量。」


  鸞哥兒笑嘻嘻坐在孝逸身邊,

  「哥哥好不知營生,一條裙子能換什麼?這些都是用清兒饋贈的首飾換的。」


  便將清兒贈她那個首飾盒子的事情和盤托出。原本清兒不過是將那封信隱蔽著交給鸞哥兒,一旦被人發現,只說是送的賀儀。鸞哥兒稀里糊塗的將那個盒子始終揣在身上,氣沖牛斗的從相府逃出來都沒想到用它,此時攜家帶眷窮困潦倒,卻一下子派上了用場。


  那些首飾都是鑲珠嵌玉的寶貝,又是宮廷能工巧匠精心打制而成的時尚樣式。隨便拿出一根簪子變賣,也值十幾兩銀子。鸞哥兒也不敢多要,只是夠他二人糊口便可。又置了些鍋碗瓢盆、桌椅板凳的舊家什。樂顛顛的來找孝逸。


  「原來是清兒的饋贈,——宮中有的是這樣的金銀珠玉,原本也沒什麼,只是妹妹竟從沒跟哥哥說起過。」


  孝逸頗有些埋怨。


  「哥哥是個大咧咧的性子,妹妹若早說,只怕哥哥早將這些也交給那白眼狼,如今咱們吃什麼喝什麼?」


  孝逸哭笑不得,也知自己對銀錢素來沒甚算計,不是鸞哥兒小妮子精打細算,這日子還真是不知道如何撐下去。這才夾起熏肉吃了起來。那米粒雖然粗劣,熏肉也是又咸又膩,爭奈孝逸累了一個上午,已然飢腸轆轆,三口兩口地吃了個精光,抹抹嘴巴,又將那壺涼茶也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鸞哥兒直拍巴掌,

  「傻哥哥,從未見你這般狼吞虎咽過,日後再與皇上賭氣不吃東西,便將你趕出來種田,看你還矯情不的?」


  孝逸拍了拍肚皮,肆無忌憚的打了一個飽嗝,哈哈大笑,


  「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三千寵愛在一身又如何?不過是鏡花水月過眼雲煙,但有嬌妻愛子,三畝薄田,渾不羨世外飛仙!」


  自己長手長腳的平鋪開來,躺在收割完的麥地上打了一個滾,向著天空叫道:

  「李孝逸只愛狄嬌鸞一個,咱們生生死死都在一起!」


  但見那藍天白雲悠悠飄過,曠野山林中似有回聲陣陣傳來,

  「在一起——在一起——」


  鸞哥兒也被孝逸拉著,咯咯笑著並排躺著,用手兒攏在一起,也向天空叫道:


  「壞哥哥,壞哥哥!——」


  但見鳥兒驚飛,林間清風拂過,樹葉颯颯而動。兩個不由得痴了,靜靜聽著林風劃過樹梢,麻雀兒唧唧啾啾的鳴叫……


  「真想一輩子都跟哥哥這樣度過!」


  「說什麼傻話?就是一輩子,難道趕明兒還能各走各路?」


  鸞哥兒沉默……


  「咱們將來生一大堆兒女,把這的房子再整飭一番,翻種兩塊好地,桃花源便是咱們真正的樂土!」


  孝逸滿懷憧憬。


  ……


  時間一晃過了兩個月,桃花源的秋季來了,滿眼的肅殺。兩人身上衣衫單薄,棉被也沒一床,不免愁上心頭。鸞哥兒肚子里的孩兒也有四個月,漸漸顯形。孝逸腳上的靴子也張開了嘴巴,不免給他補了又補,肩頭的衣衫也打了補丁。卻見孝逸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又是心痛又是憐惜。


  小妮子悄悄向孝逸道:


  「總該去集市上買些過冬用的炭火和布料,做兩條被子遮身。」


  孝逸這幾天正上著火,原來將那幾塊林間麥地好不容收割了,打磨乾淨,卻只有小小的一口袋,不免鬱悶道:


  「這一小袋,哪夠咱一家三口的口糧?倒真的是上當受騙得乾脆!」


  鸞哥兒笑道:

  「哥哥莫愁,明年開春咱們再開兩片地,種的穀子多了,不愁有個好收成,今冬好歹買些糙米將就度日。」


  眼見得孝逸的手掌上全是血泡,肩頭的肌膚又紅又腫,哪裡還敢再打趣他。


  「可是你那裡懷著孩兒,總不能跟著粗茶淡飯的飢一頓飽一頓。」


  「傻哥哥,這孩兒心裡開心,吃什麼都不打緊。就是白菜蘿蔔,生下來也能水水靈靈乖乖巧巧;若是沒他的爹娘在身邊,便是有山珍海味也會愁眉不展,生下來必是個黃皮寡瘦的小老頭。」


  說得孝逸咧開了嘴巴,唯有嘿嘿傻笑,

  「若像他阿爹便好,即便瘦些,總是有個身量在。若是像他阿母,瘦兮兮的可憐巴巴,那便不好補了。」


  鸞哥兒嘟起了嘴,攆著孝逸捶他,

  「你那皇上生了五個兒女,才變得那般豐盈裊娜,鸞哥兒一個還沒生,怎就說不如她了……」


  「跟她比什麼?從此以後再和她沒有任何瓜葛!」


  「哥哥總是嫌鸞哥兒瘦!……」


  「傻妹妹,你是我李孝逸的老婆,肥些瘦些管什麼?她是滅了我越王一族、奪了我大唐江山的仇人,你們兩個豈可同日而語?便是天仙,又能如何?早晚有血債血償的那一天!」


  「哥哥好能隱忍的人物,這般的深仇大恨,六年來竟是怎麼煎熬過來的?」


  「你道是做人家面首,是那般容易的?總之她什麼時候要,就什麼時候給,含著眼淚陪著笑臉,吃著十二萬分的小心,還要費盡心機時刻提防著別的小子們趁機上位。哪有這般縱橫天地間從容自由!縱然粗茶淡飯破衣爛衫,給個王侯也不換。」


  鸞哥兒聽孝逸這般說,方知原來自己的夫君是個這般純凈的鐵骨男兒。上次那般啐他,難怪他羞憤投河。若是真的去了,他的心中不知會有多絕望,自己可不是會後悔一輩子?自己是他在世間唯一引以自豪的人,豈能辜負了這位好哥哥。


  翌日,孝逸在村裡借了一個獨輪車,趁著天色尚早,兩個收拾停當,載著鸞哥兒,徑向鄰村市集而來。


  那白眼狼眼見二人日子雖然拮据,卻總有釵環首飾拿出來典當度日。又都是質地上乘的宮廷樣式,不免留了心。那鸞哥兒將一個小家治理得滴水不漏,再也騙不出什麼。遂舉報到縣裡,縣裡始終沒有回復。今見二人出門趕集,也不知回也不回,不免暗自嘀咕。


  孝逸從未推過獨輪車,鸞哥兒坐在上面,讓他左右支絀,只怕摔著妻兒,更加小心翼翼。好在他聰明,走了沒多遠,就學會了如何用力。一路上滿頭大汗,只盼著快點兒到。


  忽聽遠處馬蹄鑾鈴大響,忙推車閃入樹林,但見一隊人馬,沿著林間小路,一路飛奔而來,身後面塵土飛揚。馬上諸人身著錦服箭袖,腰懸寶劍,急匆匆趕路,並未向這邊細看。孝逸眼尖,見領頭那人白凈臉膛,身材勻稱,眉若遠山,正是周培公。不免心中一凜,

  ——培公突然出現在左近,難道有事發生?

  鸞哥兒亦認得培公,


  「周將軍行色匆匆,到這桃花源來做甚麼?他又怎知我們在這裡?」


  「那兩隻鴿子可喂得好好的?」


  「可不是,難道洛陽出了大事?亦或是周將軍只是公幹路過……」


  兩個猜疑了半日,也沒個結果。只是這二人是鐵了心不想回去,故而避開故人,偷偷潛行上路。到了那集市之上,卻見趕集的人山人海,推搡不開。孝逸將斗笠壓低了,鸞哥兒也包上了頭巾,旁人也看不清他們面目。


  但見牆上貼著告示,一群人圍著爭相觀看。兩個便擠上去,但見上面寫道:


  「地官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狄仁傑意圖不軌,糾結六臣謀反朝廷,今將同黨一起下獄,有知曉其謀逆秘事的,宜加舉報,聖上自有封賞。」


  眾人在旁議論紛紛,連狄仁傑都關進了大牢,這大周朝真是要變天了。要知同時入獄的這六人,皆是三品以上大員。狄仁傑一心為國,清正廉潔,耿直不阿,竟是得罪了哪個,被皇帝狠心打入天牢!一旦謀反罪名成立,還不是個全家斬立決,真是可悲可嘆。


  唯有鸞哥兒和孝逸清清楚楚,下了天牢還要昭告天下,明顯就是沖著自己兩個人來的。反正你們兩個躲著不見,便將老相國打入天牢,問成斬立決的死罪,不怕你二人不肯現身。


  ——狄相為天下百姓做了多少大事,徐敬業起兵反唐的關鍵時刻,力排眾議擁戴天后,如今大周初定,皇上便過河拆橋,這種狠事還真是做得出來。


  鸞哥兒但覺天旋地轉,卻被孝逸扶著,勉強挪到牆根底下,忍不住眼淚簌簌掉了下來。兩人再無心思置辦棉衣,只是默默地坐在路邊一個攤子上,孝逸給妻子盛了一碗麵湯,推到她嘴邊,她也了無心思,搖搖頭一聲不吭。


  「你既跟了孝逸哥哥,便知她必然報復。這一切都是早晚的事,何必到了眼前才後悔?」


  鸞哥兒知道孝逸又多心,勉強喝了幾口湯,反安慰他道:


  「奴家哪裡是後悔,她每次跟鸞哥兒說話,語氣都是和和氣氣綿綿軟軟,奴家還道富有四海的一代女皇,自然是豁達大度,拿得起放得下的……只是沒想到竟是這般下手狠辣的人,還無辜牽連上六位股肱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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