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劍修這回事

  二、劍修這回事


  對於御劍飛行這事,她還是激動的。


  人對天空的嚮往是刻在骨子裡的,從當初那些神話和現在對外太空的探索,無一不是證明。只有真正感受到了飛行,才會領略到這片天有多大,遠遠不是在飛機上看到的一方天能比的。


  看著腳下這片地,她隱隱生出一股子興奮,她知道那是上位者手握他人生死大權時的快感。她突然有些明悟,或許刻在骨子裡的不是對天空的嚮往,而是對命運的掌控。所以無數芸芸眾生都苦苦在紅塵中掙扎,無論結果如何,他們都是在為之努力。


  那修仙呢?是不是也一樣,對命運的不甘,不甘於人生短短百年,還是不甘於泯然眾人矣,這到底是和天斗,還是在和自己斗?那大概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了。


  她覺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死循環,卻無法控制自己不想,隱隱有些走火入魔的現象。她深吸一口氣,撇開頭,乾脆欣賞起風景。


  逶迤起伏的山嶺,蜿蜒盤旋,猶如一條酣睡的巨龍。其中一座分外扎眼,壯似尖刀挺拔天地,挑著幾縷乳白色的霧,霧靄里,隱約可見一根細長的線。


  她定睛細看,竟是破壁江水,如瀑懸空,砰然萬里。山雖無言,然非無聲。


  風一吹,山浪峰濤,層層疊疊。正氣蒼茫在,敢為山水觀?那樣的震撼比在夢中來的更為直觀,使她久久不能自拔。


  「別叫了,我沒聾。」她拍掉他的手,收斂心神,有些慶幸自己能來到修真世界,這樣的鬼斧神工壯志豪情,平生僅此一見,也不枉此行了。


  劍修向來嚴於律己,意志堅定,所以眼前的洞府就真的只是在山頂上開闢出的洞,但好在旁邊造了個幽靜的小院,其中花草交錯點綴,雕樑畫棟,身後幽竹颯颯。楚玉一身青天色衣衫靜靜立在那兒,倒也襯出幾許遺世獨立的淡然。


  美人在骨,不在皮。


  「還知道回來,怎麼不死在外面得了?」後面傳來一個氣急的聲音,不過一眨眼功夫,她就發現自己的手腕被人捏住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人扯著耳朵吼著。「你修為怎麼降到練氣了一層了?是不是有人謀害你,跟為師說清楚,為師幫你去討回公道!」


  她眨了眨眼,眼前這人童顏鶴髮,那張臉光滑的一個褶子都沒有,滿面紅光,氣色頗好。留著飄飄的美髯,打扮和那師弟有些像,就是這副氣急敗壞的模樣讓她想起了老頑童,和劍修真是一點都沾不上邊。


  「被貓叼了舌頭么?平時見你伶牙俐齒的,關鍵時刻怎麼聲都不吭,」他見她那副呆愣愣的模樣,不像是受了委屈,便放下心來。「真是造孽,我怎麼收了你這麼個徒弟?」


  他的兩根手指搭在楚玉的脈搏上,脈象平和有力,並不像是受了什麼創傷導致修為跌落,那只有一個可能了。他眯了眯眼,有些古怪的盯著眼前的這個大徒弟,似乎從未認識的模樣。


  「我倒不知你有如此魄力,築基大圓滿差一步就結丹的修為,說散就散,馬上就宗門大比,你真是要讓我老臉丟盡,非得氣死我不可!」他哼了一聲,甩過大大的袖袍,偷偷瞄了眼楚玉,又瞄了眼紀煦,見兩人壓根不為所動,便捧著心叫起來。「我怎麼收了你們兩個孽徒呀,作孽喲,真是要夭壽了。」


  「師父,這裡又沒別人,你做給誰看呀?」都說劍修一生嚴於律己,不滯於物。可自己師父竟然是這麼個德行,當徒弟再多的敬重也覺得丟人。紀煦對於這種見怪不怪的事,給個眼皮子都懶得。「都要宗門大比了,師姐這修為不上去被人揍就是好的了,到時候丟的可都是您的臉面呀,師父怎麼都不想想辦法?」


  「作孽喲,作孽喲,當初我怎麼眼瞎收了你們!」元白聽了又是一頓哇哇叫,氣得把大腿拍的啪啪作響。「怎麼著?修為沒了就練回來,實在不行就吃丹藥,這基礎早就打下了的,再修鍊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真是豬腦子!」他扔出一個白色的東西狠狠砸向紀煦,後者只是微微頭一偏,伸手虛空一抓便接住了。


  他笑嘻嘻的打開瓷瓶,一股濃郁的葯香散發出來,聞著便覺得修為隱隱有些鬆動。他倒了幾顆在手上,各個渾圓而白如珍珠,彷彿有流光在其間華轉。一看便知是極品丹。「真是謝謝師父了,」他點了點,竟然有五顆之多,臉上的笑意越發燦爛。轉手交到楚玉手中,「難得師父大方一回,師姐可要把這築基丹收好。」


  她看著手中這藥瓶,薄壁白瓷冰裂紋,入手冰涼卻溫潤似脂般膩滑。指尖捻著瓷瓶在掌心轉個半圈把玩,才抬起頭看了眼紀煦,意味深長的勾了勾嘴角。「那我就暫且先保管著吧。」


  元白一聽哪還不知怎麼回事,吹鬍子瞪眼的,指著紀煦就罵:「和你說了多少次,修仙一路本是逆天而行,如何能投機取巧?與其到時候讓你被天劫劈死,不如現在我一掌就打死你算了!」說著,他舉起手就要對紀煦拍去,楚玉立馬伸手攔下了。


  果然如她所想,這雷聲大雨卻是沒有。不然就憑她的修為,如何能攔住。「都別演戲了,也不膩著慌。宗門大比我會儘力而為,現在我先去閉關吧。


  她把瓷瓶往袖子里一塞,轉身就進了院子。這院子大抵是專門為她一個女兒家所建,裡面雖算不上富麗堂皇,倒也雅緻清新,擺明著就是花了心思的。她捏了一朵插在瓶中的鈴蘭,拿在鼻尖嗅了嗅,幽幽的芬芳沁人心脾。


  她搓了搓指間,毫不憐惜的扔了。轉向梳妝台上成列著一排排整整齊齊的脂粉,顏色淡雅怡人,粉質細膩,還帶著她叫不出名的花香,可惜了,她從不用這些東西。


  其實在元白出現的那一刻,一直裝死的系統突然有了動靜。「有最新支線任務,玩家是否要接?」


  「說來聽聽。」


  「參加宗門大比,搏得頭籌。」


  「不可能,」她飛快的否定了,她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自己這樣上去,被打死都算是輕的。「我不過練氣一層,別說頭籌了,怕是比賽都不會讓我進。」


  「你只是散功重修而已,費不得多少時間,與其在這想有的沒的,不如好好打算算今後。


  「你不是讓我當一個廢材么?」她擰著眉,有些不解道。「既然當廢材還怎麼去搏得頭籌,這不是發光么?」


  「天才要在最輝煌的時刻隕落,才會讓人記憶深刻。」它那話說得意有所指,楚玉聽了一愣,覺得自己好像明白點了什麼,又好像沒有。「修仙之事,既然做了,那便不可投機取巧,自身性命可是開不得玩笑的。」


  「你是說丹藥?」只得稍稍提點,她便知曉。點點頭道:「我自然是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的,可若是迫不得已,應急也是要用上的,哪有條後路都不自己留的呢?」


  「也對,只怕這丹藥最後落不到你手中。」它輕笑出聲,之後便沉默了。


  她看見自己那便宜師弟喜滋滋的接過丹藥,一副樂不思蜀的模樣,見她看來,還對她擠了擠眼。她覺得有些不爽,裝作沒看懂,開口堵了他所有的話,生生的胡劫了。在他並無太大反應的眼神中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這兩人聯合演的戲給騙了。


  也不算惱,畢竟,這些事遲早都要面對,只是這築基丹,她卻是不會再還回去了。我輩劍修自當直逼本心,揮劍指天,哪來什麼投機取巧之說?她勾了勾嘴角,對於這結果甚是滿意。哼著小曲兒,開始查閱起關於這個世界的資料。


  她覺得系統的話,只能信一半。她是沒有修鍊過的,練氣一層的修為可以說是新手大禮包的附送,引她入門。但築基大圓滿的修為又怎麼說?如果只是因為這是個遊戲,系統作為凌於所有npc之上的存在,對他們的記憶程序做了一些篡改,這麼想來也不是說不過去。只是,她記憶一向不太好,不然當年也不至於學藝術走設計這項專業了。可現在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對她來說都有些謙虛,她不知道連起一層的神識有多強大,但她知道練氣終歸還是凡人階段,做不到這樣。她搖了搖頭,突然冒出個念頭,或許,這根本就不是她的身體?


  這個身體其實是有築基大圓滿的修為的,只是在機緣巧合下被她佔用了,一身的修為被散了。她想來想去,越發覺得這才是事情的真相,可她不敢賭,也不敢試。她蜷起的食指一下下極有節奏的敲著左手的手腕,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對她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那為什麼不去接受呢?到底有什麼好糾結的?

  大概是系統出現的太過巧合,她始終有股隱約的不安,總是難免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摩。哪怕壓下去,也只是隱秘的埋藏好,等待一個時機又開始爆發。


  心魔也不過如此了吧,她自認為生長在和平年代,一個甘於平凡的人,是不可能有什麼心魔的。那這心魔大概就是這具身體的,金丹未結,卻有了心魔?她想不通,也不願去琢磨,就這麼胡思亂想著,手中的典籍依舊沒有停止翻閱。她看的速度很快,剛翻到一頁就馬上翻第二頁,這樣一頁接一頁,沒個停,一本書很快就翻閱完畢,她對這個世界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這個世界叫水瀾界,是大千世界中的小三千世界之一,成仙是為了飛升到更高的位面。可如今靈氣日益稀薄,飛升,只不過是因為做慣了修士,而懼怕死亡的苦苦掙扎。


  仙門不開,如何飛升?

  修真界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大有黃青不接的現象,像她這樣,二十三歲是築基大圓滿,已是十分罕見,難得的天才。若是換做上古時期,那可真就是讓人貽笑大方了。


  飛升,這個詞已經消失在一萬年前了,現在元嬰便能喚上一聲老祖,更不要說鳳毛麟角般存在的練虛化神了。整個修真界,隱隱顯出落寞之相,但誰都不願承認。這不是一個好時代,她深刻的認識到,這裡不需要廢材,也不需要天才,只有奇迹才能獲得救贖。


  「師姐,你是在修鍊么?」紀煦站在門口有些不好意思進去,搓搓鼻子道:「師姐,我也是沒辦法,這師父要我這麼做的——」說到這兒,他突然詞窮了,不知道該怎麼說,索性低著個頭在那等著楚玉發話。


  沉默了許久,久到紀煦都懷疑楚玉是不是關閉了,屋內終於傳出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然後呢?」


  然後呢——他一聽更是不好意思,剛抬起的頭又沮喪的垂下了,「師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翻來覆去也就只會說這一句話。


  「何事?有話不妨直說,」楚玉等了他一會,沒想到到頭來就只是這句話,不由得心生煩躁。「我等劍修,頂天立天,可縱酒狂歌,散發山阿,亦可折齒為美人,卻沒有你這樣敢做不敢當的縮頭縮尾之輩!」


  「師姐——」他吶吶道,張了張口,想解釋什麼,到嘴邊話像是在喉嚨口生了根,怎麼也說不出。「師父讓我來提醒你,宗門大比是在半個月後,他讓你別忘了。」說完他依舊站在門口,他聽見書頁卷滑過紙張肌理的微弱質感聲,也能想象出看書的那人必是閑散的撐著腦袋,躺在貴妃椅上。天青色的衣衫鋪了一地,同色的髮帶虛虛綁著幾縷髮絲,簡約雲澹,超然絕俗。


  那半垂著眸子,定是此時不願再見他了。是了,師姐這般風光月霽之人,自是最厭他剛才敢做不敢當的模樣了。他有些難受,可又不敢開口求原諒,只能挪著步子回自己洞府了。


  楚玉聽著遠去的腳步聲,煩躁的心更加惱怒,氣極反笑。「當真是出息了!」


  「你這樣又是何苦,想他服個軟便直說,如此他更以為你厭他。」元白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耳邊,她心一驚,手沒拿穩書就這麼掉地上了。元白彎腰撿了起來,見封面寫著《地質奇趣》也不惱她不務正業,忒自覺地給自己倒了杯茶。「你這性子還真是沒變過,還在生為師的氣么?」


  「沒有,」被元白這麼一說,她也覺得自己做的有些過了。可見紀煦那模樣,這些話便不受控制的張嘴就來,這不是她的本意,要是她的話,應該會很咧嘴笑得十分豪邁,哥兩好的摟著肩說沒關係。她從未如此深刻的認識到,這具身體不是她的。這個身體還有著殘存的意志,她無法控制,只能由著『她』是不是冒出頭刷下存在感,被她影響。「我是他師姐,長姐如母,他那性子是應該多管著點。」可她接手了身體,自然是欠下了一份因果,也只能這樣去還不是么?這好像,似乎,也並未有什麼問題。


  「你這性子,真是天生的劍修,」他啄了一小口茶,嘆道。話語里有些欣慰,又有些傷感。「你要是與紀煦換換那該多好,頂天立地還是男子做的好,女子太苦了。」


  「男子能成,女子亦能成。」她心有雜念,索性把書往桌上一拋,不如趁此機會好好與這師父了解一番。「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本想給你找個好歸宿,你若真是不願,為師就是舍下這張老臉也會推了的。」元白一愣,他知這個大徒弟從小便是個有想法,有志向的,只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沒有哪個父親會希望自己的女兒光耀千古,那樣太苦太累。不如找個知冷熱的人,細水長流,齊眉舉案。


  楚玉沒想到師徒鬧矛盾竟然是因為這事,還真有點看八點檔狗血劇即視感。她心裡一動,沒準,散功可能就是因為這事,是這個身體自願的?她沉吟片刻,起身對元白行了一個大禮:「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徒兒不孝,平生別無他求,唯願長生。」


  「好好好,」元白激動的踱了幾步,看見楚玉仍跪在地上,連忙扶起身,「我徒兒有如此志向,我又如怎能阻攔。」他激動過後嘆了口氣,「只是,這水瀾界已有萬年未曾有人飛升成功,你不是第一個,卻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可是因渡劫失敗?」她覺得自己是變異雷靈根,對於渡劫天生就有著三分優勢,這也是她敢說出那話的原因。


  「仙門不開,何來天劫。」


  楚玉猛的睜大眼,若說天劫難度加大總是還有一線希望,可若是連著天劫都沒有。那完全是數著日子等死。她掐了掐自己,真實的痛感讓她慌亂的心找回几絲冷靜,「此事有幾人知曉?上界的通道可是被封閉了?」


  「各大門派掌門都知曉,還有些隱世不出山的大能。修為越高,越是與道接近,能從其中猜測出幾分。從萬年前起,上界便不願再接收我們水瀾界,水瀾界已經是一個被拋棄的小世界了。沒有上界靈氣的滋補,水瀾界遲早會靈氣枯竭而導致再無修真界。」說著他悲愴的閉上了眼,似乎已然見到那時的模樣。「我們瞞著這消息,一是為了修真界的安定,二是為了讓你們,總要見識下這天有多大的。」羽翼可以在半途中折斷,卻不能還未開始便結束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是定數,也是命數。長生本是逆天而行,我輩既敢逆天,有何不敢以劍指天?」她從儲物袋中拿出自己的飛劍,劍約莫三指寬,看上去與凡鐵並無太大差別,劍身與劍柄的連接處刻了『噱止』二字。「師父可知我為何取名噱止?」


  「道路且艱且阻,無需他人多噱!」


  劍本凡鐵,因執拿而通靈,因心而動,因血而活,因非念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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