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最後的請求(上)
霽光坐在慈蔭堂後院的石凳上遙望天空,繁星滿空,銀河爍然,霽光卻是看的頭暈,「算了,我連熒惑星在哪裡都不知道。」霽光笑著搖搖頭,應純也不只是會吃會睡啊。
門外依稀有人輕輕扣門,「鄒府手下白書有事求見。」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鄒府?是負責李學庸案件的那個鄒天明嗎?霽光也不應答,只是輕輕起身,貼上門板仔細傾聽,外面確實只有一個人。她這才將門輕輕打開一條縫。門外是一名頗為養眼的白衣男子,白皙的面龐上,一雙微眯的桃花眼溫柔而迷人。只是這個樣子,無論如何都不像普通家丁。
「鄒大人派我傳信,」男子倒是似乎並不愛多說話,遞給霽光一張折好的紙條,便匆匆抱拳離去,「任務已完成,我便不再逗留了。」
霽光輕嗅了下信紙,並無異味,轉而又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好笑,自己一介平民,又有誰要加害於她呢。打開信紙,卻見紙上寫著,「明日熒惑守心,聖欲斬首輔以平民憤,速救忠良。」霽光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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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詔獄比起其他大獄雖是條件不錯,排場不小,奈何並非誰都有資格被關押於此,真住進來卻也是極見冷清。李學庸坐在那雜棉鋪成的床鋪上,苦笑著看著牆上那些前輩們留下的斑駁血字。這些字跡或已乾裂脫落,或滲透於牆壁的泥土之間,棕褐色的字跡昭示著他們最後的不甘,原來血乾涸后是這個顏色。
他這一生,登得朝堂、貶過邊疆、佐輔過祭天、挨過庭杖,如今,連詔獄都下過,也算是值了。只是,之前每次被貶,每次庭杖,都會為他贏來剛正不阿的名聲。如今,卻是明知被冤卻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這讓他生不如死。他恨嗎?恨奸臣的誣陷?敢把如此大事壓在幾個丫鬟家丁手上,這得是多大的魄力。那他恨自己有眼無珠?朝中有如此有膽識謀略之人,若是為國效力,大貞何愁復興。
隱約聽得牢外有人以討好的語氣打賞獄卒們銀兩,他將目光聚焦,眼中所見是那個平日驕傲風流的李家老三,此刻正尷尬的笑著將銀兩與酒肉遞與那些貪婪的獄卒。
真應該好好教訓這小子,竟這就學壞了。李學庸憤憤的瞪著李泰,等他真「玎璫」一聲進了牢門,卻不知不覺哽了喉嚨,紅了眼眶。
「父親,如今終是能看到您。」李泰紅著眼眶跪於地上,鋪下桌布,將提籃內的酒菜一一取出。
看著地上一盤盤均是自己愛吃的菜肴,李學庸欣慰一笑,清一清喉嚨,「這幾天難為你們了。」
「是父親受苦了才對。」待菜肴擺完,李泰坐直身子,左右四顧了一下。見獄卒們收了銀兩,都自覺走開,這才開始正題,「父親,我怕時間不夠,您一邊吃,我一邊將這幾天的情況講給您。」
李學庸點點頭。丫環碧蓉的事情他是入獄前便已清楚了,知道李泰將李仁與李貴妥善安置了,他也很欣慰,畢竟他兩也只是受人蒙蔽而已。只是蔣氏的病重讓他稍有擔心,不過既然李泰與符瑤都說那姚霽光醫術高超,他也不至於太過憂慮。
見李學庸已近吃飽,李泰卻是頓了頓。「昨晚慈蔭堂、方家、我們家均收到一自稱鄒家下人的白衣男子拜訪,說聖上明日要將您斬首,以祭戰死亡魂。」
李學庸面容一僵,「信可有帶來?」李泰忙將懷裡三封信掏出,遞與李學庸。
這三封信雖均字跡潦草,但多少可見鄒天明的筆畫痕迹,應非偽造。李學庸雙手緊攥,卻終究是抑制不住的輕輕顫抖。
「父親,家中均是小輩,母親病重又不能做主,泰兒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想父親總是會有辦法的。」見父親如此,李泰趴伏於地,卻似小孩子般失聲痛哭起來。
李學庸知道李泰原想安慰他,只心疼的看著這長不大的小兒子,沉默片刻,「泰兒,你可知為父這一生最為珍惜的是什麼?」
李泰抬起頭望向父親。
「為父這一生,小心翼翼維護這一身清名,甚至因此對你們過於嚴苛,你可知是為什麼?人無名以立,一個人旦有一次名聲敗壞,便會淪入到世俗的深淵中去。從此,無論你做什麼,世俗只會以利益來揣測你,你卻再也沒有立場去讓他人無條件聽信。」
「父親曾說過,以苟且之術待人,人必以苟且之心揣測於你。」李泰答道。
李學庸欣慰的點點頭,半晌,似是收到牆上血字的指引,心中終於落下了那個決定。「你回去吧,現在只有一條路能保我令名。」
「父親?!」李泰匍匐上前抱住父親那枯瘦的身軀,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只任眼淚流淌。
李學庸所謂的「只有一條路」,父子二人自然心知肚明。古往今來,這詔獄關押過多少忠良,又有多少心灰意冷的人在這裡自盡以證清白。李泰雖然並不認同父親的做法,但是他知道,父親下定的主意,是任誰都改不了的。他從未想過,一向清正風骨的李家,最終竟也追隨先烈的步伐,落到這個地步。
「你們李家的人是一定要如此耿直嗎?」霽光一早便瞞著風欒與應純,獨自造訪李府,終於等到李泰回來,得到的卻是這個消息。
李家眾人此刻心情糟糕,便也並不打算搭理霽光的嘲諷。霽光見幾人俱是不接腔,又緩和了語氣道,「我是說,自儘是個好主意,卻也不必做絕。」霽光斜倚桌前,一手玩弄著桌上的茶杯,聲音若有若無飄過眾人耳邊,「我這裡存有幾顆百轉回生丹,可以讓人進入假死狀態三日,三日之後,稍加施針便可蘇醒。若你們需要,我倒可以送你們一顆。」
「父親一定不會同意的。」李符瑤輕輕搖頭,「父親一生最在乎自己的令名,若讓他只能隱姓埋名的活下去,只會生不如死。」
「我也是這個想法,」霽光嘆道,「但是我對朝堂之事不熟,也沒有什麼情報,我所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何況……這也是欺君之罪。」霽光的聲音中略有些沮喪。
卻見李泰此時彷彿抓住什麼,殷切的注視著霽光,「那百轉回生丹真有如此效果?可不會被人看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