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絕路
若是算起賬來，妖軍註定做了筆虧本生意。數名妖聖大聖的價值，實則超過一萬不到的妖軍許多。
但對大妖們來說，賬或者並不能這麼算。
自一百多年前二十一行軍建軍，這些大妖們就一直是歷代二十一行軍各營主將的守護大妖，他們是二十一行軍的一員，他們跟二十一行軍普通士卒合在一起，二十一行軍才能叫二十一行軍。
少了誰都不行，但若有必要，誰都會毫不猶豫地去死。
就像外圍的甲子營一樣，他們同樣沒有覺得自己是花果山的猴子便珍惜性命，他們也在捨身忘死地向天軍發起進攻。
孫不二在指揮甲子營，他一直扣著血印沒有召喚守護大妖，哪怕戰鬥再艱難，他跟兩千四百個猴子都咬著牙堅持。但在狐妖沖入天軍陣中的時候，他和孫椒孫亥一起，召喚守護大妖。
一名熊族大聖、一名蟾族大聖、一名鷂族大聖和數名妖聖出現在戰場上。
幾名大妖眼見戰場一片混亂但天軍正在整肅防禦，二話沒說便撲向天軍帥旗，沖李靖撲去。
這個時候，最重要的便是不能讓天軍形成有效防禦面，只有攪亂戰局，才能讓二十一行軍有機會撤退。而攪亂戰局最好的辦法，便是斬下帥旗。
中軍大帳里，尚有天軍的神霄禁軍軍帥和衛道軍軍帥，衛道軍軍帥王善，是大羅金仙，他們衝過去，無異於自殺，可他們似乎並不在乎。
王善站起來，搖了搖腦袋，化出自己的金鞭，道：「天王，我去會會那些妖孽。」
李靖知道若想儘快解決戰鬥，在妖國南境邊軍大部隊到來之前撤離這裡，還真得靠王善這把大殺器，於是拱手為禮，道：「有勞王靈官。」
王善也不回禮，就這樣提著金鞭，施施然走出大帳，來到帥旗下方。
數名大妖朝他迎面而來，王善輕輕一笑，腳下電光閃爍，飛身而起，舉鞭砸下。
熊族大聖接下了這一鞭，卻沒能接下隨之而來的變化。王善一鞭橫掃，把熊族大聖砸飛里許。
只一招，熊妖重傷。
餘下兩名大聖一見王善神通，頓時止住身形，隔著老遠便施展神通朝他轟擊，不讓他近身。
王善勝在境界高出一大截，但妖族大聖勝在扛揍耐打，兼且妖怪神通威力比同境界仙人要高許多。所以急切之間，王善再也不能一招致命。
李靖看得有些心焦，因為五十裡外的綠池城傳來消息，南境邊軍快要突破防線。
「代價太大了。」他嘆息道：「代價太大了。」
為了抓那個孫小六，他們十五萬大軍就陷在妖國腹心，隨時都有覆亡之危，這到底還值不值得？
他倒不是心疼這十多萬天兵，橫豎三十三天人多的是，隨時都能補充兵員，就算就近徵召，南儋部洲也有上億可戰之兵。他心疼的是那一個個四象境兩儀境戰將，這些可都是百戰之將，不是隨便拉一個來就能湊數的。
再說了，天庭一萬年才出多少個兩儀境啊。
「傳令，衛道軍參戰。」他向身旁的魔禮海道：「招三太子回師，不去追孫小六了。」
被孫小六打殘的衛道軍在五裡外的黑水灘駐兵，斷妖軍退路；他的三兒子哪吒率十來名天將領兩萬天軍搜尋孫小六去了，眼下離這兒要遠一些，在二十里開外。
魔禮海領命，隨即祭出印信，傳達主帥軍令。
……
前面的天軍似乎忽然之間就不願意打下去了，他們且戰且走，漸漸讓開一條通道，足夠妖軍向東撤退。
孫三三沒有猶豫，當即下令全軍跟在狐妖和眾妖聖身後，與甲子營匯合，接著甲子營斷後，全軍轉向東南。
狂奔十里之後，數位法天象地的妖聖大聖化為原形。他們妖力耗盡，已經無法支撐人形之軀。若是運氣好，他們或者還能保留境界，終生無望進階。但參照以前的經驗，大多燃燒生命的妖怪，最後都沒能活下來。
孫三三抱著變成九尾白狐的狐妖，淚如雨下。
狐妖潔白如雪的毛髮已經枯黃，一抓掉一把。
「丫頭，別哭！」狐妖的聲音變得極其蒼老，她在孫三三懷裡艱難地道：「蒙你叫俺一聲姐姐，俺心甘情願的。」
「姐姐！」孫三三抽泣著道：「俺帶你去找大聖爺，他神通廣大，一定能救你。」
「丫頭，俺們都明白，誰也救不了俺。」
「很久以前，俺有個親妹妹……後來，她死了。」狐妖說完這句話，似乎極為疲累，靠在孫三三臂彎，沉沉睡去。
孫三三突然很害怕。
這隻天不怕地不怕的獼猴族母猴子，第一次感到害怕，她很怕狐妖會就此一睡不醒。
「傳令，加速前行。」
「還想走么？」一個聲音在前方密林中傳來。
話音未落，無數天兵天將出現在妖軍前路。
「是哪吒！」前面有妖怪驚叫起來。
一個八九歲模樣，身著粉綠色皮甲，脖子上戴著圓圈，手持長槍的小孩，腳踩著兩個火光熠熠的輪子，漂浮在半空中。
在他身後，是密密匝匝的南域天軍。
妖軍再次中伏，按哪吒以前的戰場經驗，這會兒他們怎麼都該投降了。這樣的招數天軍曾經屢試不爽，絕望之後的希望，能讓人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但若是希望之後再經歷一次絕望，任誰的心裡都會崩塌成一地爛泥。
哪吒在等著妖軍的決定。
妖軍沒有決定。殘存的五千餘二十一行軍，在孫三三指揮下布成圓陣，刀槍向外，沉默地等著天軍進攻，就像過去一百多年裡無數次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天軍並沒有人真正清楚二十一行軍到底是一支什麼樣的軍隊，他們就知道這支四萬多妖怪的軍隊乃是妖軍精銳中的精銳。
直到他們見到此時的二十一行軍殘兵。
他們大部分已經連刀槍都握不穩，有的甚至還沒有刀槍，但他們臉上的神情，就跟初上戰場並沒有什麼兩樣——熱血而又殘忍，在沉默中醞釀著驚天動地的爆發。
俺們是妖怪，沒有刀槍，但俺們還有牙。
乙卯營統領少了隻眼睛，懷裡抱著他那隻守護大妖的原身，是一隻雲雀妖聖。雲雀以速度見長，若是想跑天軍壓根不可能追上他，惜乎這位妖聖並沒有想過逃跑，所以此刻他已長眠於乙卯營統領懷中。
在乙卯營統領旁邊，是他的老婆，二十一行軍行營佐，一隻貓妖。
貓妖的左手已經斷了，但她仍用完好的右手緊緊牽著丈夫衣角，似乎生怕他突然跑掉。她腰間的劍鞘已空，長劍不知何時掉了。
「對不起啊！」貓妖突然在乙卯營統領耳邊說道：「俺啥也幫不上你，連小老虎都沒給你生一頭。」
「瞎叨叨個啥。」虎妖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瞪著貓妖，「俺倆成親前就清楚俺們要孩子很難，俺啥時候怪過你了。」
「可是俺……」貓妖乖巧的臉龐流下淚來。
「大不了回去以後一天搞個七八次，連著搞幾年，總能成。」虎妖賭咒一般地道：「省得你成天叨叨叨。」
話雖這麼說，但虎妖清楚，這回怕是回不去了，也好，生同裘死同殮。
「沒準兒她就是想的一天搞七八次，小老虎什麼的就是個借口罷了。」旁邊一個聲音嬉笑道。
兩人壓根兒沒料到居然有人在聽牆根兒，回頭一看，庚午營弓手統領半躺在地上滿臉猥瑣地朝他們笑。若是以前，兩人一準兒會把這傢伙往死里揍，但今天他們夫妻沒這麼做，因為這傢伙已經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