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蜥蜴精的接風
要讓齊天大聖孫悟空心情舒坦其實並不複雜，起碼對孫小六來說是這樣，但這裡面還有個問題，那就是他能再見到他乾爹。
從樊籠出來，孫小六果然再一次驗證了乾爹的一言九鼎，哪怕他老人家回到花果山第一時間就到樊籠來揍他，連長老閣四大首席，一杆子重臣的面都沒見著，但顯然他既然說了讓孫小六滾回家去思過，就絕不會有人敢再留著孫小六在樊籠里。
回到家的孫小六齊整地見著了所有獼猴家族的人，包括堂兄孫冰和他幾個姐姐生的那些小猴子，獼猴家族兩支二十幾個人全都在。
他不太明白就是坐了回牢而已，怎麼搞得一家子這麼如臨大敵。
他哪裡知道，這些人除了孫二二和孫冰，其他的都是準備回來給他送葬的。
——孫小六這回可真是把這一家子嚇了個半死。
外人看來，獼猴家族風光無限，大聖爺爺對孫小六恩寵有加，但實則他們自己再清楚不過，大聖爺爺慣著獼猴家族，不過是看在死去的老獼猴王面上——根據不成熟的傳說，當年老獼猴王是為大聖去南儋部洲辦事，才讓人給暗算了的。
可這樣的恩寵能持續多少年？
一百年？兩百年？
人類有個成語叫人走茶涼，這成語對妖怪比對人類適用多了，雖然大聖爺在大妖裡邊兒算罕見的重情義，可獼猴家也要知道自己的位置，掂清楚自己的份量。
孫小六闖禁地的事兒，在他們看來本已經是挽不回的死局——當年大聖爺爺可是為了同樣的事兒差點親手殺了自己的結拜兄弟。
雖然獼猴王不是禺狨王，可獼猴王也不過只是大聖爺爺的結拜兄弟之一啊。
孫小六哪知道這些呀，家裡那些妖王妖聖肚子里的彎彎繞他一個猴精也不明白。
孫湖孫大媽在家裡跟在牢里完全兩個樣，看見孫小六走進家門，抱著就是一通好哭，寶貝心肝兒的叫得孫小六好不尷尬。
幾個姐姐也是淚眼婆娑，尤其是孫一一，自孫小六被關進樊籠后一直自責，說早知道就不該讓不相干的人參與花果嶺的事，她一個人怎麼也能打個馬虎眼把親弟弟給放了啊。
這件事孫小六自己想起來也是后怕，后怕之餘，對乾爹這麼輕鬆就把他給放了更是奇怪，但他深知乾爹秉性，只要他老人家不主動說，那你就別想打聽出來，所以這個問題暫時只能藏在心底。
大聖爺爺回到花果山是件大事，雖然他老人家上天這一百七十多年幾乎每年都回來一兩趟，但妖國萬眾每次見到他都還跟妖國建國那天一樣激動萬分，所以這會兒，妖國所有有資格在他跟前露面的妖怪都已經去皇宮朝聖了。
孫二二不是妖國官員，自然不用朝聖，至於孫冰，孫小六的這位堂兄按人類的說法就是外藩，這次回來見孫小六最後一面也沒跟誰報備，所以最好不要去朝聖，要不到時候大司兵和長老閣追問起來，他反而不好交差。
孫小六心頭藏著事，因此上一家人圍著他摸摸這看看那讓他心裡著急，再加之什麼洗澡換衣服這一套來自人類的迷信做法，他更是不耐煩。
好不容易程序走完，他撒了謊，慌不迭地逃開一群獼猴的重重包圍，徑直跑進後院，進了自己獨住的那個園子。
這會兒乃是春末夏初，萬物生髮，小白在孫小六園子里種的各種稀奇古怪的花草都在玩命兒似的爭奇鬥豔，亂七八糟的味道飄蕩在這個不小的園子里。
孫小六天生對花花草草不感興趣，卻也不反對小白對這些非主流的玩意兒保持探索的興趣。
這園子里只有一棵樹是孫小六親自栽的，並在栽下這棵樹后的一百五十年時間裡對之呵護備至。
這棵樹來歷成謎，孫小六種下這棵樹的目的成謎——排除涉及國家大事的情況，這幾乎是獼猴家族最大也是存在時間最長的秘密了。
這是一棵奇怪的樹，哪怕孫二二走遍三界萬域，也沒有見過這樣一棵樹——樹榦如玉，赤紅，仔細看，裡面似有流火洶湧；樹葉也如玉，嫩葉泛綠，長開后則是完全透明的顏色。
它既不開花也不結果，就這樣從一棵小嫩芽長成如今兩丈高的大樹，歷時一百五十年。
孫小六走進園子，照例在這棵樹下站定，就像過去無數次大家看到的那樣，眉頭微皺，眼神迷離，滿臉疑惑。
這又是一個獼猴家族的秘密——孫小六站在這棵他種了一百五十年的樹跟前時的樣子，完全就像這棵樹壓根就不是他種的。
孫小六站在樹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知道的意思不是外人不知道，是他自己不知道——他腦子裡一片空白，簡單地說，他其實是在走神。
然而他的神遊天外很快就被打斷，因為有一股勁風向他腦後襲來。
孫小六本能地彎腰低頭，向後撩出一腿，這才騰空轉身，落在地上。
前面一丈距離，匍匐著一頭蜥蜴，卻是一個已經化作真身的精怪。
孫小六胸前的骨牌霎時發熱。
妖帥！
他狠狠地吃了一驚——什麼樣的妖帥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獼猴王府來，給我看園子的小鬼們都死絕了么？
但眼前的情形容不得他再想些什麼，胸前的骨牌發熱，說明這蜥蜴精對他有敵意，或者說，這醜八怪想殺他。
孫小六不是第一次面對妖帥，前幾天還揍得龍猊那個雜種妖帥找不著北，他自問一般沒法寶的妖帥他還是能對付的，但這會兒，他卻有點心慌起來。
他伸手在褲兜里使勁掏使勁掏，卻發現自己那些法寶全都不見了。他這才想起，剛才洗澡的時候，換了衣服卻搞忘把兜里的東西拿出來。
對面的妖帥變了真身，看樣子這是要跟自己肉搏啊。
孫小六定定神，放鬆渾身肌肉，雙手打開，左前右後，呈柳葉形，力到腰胯，氣沉丹田。
——你想打，小六爺爺陪你打。
對面的蜥蜴精似乎讀懂了孫小六心語，噝噝兩聲，後足發力，猛撲而來。
孫小六雙眼微眯。
蜥蜴精半空中突然扭身，閃開正面，嘴一張吐出猩紅開叉的舌頭，直擊孫小六面門。
孫小六變掌為爪，鋒利的指甲彈出，狠狠地朝蜥蜴精的舌頭劃出。
那蜥蜴精實在靈活，電光火石間就收回舌頭，借著扭身的力道，甩尾橫掃。
孫小六本可以伏身避開，此時心裡卻轉過另一個念頭，他大喝一聲騰空而起，扭腰，右腿排山倒海一般沖著那條粗壯的尾巴劈去。
砰然巨響，蜥蜴精那龐大沉重的身軀，竟被這一腿劈得在半空中翻了一圈，接著轟然落地。
再看孫小六，斜躺在一丈外的地上，右腿腿骨不自然地向後扭曲——他的腿斷了，豆大的冷汗不住從他額頭流淌下來。
孫小六痛得眉歪眼斜齜牙咧嘴，他試了幾次想爬起來，卻徒勞無功，但不遠處那頭蜥蜴，卻緩緩撐開四肢。
噝噝——他沖孫小六抬了抬下顎，哪怕他的蜥蜴臉上毫無表情，孫小六也聞得到那股不可一世的味道。
「去你大爺！」孫小六咬著牙，一點一點地支起身子，先是膝蓋，接著用手掌，竟這樣慢慢地站起來。
孫小六從沒這樣窩囊過，他心裡升騰起無名怒火。
花果山猴精的專有技能開始發揮作用，孫小六幾乎能感受到斷裂的骨頭正在一點一點的靠攏、結合、修補。
那蜥蜴精也奇怪，竟沒有趁這個時候發起攻擊。
不到十個呼吸的功夫，孫小六又變得生龍活虎，但這一回，他決定不再那麼魯莽。剛才一擊，他已經大概摸清蜥蜴精真身的底細——力量奇大，而且敏捷異常，手、足、尾、舌都是武器，相比起來，孫小六就兩手兩腳，且只有猴子天生的敏捷，但哪怕這天生的敏捷，面對這蜥蜴精時，也占不到什麼優勢。
本來就是妖帥和一個普通猴子的差距，再加上力量上的天塹，看起來孫小六完全沒有勝算。
但孫小六是什麼人，打不過咬也要咬一口的主。
「孽畜，受死！」他暴喝一聲，一躍而起，像只真正的猴子那樣，撲向蜥蜴精。
全神貫注對付蜥蜴精的孫小六完全不知道這會兒正有三個觀眾站在園子的一角觀看他跟蜥蜴精的戰鬥，這大概是因為三人全都隱身的緣故。
孫二二和孫冰在孫小六走進園子的時候就跟著他，他們倆還帶著一個，便是那位教孫小六技擊術的人類刺客。
其實打看到孫小六橫劈蜥蜴精那一腿的時候，孫二二和孫冰就驚訝不斷，他們完全想不到，一百多年來一直處於他們保護之下的小猴子，一沒注意竟然就成長到能跟一隻妖帥正面死磕的地步。
三人中唯有那名刺客淡定如常，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這便是他自創那套拳法？」孫冰指著在場間颳起道道旋風的孫小六問刺客。
刺客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但還是點了點頭。
孫冰長著一張刀削般的臉，按人類的審美來講，看起來像非常較真的一個妖怪，他有一頭捲曲的頭髮，眼眶有點凹，眉毛筆直，膚色偏黑，這樣貌非常符合人類的審美，是故孫冰也一直在人類世界走動，於孫小六的變化一無所知。
「動靜相宜，進退得法，已然近道。」孫二二看著跟蜥蜴精纏鬥的弟弟，眉梢露出一絲安慰之色。
「殺機四伏卻一擊即退，絕不貪功戀戰，小弟好悟性！」孫冰一貫眼高於頂，卻也不得不承認至少在技擊一道上，孫小六確實不同凡響。
「可惜！」孫二二忽而嘆息一聲。
「可惜！」孫冰也嘆道。
可惜什麼，當然是可惜孫小六渾身穴竅閉塞，修鍊不得。
這時候場間，蜥蜴精早已疲於應付，渾身傷痕纍纍，雖然因為皮糙肉厚的緣故，這些傷都不致命，但渾身冒血帶來的心理壓力，實在不是一個妖帥能長久承受的。
就在他快要放棄抵抗投降的時候，孫小六卻從半空中吧唧一聲跌落——他脫力了。
隱身的孫冰見機得快，趕緊現出身形，大叫一聲：「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