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忍放枕鸞孤（18）
小樂直到周圍的僧人們走的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站起來，準備回房。用帕子點著額角，小樂在心中咬著牙罵：這個道衍，真是可惡！自己本就不是很懂佛理，非要在這樣的場面下還要自己說話，那不是等著被笑話嗎？
暗暗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參加這個勞什子晚課，小樂的心情這才好受一點。這是一抹青色從眼角滑入，一個清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二小姐這才打算走嗎？」
小樂抬眼見是道衍，心中不由得一慌，趕緊張口道：「道衍師父。」突然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乾澀，壓下心中的忐忑，道：「師父還有何指教？」
一抹笑容浮現在道衍臉上，溫柔如水：「小僧是見天色已晚，路上恐濕滑難行。二小姐又尚未離去，特意回來看看二小姐的。」
小樂嘴角一撇，心中忍不住道：怕不是來看我的笑話.……但還是迅速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硬生生勾出一抹笑容：「謝謝道衍師父，不勞師父費心。」
「無妨。」道衍卻並不在意的揮揮手，側著身子擋著門，道：「二小姐請。」
小樂無奈，只得攥著手中的帕子，出了大雄寶殿的門。道衍見小樂已經出門，仔仔細細地給供奉著的釋迦摩尼奉了香，拜了三拜，這才轉身帶了門出去。
寺廟裡面的小路並不是很好走，由於周圍的樹木繁多，導致濕氣很重，光滑的石子沾染上水汽變得更加滑溜。雖然小樂是先出的門，但是因為穿的是軟底布鞋，走在光滑的石子路上不住的打滑，所以小樂只好提著裙擺一步一步的走的很是小心。道衍雖然穿的也是布鞋，但畢竟曾經也是個窮苦的人，泥濘不堪的道路沒少走，所以三步兩步的，便趕上了小樂，在小樂身邊亦步亦趨。
見小樂走的實在有些艱難，道衍有些不耐，皺眉低聲道：「二小姐，得罪了。」說完，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小樂的小臂上。
小樂被嚇了一跳，腳下一歪就滑了一下。幸好，道衍的手給了小樂堅挺的支撐，才讓小樂沒有出醜。站穩之後，小樂越發的不自在，聲音也越發的冷凝：「道衍師父，還是您說的，男女授受不親。」
道衍停住步伐，側過身子看著小樂，天色已經暗下來，但是小樂仍然能感受到道衍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半晌，道衍挑眉，慢條似理道：「二小姐說笑了。小僧只是助人為樂而已，若是二小姐覺得小僧唐突，小僧撤了手便是。」
小樂垂下眼眸，看著道衍的手依舊握在她的小臂上，沒有撤的意思，暗自磨牙：這位師父到底是不是佛門的弟子啊？說男女授受不親的是他，說助人為樂的還是他.……這麼想著，小樂卻是不敢真的讓道衍放手，步子也漸漸地大了起來。
安然無恙地走到小木門前，小樂停了下來，穩穩地給道衍行禮：「謝謝師父送小女回來，小女感激不盡。」
道衍垂眸看著小樂的樣子，心中一動，但口中的聲音依舊生硬無比：「二小姐不必言謝。小僧本就是被方丈指派來伺候二小姐的。」
小樂心頭的疑惑越來越大：這個道衍只是與自己見過一面，怎麼對自己的火氣這麼大？難道是被方丈訓了？可是看他晚課的時候坐在了方丈身邊，也不像是被輕看的人。那……怎麼就跑過來伺候自己了呢？眼神一撇，看見道衍的表情依舊冷硬，雙手合十行禮，轉身準備離去。
小樂趕緊叫住了他：「道衍師父。」
道衍回頭，清明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看著小樂。小樂把心一橫，脫口而出：「師父為何對小女有怨？小女自認並未做錯何事。」
道衍的眼睛垂了下來，盯著地上爬過的螞蟻，沒有開口。過了一會兒，道衍的聲音才響了起來：「二小姐多慮了，小僧膽子再大也不敢得罪二小姐。.……畢竟，小僧沒有兩個腦袋給大將軍和燕王。」
小樂聞言語凝，攥著手中的帕子，小樂覺得自己的手心都有一些水意。隨即轉開了眼睛，看著周圍鬱鬱蔥蔥的樹木，低聲道：「也罷，本就不該多語。」說完，傾身朝著道衍施了一禮：「小女不打擾師父清修了，這就告辭。」
道衍看著小樂的側臉，最終還是嘆息出聲：「二小姐既然到了這裡，就證明小僧的話已經沒有用處了。」低低的聲音，在這樣悶熱濕滑的天氣中漸漸消散，惹得周圍的空氣更加憋悶。
小樂聽了這話，心中不禁啞然：這個道衍是哪方妖孽不成？怎麼對自己的事情知道的這麼清楚？張口卻覺得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沉默了許久，才啞聲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道衍低垂著眼帘，聲音依舊低沉：「是小僧逾越了。二小姐還是請回吧。」說完，便插手等著小樂走近院子。
小樂有些無措：每次在面對這個小和尚的時候，自己都會有這種無力的感覺。那雙清透無比的眸子似乎能將自己心中的每一個想法都看清楚，似乎對自己每一個動作洞悉。雙手緊緊的攥著，穩住心神，小樂這才開口道：「師父身在方外之地，這些話自然想說便說。可師父可曾知道，像小女這般身處紅塵中的人，有些事情自是身不由己。」
道衍聽到這話，心頭一跳：眼前這個小丫頭似乎和幾年前見過的那個又有些不同。原來那個丫頭聰明機靈，但是天真善良，乾淨無比；現在站在自己跟前的這個依舊聰慧機敏，但是處理事情的手段確實越發鋒利起來。想到這裡，道衍微微抖了抖袖子，雙手合十，雙目微閉，道了一聲佛號。聲音清澈：「小僧.……只是不希望二小姐最終.……歸為芸芸眾生。該放下的，終歸要放下。」
小樂倒是反過來一愣：那事兒，已經過去這麼多時日了，自己果然還是放不下啊。眉間的褶皺漸漸鬆緩，一抹笑容淡淡地綻放在小樂臉上，感激地一禮：「小女，受教了。天色已然不早，小女便不打擾師父了。」說完，轉身推開了小木門，離開了。
道衍默默地看著小樂離去的背影，心中略略一松。抬頭看了看天色，揉了揉有些僵硬的眉尖，道衍並未多作停留，雙手插在僧袍里，大步流星地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