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等·不知所起
「令狐公子,還請留步。」寒山寺的住持雙手合十,溫潤又不容拒絕地說道。
眾人有些不明所以,白衣男子輕笑了下,告了聲罪,沒頭沒尾地道:「應該的。」
寺門下的男子愣了一下,看看白衣男子,又看看主持,道:「老師,夜風涼了,您先進寺里歇著,讓弟子為令狐公子介紹一下寺外的景色吧。」
長須的中年人皺著眉頭,看了看主持,見他低頭垂目,半點沒有退讓的意思,於是點點頭。
「父親,小痴也在這裡陪著令狐公子吧。」林婉玉連忙說道。
中年人的眉毛皺的更厲害了,想要說什麼,旁邊的姆媽拉了拉,隨即意識到場合,只能點了點頭,眼睛餘光瞄到露出一角的紙包,下意識道,「也好,小痴,你懷裡是什麼?」
「這個。。這個,糖,那個,上回伯伯送小痴的,閩南那邊特產的蔗糖,小痴想用來。。用來供神。」
「供神?那就進去吧。」中年人的眉頭依舊鎖著,沉穩的目光看不出喜怒。
「那個,剛剛想到,吃一半的東西供神,有點對神不敬。。還是算了。。」
父親的目光穿越了千年的時光,落在林婉玉的身上,其中的探究,夾雜了些猜想的隱怒,溫和地說道:「這樣的話,那就快點吃了吧。用不著留著,喜歡的話,下回父親替你找你伯伯討要。」
林婉玉僵住,捻著紙包手指微微顫抖,臉上卻綻開典雅的笑容,「好的,父親大人~」仰頭,連同內層的宣紙一同送入口中,油膩的味道一點點滲出,混著宣紙的怪味,胃裡的東西翻騰地湧上喉嚨,可是臉上卻要裝出甜蜜的樣子。
中年人的鬍鬚抖了抖,旁邊姆媽突然捂住了頭,「哎呀」了一聲,道,「官人,我頭被山風吹的有些痛。」
「娘子,怎麼了?」中年人趕忙扶住了姆媽,顧不上剛剛的小事,把她攙扶進寺門。
旁邊的小廝們也紛紛跟上,主持稽了個首,留下幾個小年輕,還有看門的迎客僧。面面相覷后,窮小子大方地笑了,行了一個書生禮,朗聲道:「令狐公子氣宇軒昂,一見就是人中龍鳳,先生心急夫人,相信令狐公子能諒解吧?」
「當然。」
「那就好,寒山寺夜景不錯,在下帶令狐公子逛逛。」
「也好。」
兩個男人在前面走,兩個女人跟在後面,遠遠的還有護院家丁,篝火在扭動,影子在狂舞,嘴裡的油膩熏得林婉玉想吐,但是想想他半個月沒碰葷腥,卻又不知怎麼的,就是狠不下心吐出來,想著忍忍就好,只是忍忍完該怎麼辦,卻沒半點頭緒。
寺院不遠處是一顆老榕樹,盤龍般的根須上掛滿了錦帶,多少痴男怨女以為把山盟海誓寫到帶子上,掛到神樹上,就能真的在一起,卻不知道,最易變的是人心。就像前面的他,走了這麼多步了,說了這麼多話了,就是不肯回首。心裡有些怨氣,又有些委屈,自己都這樣了,為什麼不回頭呢?
「哎呀~」旁邊的小茜突然叫了一聲,身子一歪,撲到在地上,淚眼汪汪地看著令狐,委屈道:「小茜好像被什麼咬到了,莫不是蛇吧?小茜好怕啊,令狐公子,你能送送小茜嗎?」
令狐臉色一僵,想要說什麼,卻又突然明白了,看看突然沉默窮小子,再看看冷臉的林婉玉,有些苦澀地笑了,沒說什麼,攙扶起小茜,告罪離去了。
「好啊!」山頂山傳來一聲喧嘩,是元宵請神的儀式,做法事的道長宣讀吉言,眾人齊聲高呼「好啊!」,然後占卜,祈禱來年的風調雨順。算算時候,吉時應該快到了。
他看了眼山頂,再看著林婉玉,輕輕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問道,「怎麼還不吐了?」聲音很輕,像是在說豬油,又像是在說自己。
「你。。管。。」嘴裡含著東西,說話有些含糊不清,但好歹把自己的氣勢說出來了,「本女俠,喜歡。。」
口氣很惡劣,但他卻笑了,深深吸了一口氣,俊朗的臉上掛著只有兩人時才會有的壞笑,道,「嘿嘿,管不了,管不了。話說,我剛剛想出一句詩,覺得挺適合你的。」
說著,慢慢地,一步步地走過來,一邊笑著走著,一邊低聲輕語著:「且吟、且歌、且笑奴,痴花、痴月、又痴情。。」
最後一聲落下時,兩人已經面對面站著了,他眼裡的深情像是漩渦,魁梧的身影像是高山,就這麼跋山涉水,帶著一個世界衝來,而勇敢的女俠雖然有點害怕,卻沒退一步。
「真丑,連打油詩都算不上。。」
「我知道,因為它不是為韻腳,不是為詩意,它只為你。」
再進了一步,兩人幾乎都要碰上了,他的氣息帶著低語,「只是為你。」
說著,湊上前,取回他的豬油。
「好啊!」更大的喧嘩聲,似乎占卜終於出了好結果了,鑼鼓齊鳴,鞭炮震天,焰火此刻也來湊熱鬧,一朵朵絢爛地掛滿了天空。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噠~」勺子拔空,和碗底碰撞了聲,嘴裡的油膩和米香漸漸褪去,煙火,榕樹,昔人,都一一消散,露出櫃檯,上面的空碗,還有微笑的店主。
飯已經吃光了。
林婉玉愣愣地看著面前的虛無,再看著空碗,嘴巴張合,卻發不出聲音,半響,「呼」地站起身來,碰倒了椅子,倒退了幾步,神情似喜似悲,突然轉身向外走去。
「哎。。」
「咚~」
店門被推開,她猛地沖入黑暗中。陳黎尷尬地半舉著手,愣了下,改成撓撓頭,有些不明所以,「我就是想問飯味道怎麼樣。。對了,還沒給錢呢!傘也沒拿,哎呦,這算是吃霸王餐了嗎?」
「嗯?什麼霸王餐啊?」小胖子從店門外冒出頭,小心地朝裡面看了眼,果然沒什麼人,「話說,剛剛我好像看見一道人影閃了過去。。」
「沒什麼,你那是餓的眼睛昏花了。」陳黎白了他一眼,這位也是可以,看身體情況,居然連午飯都沒吃。
「哈哈。。是這樣的啊。」袁申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有種被一語戳中的窘迫,不過身經百戰的他立刻恢復了過來,把節操丟開,嬉笑地問道:「哎,這把傘是誰的啊?看起來挺漂亮個的。」
「一個吃了飯沒錢付款的顧客,把這把傘抵押在這裡,她回去拿錢了。」這話好像也不算錯。
「這也行?」小胖子愣了愣。
「為什麼不行?」
「那我能不能用東西抵押吃飯?」
「不能。」回答乾脆利落。
小胖子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嘴裡嘟囔著,替陳黎扶起剛剛林婉玉碰倒的椅子,一屁股坐在上面,「嘖嘖,別人行,我怎麼就不行了。。」
「誰都有不巧的時候,但我這又不是當鋪。」陳黎笑著搖搖頭,收拾好剛剛林婉玉用的碗筷,道,「來點什麼?」
「那個。。」袁申聞到了拌飯的香味,搓了搓手,吞了下口水,道,「那個,你昨天做的豬油拌飯,多少錢一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