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等·六
米飯一直是中國人的最愛，據說在石器時期，中華大地上的原始人就已經在種植這種作物了，千百年時光，這個民族起起落落，一路下來，米飯一直陪伴著辛勤的人。
如同這個民族歷史一般，一碗平淡的米飯里寄託了太多，飄起的熱氣中，林婉玉再次聞到夢中的，甘甜的米香，變幻的煙氣里，她似乎看見王朝更替時綿延萬里的屍骨，盛世下萬國來朝的輝煌，還有，姆媽溫柔的笑容。
櫃檯在飄，像是夢一般，林婉玉顫抖地拿起了筷子，攪亂了煙氣，豬油的油脂香和米香交融，像極了曾經家宅外的晨霧，只是卻不見那個叫醒自己的老媽媽。
挑起一口米飯，愣愣地放入口中，每顆米粒都在爆炸，油脂裹著米香，肆意地衝撞著，撞散了林婉玉的心神，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片片破碎，回憶的颶風捲動著碎片，一點點組成她魂牽夢繞的地方。
「姆媽。。」林婉玉獃獃地看著面前溫柔的女子，低聲地呢喃。
「嗯？怎麼了，小痴？」女子的臉似乎蒙著一層化不開的濃霧，聲音卻和夢裡一樣的溫柔。
「姆媽。。小痴好想你。。好想你啊。。」林婉玉含著米飯，有些哽咽。
「傻丫頭，真是痴兒呢。好啦好啦，姆媽在這呢~乖，來，把飯吃下去，豬油拌飯這樣的賤吃食最養人，你的身體大小不好，乖點吃~」溫柔的女子舀起一勺拌飯，勺背在碗沿上輕輕颳了刮，然後伸來。
「可是姆媽。。」林婉玉抽噎了下，嘟起嘴，「豬油拌飯真的好難吃啊。。」
「你這傻丫頭，難吃還能難吃到哭啊~」溫柔女子放下了手，像是有些哭笑不得，「良藥苦口，你的身子骨不好，要長點肉才好，來，再來一口。」
「嗚嗚。。」林婉玉抿起嘴來，想要哭，但已經非人的身體卻流不出眼淚，只能低下頭，哽咽地搖頭。
「哎，好了好了，不吃就不吃，怎麼又哭了嘛~」溫柔女子見她又抽咽了，連忙放下勺子，素手捏住襦裙的袖口，從懷裡掏出輕薄的手絹，伸過來，似乎想要拭去她的淚水，但伸出的手卻像煙一般散開。
「姆媽！」林婉玉立刻伸手，想要拉住溫柔女子，卻一把揮空，煙霧散去，周圍的景色頃刻間變回小店，嘴裡的豬油拌飯已經沒味了。
林婉玉下意識地吞咽下，急忙地再扒了一口飯。醇厚的稻香，像極了父親的書香。
父親是秀才，不但是百里內首屈一指的秀才，還是秀才們的老師。父親當過一個大官的幕僚，大官退了，他也離開了官場，回到了家鄉，專心育人。教書的時候，有時遇上良才，高興的時候還會帶回來一起吃一頓。
他就是這麼闖進來的。初遇是在書房裡，姆媽追著自己讓自己吃拌飯，手忙腳亂的自己跑到了書房裡，迎頭撞倒父親，然後被生氣的父親責令在書房裡吃完。喪氣地搗著拌飯的時候，見到了瘦小的像是豆芽般的他。
然後有人叫父親，大概是覺得比自己還瘦小的他無需顧慮，於是就留下賭氣的女孩和惶恐的男孩獨處書房。然後呢？想要倒飯的女孩，和嘴裡叨念「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農家小子，相互瞪眼著，都覺得對方不可理喻，最後天才的女孩見到男孩看著地上的拌飯吞口水，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天才的主意，用自己不想吃的拌飯，收買想吃的窮小子，要他不許把剛剛倒飯的行為說給父親聽。
正氣凜然的窮小子最後輸給了咕咕作響的肚子，自暴自棄地接受了這一交易。成功解決一生大敵拌飯的女孩倍受鼓舞，以後每次被逼著吃拌飯的時候，就溜到書房裡，美曰其名，「書香拌飯」吃得香，父親有些驚奇女兒能說出這麼好學的一句話，就笑呵呵地應允了。
磕磕絆絆，打打鬧鬧，小小的人兒就這樣慢慢長大，煙氣聚散著，把點點滴滴都翻了出來，在林婉玉面前演繹著。那時候多好，多簡單，讓人想起嘴角就會不知不覺上揚的幸福。
「咚～」飯碗碰在桌子上的聲音，俊秀的黑小子抹了抹嘴巴，有些奇怪地看著林婉玉，「怎麼了？小痴？」
「不許叫我小痴！」林婉玉下意識地說道，抬起頭來，痴痴地看著男子，「本姑娘冰雪聰明的，小痴這個名字是誹謗。。」
「和污衊。」俊朗大方的男子咧嘴一笑，揮動了下長袍，有些破舊的長袍絲毫不能掩蓋他身上那股洒脫自信，笑嘻嘻地問道：「哎，可是誰上回看花都能看痴了呢？」
「閉嘴！我那是在神遊！與百花仙子同游呢！詩仙的夢遊天姥吟留別聽過沒？本姑娘那是效仿詩仙呢！」
「哎哎哎，那這個就算了，那上回誰看月看到著涼了呢？」
「那是。。」
「詩仙的月下獨酌？」
「哼～是把酒問月，青天有月來幾時～」
「少了酒呢～」
「本姑娘喝的是春風釀～」
「季節不對啊。。」
「咚咚～」門扉傳來望風小丫鬟的示警聲，男子的笑意有些勉強，整理了一下衣袖，端正坐姿，神色變得含蓄而內斂。
「咚！」書房的門被推開，看不清喜怒哀樂的父親走了進來，看了眼端正的兩人，冷聲道：「小痴，怎麼又來書房了？你母親找你呢，快點過去吧。」
說著示意身後的老媽媽拉走她，然後轉頭看著男子，道：「臨淵啊，你也快考了，最近去寒山寺閉關讀書吧，我已經和哪裡的主持說過了。」
男子伏拜，久久后，聲音像是在飄般，「。。好的，老師。。」
林婉玉想再看看他，但是書房的門縫卻在不斷縮小，老媽媽的手勁也越來越大，口不能言，心越來越痛，痛到讓她忍不住用出非人力量。
「呼～」掙開了，面前的景色卻也散了，煙霧像是灰燼，一點點飄落在地上，虛無中響起父親那充滿威嚴的聲音。
「好了，小痴，過幾天元宵節，為父幾個好友過來，他們中有幾個麟兒，我替你好好介紹一番，你選一個中意的吧。。莫說為父強求你，婚姻畢竟是你一生事，選一個你喜歡的。只是，必須是門當戶對的。不是父親嫌貧愛富，你打小身子骨不好，再操勞。。」
那時候林婉玉不懂，隨便點了幾個人，然後讓自己選一個，這個就不算強求了嗎？也顧不上懂，想到他在寒山寺中吃著青菜糙飯，想幸災樂禍，但心裡卻總有點不對，哪裡不對頭，似乎。。像是在擔心。
月亮一塊塊補全圓滿，元宵節一天天近了，心中的躁意也一點點堆積，終於月亮將圓的時候，林婉玉找上了姆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