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遇佛即是鬼
尹賢有些迷茫地看著周圍，感到一陣暈眩。
「賢兒，你沒事吧？」
抬起頭，尹賢看到他的母親，尹家家主的妻子尹秋雨，正一臉關心地看著他，眼中充滿著無法掩飾的擔憂之色。
「母……母親？」
尹賢用力地甩了甩腦袋，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又想不起來哪裡不對勁。
「賢兒，若是害怕了，就放棄吧，我去幫你向他們認個錯，你父親那兒，我也會想辦法的。你這種狀態，還怎麼戰鬥？」
尹秋雨的話將尹賢的注意力徹底拉了回來，環顧著周圍，有些嘈雜的聲音湧入耳中，他的眼前是一座極為華麗的比武場，而梁志年正站在比武場上，用不屑一顧的眼神看著他。
有些模糊的記憶在腦海中浮現，身為尹家長子，尹賢在各方面都非常優秀，甚至可以說比一般天才都要出色。
但是這不能令他得到任何讚美，因為他是聖城三大世家尹家的長子，更因為梁家與雲家的年輕一輩比他更為出色。
不論是下人的竊竊私語，還是父親臉上掩飾不住的失望，都令他有一種難以忍受的感覺，雖然母親總是勸慰著他，但他明白，母親只是將那股失望之情藏在了心底。
望子成龍，這是每一位父母的心愿。
而這場戰鬥的緣由，便是因為幾日前的一場聚會，聖城年輕一輩最為頂尖的聚會。
在那場聚會中，尹賢遇到了梁安年，兩人交談的內容外人不得而知，但尹賢的一句話顯得極為氣憤的話語，卻令周圍的人側目。
「我就算再怎麼廢，也比你強！」
然而面對尹賢帶有侮辱性的話語，梁安年卻一臉笑容的看著他，似乎並沒有動氣，但不遠處的梁志年聽到后，卻如同一頭暴龍般瞬間出現在尹賢的面前，並向他提出了挑戰。
「姓尹的，你個廢物連我都打不過，還敢說我哥，有膽的就和我打一場，輸的人以後別出現在對方面前！」
在無數同輩的注視下，他沒有任何理由拒絕，況且……
「志年，尹兄也不是有意的，切磋一下就可以了，賭約就算了。」
梁安年微笑著將梁志年拉倒身邊，勸說道。
「哼，哥，你就是太善良了，所以總被人欺負。尹賢，明日午時，我會準時到尹家武場，等你來戰！」
不等尹賢答應或者拒絕，兩人便離開了聚會，不論是尹賢自己還是周圍所有的看客，都很清楚，這便是一場陽謀，怪只怪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看著面前還在為他擔憂的母親，這應該是尹賢心中最為柔軟的一處地方。
「母親，我沒事，我上了。」
輕輕的將手從母親手中掙脫出來，尹賢帶著一股憤怒走向了武場，走向身若鐵塔的梁志年。
「比試，開始。」
尹賢提著一柄雕刻著複雜符文的長槍，眼神認真而專註，右手微微掄動。
嘭！
重達近千斤的長槍如同風暴之眼，掀起了一股肉眼可見的颶風，然後槍尖直指梁志年，並不粗壯但顯得極為結實的手臂與地面平行，握著長槍卻沒有一絲顫抖。
梁志年見狀，雙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收起了臉上不屑的神色，緩緩提起手中的刀，隨意地揮舞了兩下，彷彿就像一根樹枝。
咔咔咔！
只見梁志年腳下的地面竟然出現了幾道清晰的裂紋。
雖然尹賢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弱，但也只是從非常弱變得弱而已，依舊讓他難以認真起來。
轟轟！
兩股極為強橫的命力猛然從兩人的身上炸裂開，猶如颳起一陣颶風，吹佛過整個比武場。
尹賢在平靜中早已蓄積的怒意砰然爆發，沒有任何猶豫和停滯，認真的眼眸中透著一股決然，人影瞬間衝刺，猶如一道流光！眨眼間已邁過那區區二三十米的距離！
而梁志年只是緩緩地向前踏出一步，雙手握著刀柄，極為輕鬆隨意地迎向暴射而來的身影。
轟！
超凡境的對碰，兵器還未交接，由槍勢與刀勢所混合著魂力而形成的氣壓，瞬間在兩人中形成一個肉眼可見的圓形力場！
兩股力量碰撞，無數道因交接摩擦而形成的電光在圓形力場上閃耀，縱橫交錯。
尹賢疾沖的身影受阻一頓，猶如一輛高速行駛的卡車撞到了一股銅牆鐵壁。
梁志年嘴角微微揚起，命力再次暴漲，手中的古刀將與之相接的長槍盪到了一遍，瞬間衝散了圓形的力場，殘留的電芒還在空中清晰可見。
轟！
尹賢雙眼中透著瘋狂之色，拉回被盪開的長槍，命里如同洪流般湧出，再次出槍，更快！如龍！
同樣的碰撞再次產生，只不過這次力場的形成中，更多的電光開始閃耀，如同一條條舞動的電龍，令人心悸。
梁志年平靜而沒有絲毫認真地眼神深深刺激了尹賢。
掄動著手中的長槍，尹賢帶著開天闢地的氣勢不知疲倦地向梁志年一次次地出擊，整個武場命力肆虐，兩把兵器的每一次碰撞，都帶著一股股恐怖的氣壓向外擴散。
不論尹賢的攻擊多麼瘋狂，多麼兇猛，梁志年都如同一座無法跨越的山嶽般巋然不動，矗立在前，身上的命力猶如汪洋大海，綿綿不絕！
咔咔咔！
相峙不下的戰鬥仍在繼續，但兩人腳下的地面如同豆腐般早已被生生壓碎，裂紋遍布各處，甚至一些碎石向著四周濺去！
尹賢的槍法出自於一種最為頂尖地修行功法，挑、圈、點、撥、刺、纏……每一槍都在最為恰當的時間出現在最適合的位置。每一槍都帶著威猛的霸氣與澎湃的命力，卻依舊在細節上做到了最好，每一個動作都是尹賢平時練了千萬遍的成果，幾乎做到了槍隨意動，舉重若輕的境界。
而梁志年的古刀卻並沒有如同尹賢的長槍那般絢麗，所用的招式永遠就那麼兩三招，但每一次面對看似刁鑽恐怖的槍擊，都能夠堪堪抵住其攻勢。
讓人感覺尹賢似乎有些花架子，而梁志年的每一招都讓人感覺到一種返璞歸真的錯覺。
「尹少爺好像在被戲耍一樣，同樣是超凡境，為什麼差這麼多？」
「誰知道，對方還只是梁家的二少爺，尹少爺可能是平時懶散慣了，你也不看看家主夫人平時多麼寵他，作為家族唯一的繼承人，即便不努力，對他來說也無所謂吧。」
「不對吧，我看平時少爺練槍都極為刻苦，有時一練就好幾個時辰，連半夜巡邏的小蓮都說，看到少爺一個人在庭院里練槍。」
「切，這種還不是做給我們下人看的，如果真是這樣，怎麼還會被其他家族的人如此輕視，你看看梁家那位二少爺，從開始到現在站在原地一步都沒有退過，而少爺卻幾乎已經用盡了渾身解數，差距有些大吶！」
「的確，一個氣定閑神、遊刃有餘，另一個似乎已經竭盡所能，有點黔驢技窮的感覺。」
周圍嘈雜的討論聲如同魔音般繚繞在尹賢的耳畔，這裡觀看的大部分都是尹家的下人，這些閑言碎語雖然有些過了，卻也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在其中。
這個時代主人與下人之間的捆綁關係尤為密切，雖不至於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但主人受到了欺辱，作為下人也有一種被人踩在腳下的感覺。
而這些耳食之言，便是對於這種感受最為直接的反抗。
轟！
尹賢微微眯眼，看著一臉輕鬆而梁志年，手中長槍悄然發力，藉助反震之力向後退去，落到一旁。
梁志年見狀也不追擊，而是嗤笑了一聲，看著一臉凝重的尹賢，直言道：「我哥說了，賣你個面子，我也不欺負你，給你機會發揮，如果你就這點本事，還不如遲早認輸的好，省的在這裡丟人現眼，徒增難堪。」
尹賢聞言，呼吸略微急促了幾分，感受到身後母親的注視與周圍無數人的目光，如同灼熱的烈日炙烤著他的內心。
如同安月嬋一樣，每一位大家族的繼承者，從出生開始都背負著一份承重的責任，尤其是在這個極為混亂的時代，這份責任顯得尤為沉重，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看著手中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長槍，尹賢有些恍惚，彷彿看了自己幼時第一次帶著興奮，拿起了這柄父親所贈的長槍，在下著小雪的庭院中，有些笨拙的揮舞著。
那時的母親臉上布滿著幸福與笑容，那時父親的臉上帶著期許與溺愛。
但隨著成長，母親與父親，甚至周圍下人的態度都發生了轉變，母親眉宇間的憂愁密布，雖然對他關懷沒有絲毫減少，但往日的笑容與幸福漸漸成為了逝去的回憶。
父親眼中失望的神色越來越濃郁，彷彿一團化不開的墨，將尹賢那顆無憂無慮的心徹底包裹了起來，隔絕了世間。
他也想要變強，如果說安月嬋一直沉醉於書海，那麼相伴尹賢到今日的，便是這柄長槍。
他不缺勤奮，不怕累，肯吃苦，唯獨缺少了天賦，雖然他的天賦已經很不錯，但這只是相對於普通人而言，別說是安月嬋，比起雲策、梁志年都有所不如。
他付出的努力和如今所獲得的結果，就彷彿他書房中懸挂的四個題字——天道酬勤，是對他最大的諷刺。
他不想輸，至少，他不想輸在這裡。
「你想要力量嗎？我可以給你。」
充滿慈悲的聲音毫無徵兆地出現在尹賢的腦海中，一下子平息了他心中的煩躁與憤怒。
一尊古佛悄然無息地浮現在他眼前，帶著安靜祥和的氣息，彷彿在度化尹賢心中的戾氣。
「力量？我當然想要，但是眾所周知，不勞而獲的東西，最終都不會屬於自己。」
神情有些恍惚的尹賢還保持著一絲理智，儘管這尊古佛帶著一種超脫於世間的氣息，他很肯定這絕對是無法偽裝出來的，但他還是無法說服自己。
古佛聞言，道了一聲佛號，身上散發的慈悲氣息更加深厚，彷彿在努力度化這尹賢一般。
「施主，你的過往，你的努力，在法眼之下都無所遁形，因果循環，有得必有失，想要獲得力量，必要會付出代價。」
「只不過，你之前付出了十幾年的代價，卻換不回自己所需要的力量。而在這裡，你只需要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便可以獲取戰勝一切的力量。」
從滿慈悲的佛語湧入耳畔，尹賢就像一個站在十字路口的迷茫之人，臉上充滿了掙扎。
「賢兒，若是打不過，就算了。」
「我去幫你向他們認個錯。」
「你父親那兒，我也會想辦法的。」
「切，這還不是做給我們下人看的。」
……
「你所說的小小的要求，是什麼？」
眼前的古佛一臉慈悲，渾身散發著佛光，背後有著一輪金色的圓輪緩緩轉動，令他的意識逐漸沉淪，彷彿心神都收到了洗禮。
「很簡答，只要將你心中的一切，釋放出來，將羞辱你的惡魔，踩在腳下，讓你的母親，你的父親，還有你們尹家上上下下，都為你感到驕傲。」
這尊古佛每說一句話，背後的佛光就熾盛一分，彷彿有三千神佛在頌唱，讓尹賢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那麼，你願意接受這份力量嗎？用它來懲罰你眼前的惡魔，將他對你的輕視、羞辱，還有在所有人面前對你尊嚴的踐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施以百倍。」
「我……願意。」
在尹賢答應的那一刻，他並沒有看到，這尊充滿了佛性的古佛另一面，是一張鬼臉。
整張臉頰以中間的鼻樑為分界線，右面一片血紅底色，無數黑色形狀的骷髏骨骸、斷頭殘肢印刻其上，而左面則是一片深黑的底色，無數只雙手如同深淵裡的魔鬼之手以血色印刻在臉上。
雙眼中一股股血淚順著鬼臉涓涓流淌而下，盯著眼前緩緩轉動的金色圓輪，嘴角邊浮現出一絲令人心悸的微笑，任誰看了都會不寒而顫，驚悚無比。
鬼佛路，一面佛一面鬼，遇佛即是鬼，既是超脫，也是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