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書屋中的少年
書屋外的安月嬋一身素裝,風姿綽約,宛如謫仙入紅塵,不食煙火,氣息超凡脫俗。還是單獨相處時顯得可愛些,牧笙暗暗想到。
宋浩軒一身白衣儀錶堂堂,讓人看起來極有風度,但此刻卻有些失神,甚至來不及對牧笙的話做出回應。
莫要說是他,就連他們身後的下人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間書屋,沒有安月嬋的許可,哪怕是家主都不會擅自進入其中,她一向喜靜,除了一些安白鹿偶爾來稟告一些消息或是傳遞一些資料外,幾乎沒什麼人能踏入這間屋子。
對於那些在安家待了數十年的下人而言,從未見過哪個年輕人有資格進入這間書屋,也沒有見過哪個人能夠單獨待在這間書屋。
倘若安月嬋不在,那麼這間書屋中便只有書,不會有人,這是安家,甚至每個熟知安月嬋的人都極為清楚的「常識」。
如今看到有人從書屋中出來,而且是一個少年,這讓在場的人都有些難以接受,尤其是宋浩軒,在短暫的失神后,一股極為憤怒的情緒充斥了他的心神。
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進入這間書屋,僅僅是他一人,便已經厚著臉皮提出了近十次請求,但無一例外都被婉拒了。
宋浩軒冷冷地看著牧笙,發現其只是一個普通人後便更加憤怒,如若不是來安家為客且安月嬋在場,他早已將牧笙撕碎了扔到骯髒的下水道里。
「敢問閣下何人?」
宋浩軒並不愚蠢,能夠獨自進入書屋的,即便是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也可能來歷驚人,或許是某個隱世傳承的傳人,亦或者比自己境界更高而隱藏了修為。
所以他準備先探一探虛實,再做思量。
牧笙看了一眼宋浩軒,擺了擺手,淡淡道:「你不用猜了,我不過一介凡人,也沒有驚天來歷,不知有何指教?」
宋浩軒哪會輕易信他,已為其不肯透露於他,便向安月嬋問道:「明月殿下,這位是?」
安月嬋也沒有料到先生竟然會出現,但她心中卻有些小開心,暗暗想到,先生還是關心我呢。
她緩緩走到牧笙身邊,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轉身看著壓抑著憤怒的宋浩軒,說道:「宋公子請回吧,這位乃是安家花了大價錢好不容易請來的修師,輔佐於我修行。」
修師指的是那些對於功法與修行的學識極為精通的人,修師的數量極為稀少,譬如青鸞學院身為鳳炎城的頂尖學院之一,也只有不過二三名修師。
修師的誕生都極為偶然,多數都是機緣巧合地進入遺迹,極其幸運地得到了某種傳承,從而靈智頓開,學識如海,但每一名修師通常只精通某種方面的修行,比如進入了以劍為尊的遺迹,那麼得到的傳承多數也與劍法相關,雖然單一,卻極為深奧。
每一位修師在大家族裡都被奉為上賓,宋浩軒撇了撇嘴,顯得極為不屑,心想原來是一個走了狗屎運的傢伙,一些修為強大的修師的確令人仰望,但沒有踏入修行之境的修師,只能算是大家族的一種工具,生活無憂,卻沒有絕對的自由。
宋浩軒拱了拱手,優雅的說道:「既然如此,我就先不打擾了,三日後我前來拜訪,向這位修師請教一二,煩請不吝賜教。」
牧笙對此毫不在意,微笑道:「看心情吧。」
「哼,好大的架子,希望閣下的本事也能如此,告辭!」宋浩軒冷哼一聲,向安月嬋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
牧笙淡然一笑,轉身進屋,安月嬋揮手示意下人退下,緊隨其後。
回到屋內,兩人都沒有將宋浩軒放在心上,安月嬋帶來了一個蒲團,兩人相對而坐,一個聆聽,一個解惑,一問一答,一字一句,安月嬋心中的驚訝越來越濃,漸漸有些麻木,安家雖然沒有修師,但安月嬋也聽過修師談論與講解修行,確實在某些修行之法上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令人茅塞頓開。
但是,聽了牧笙對於修行的理解,可以說兩者有著難以衡量的差距,牧笙對於功法的理解已經超脫了每一部功法的本身。
修師在講解一部功法之時,不論說的如何天花亂墜,道義深奧,他的內容只局限於這部功法本身,而牧笙不同,他講解一部功法時,會跳出功法之外,站在一個極高的角度來講解,其中所蘊含的奧義,幾乎直指修行大道最為神秘的法則之力!
安月嬋聽得亦是如痴如醉,她只需要花時間能夠徹底吸收這些奧義,可以說在之後很長的一段修行道路上都會極為順利。
當你集中精神專心於某件事的時候,時間便會過得飛快,牧笙看了看窗外天邊的一抹餘暉,停下了講解,此時是施展陰陽洛術的最好時機。
「接下來這段時間不能夠被打擾,你安排一下吧。」
安月嬋聞言,點了點頭,便去吩咐下去,她需要修行參悟,不得打擾。
回到屋內安月嬋有些緊張,心想這施針時是否需要脫去衣服,若真要脫,那她該怎麼辦?想到這裡,安月嬋臉色微紅,有些猶豫。
牧笙並不清楚安月嬋在想些什麼,否則定然會一番取笑,陰陽洛術在上古之時有著另外一個別稱,名為「逆天改命之術」。
陰陽洛術真正的用處並不是拓展經脈,而是改變經脈,比如你天生經脈閉塞,甚至嚴重破損,陰陽洛術便可修補破損的經脈,化腐朽為神奇,不但能夠讓經脈恢復,甚至超越一般的經脈,但這樣極為逆天的手段並不是輕易可以施展的,它需要很多的條件。
相對於改變經脈來說,拓展經脈就顯得並不是多麼困難了,但即便如此,對於修行者來說,拓展經脈已是極為不可思議的事了。
第二階段的施針,冰針的品質決定了整個過程的快慢,冰魄銀針相對於一般的冰針來說,已經極為不錯,原須十日才方可完成,如今只需要三日便可,施針階段結束后經脈基本完成了拓展,但後期仍然需要一些丹藥輔佐,這個只能等以後再想辦法了。
「盤膝而坐,運轉涅槃真訣心法。」牧笙打開寒木盒,顯得極為認真,囑咐道。
安月嬋收起了紛雜的思緒,雙眸緩緩闔閉,凝神靜心,開始運轉功法。
牧笙並未急著施針,而是先用雙手在安月嬋各個穴位一陣推敲拿捏,這是施針前極為重要的一步。
安月嬋感受著牧笙雙手落於全身各處,雖未觸及敏感部位,身上還穿著外衣,也令她心神有些慌亂。
「靜心凝神,切不可停止功法的運轉。」牧笙也有些意亂,但其靈魂力極為強悍,轉瞬間便收斂了心神。
安月嬋聞言只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壓下心中的羞意,專心運轉功法,漸漸地,她感到命力所經之處,許多經脈都開始灼熱起來,如同第一階段一般,略微疼痛的感覺逐漸傳來。
牧笙瞬間從寒木盒中取出冰魄銀針,凝聚靈魂力於冰針,雙目注神,左眼妖紅,右眼赤金,安月嬋體內而經脈清晰地浮現在牧笙眼中。
冰針寒光閃過,緊接著第二針第三針,雙手如同一片虛影,同時施為,瞬間便已將九針落於安月嬋全身各處,不過幾息之間,額頭上便已布滿虛汗。
此時倘若把冰魄銀針放大數十倍,便會發現它在以極為高度的頻率顫動,但顫動的幅度幾乎微不可見。
嗡.……
冰針落下,安月嬋頓感體內的灼熱氣息瞬間消散,經脈彷彿跟隨者冰針開始顫動,一聲聲細不可聞的鳳鳴從體內傳出,一股股涅槃重生的氣息遊走於安月嬋全身經脈各處。
「呼……」
牧笙聽到那細微的鳳鳴,鬆了一口氣,便知成功了,不僅如此,由於涅槃真訣與陰陽洛術都蘊含了破而後立之意,極為契合,所以連同安月嬋的修為也在極為迅速地攀升。
這九針耗去他幾乎所有的靈魂力,還好並未透支,牧笙微微一笑,靜心開始運轉蟬冥術。
周圍的無盡的命力都瘋狂的向安月嬋匯聚,不到片刻,伴隨著一聲清晰的鳳鳴響起,安月嬋睜開了雙眸,一隻幼小的神鳳浮現於瞳孔中,轉瞬即逝,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里透露著一絲激動。
不僅是經脈得到了提升,連修為也攀升到了沐垢後期,離巔峰只有一步之遙,要知道,她在數日前才剛剛進入沐垢中期,這樣的修行速度,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但這種興奮只持續了片刻便被擔憂所取代。
牧笙的臉色有些蒼白,靈魂力也極為虛弱,額頭上的虛汗還沒有乾涸,安月嬋心裡有些複雜,雖然不過短短數日,但牧笙卻改變她的一生,或者說命運。
重鑄推演功法,拓展經脈,兩次救命之恩,但她給予牧笙的卻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說,除了利用家族的力量幫其找到家人之外,幾乎沒有給牧笙帶來任何幫助。
如果……如果他沒有收自己為徒,不知道還會不會對我這般好,安月嬋有些出神地想道。
在旁人眼中她永遠如謫仙般高高在上,無數的光環籠罩著她,讓她沒有時間去思考自己,沒有時間去多愁善感。
她只能做一輪懸挂於雲端之上的明月,地上的人們只覺得明月神秘而縹緲,光華如洗,如此的圓滿而完美。
卻沒有看到明月上那坑坑窪窪,令人觸目驚心的傷痕,這些傷痕只有明月自己能夠看到,體會到,這些傷痕可能會帶來強大的力量,但也帶走了許多以後找不回的東西。
安月嬋搖了搖頭,感到有些困惑。
自從遇到了牧笙,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於他聽后,便總是開始胡思亂想,這些莫名的想法也不知道從何而來,似乎自己除了讀書修行外,又多了一些別的東西。
看了看窗外,夜色開始變深,安月嬋起身行禮,未等牧笙醒來便離開了書屋,並不是她不想等,而是無數雙眼睛盯著這裡,倘若她再不走,怕是這裡要不得安寧了。
一個晚上很快就會過去的,安月嬋心中暗暗想道。
宋家。
鳳炎城最為古老的兩大家族之一,位於鴻鵠區最為中心的地段,在鴻鵠區宋家可以說擁有著絕對的話語權,所有反對者都會遭受宋家的清洗與驅趕,對外極為強勢。
宋家公館一間房間內,宋浩軒臉色有些難堪地坐在沙發上,旁邊坐著一位身材粗獷的中年人,方正的大臉上嵌著一雙極為狡猾的小眼睛。
「宋公子別心急,過兩日我陪你走上一趟便是,但你答應我的事可要記得。」有些陰沉的聲音響起。
宋浩軒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那就有勞謝齊大師出手了,事成之後,那件東西,我必定雙手奉上。」
姓齊的中年男子有些詭異的笑了笑,一雙小眼微微眯起,陰冷的聲音猶如毒蛇跗骨,「一個走了狗屎運的普通人而已,小事一樁,公子不必如此在意。」
宋浩軒微微點頭,心中卻略微有些擔憂,他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一個普通人絕不可能有資格進安月嬋的書屋,與其談論修行,放眼天下,也只有墨攸進入過這間書屋與其論道三日。
一個口若懸河,妙語連珠,一個舌本翻瀾,妙緒環涌,兩人談古今,論修道,有位安家的下人偷偷錄了一小段放到了天絡之上,頓時引起了轟動。
僅僅是一小段論道之言,便令許多修行者如同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就連聖城書院的一些老傢伙也忍不住評論道:「兩女皆為驚世之才,幽熒明月之名,當之無愧!」
若要說那名少年如同兩女般驚艷才才,那宋浩軒心裡是一萬個不信,但要說平凡無奇,那便是對安月嬋的侮辱,即便是一般的修師,也無法進入書屋與其談論修行,尋常修師通常只精於一個方面,如何能與其談論古今萬般修行之法?
看來要多準備一手了,宋浩軒暗暗想道。
他雖然為人囂張,做事看似目中無人,但這不過是他故意給予外人的一種錯覺,什麼人能惹,什麼人碰不得,他都心知肚明。
不論是對付何人,他都會儘可能地高估對方,獅子搏兔尚需全力以赴,而他只是一頭有些狡猾的豺狼罷了,如何敢輕視一個能進書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