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弱者
鳳炎城,安家。
延續者古老的傳承和使命,在那充滿著古意香濃的庭院中,有著一間有些陳舊的書屋,靜謐安寧。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打破了這份難得的寧靜,那是個中年男子,走得有些急促,幾乎是在小跑,手裡還拿著一份剛剛遞交上來的訊息資料。
男子越過庭院,來到書屋門前,左手輕扣三下,未見有應,便推門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簡單卻又不簡單的房屋。
屋內只有三物兩人,簡單明了;然而除卻一床一蒲團,餘下的便全是書:錦帛、竹簡、木牘、古書,紛繁得令人目眩神搖。
書屋的窗邊,一道青白色的窈窕身影,迎著窗外散落了陽光,靜坐在蒲團之上,她的臉龐稍稍向上,雙眸微寐,盤膝之間盛著一本半合的古書。
四周無盡的命力一個令人頗為驚訝的速度匯入她的體內。
微風,庭院,舊屋,古書,那道身影猶如沐浴在謫仙之氣中的凡仙,恬靜而空靈。
一陣書香之氣拂面而過,安白鹿內心的急躁與煩惱如微塵般隨之消散,一股寧靜平和從心底升起。
他微躬著身退回到屋外,輕輕合上門后,才緩緩起身,深吸一口氣,再一次輕扣三下,束手而立,靜靜的候在門外。
「白叔請進。」
天籟般的聲音在安白鹿的耳邊響起,讓人頓感親切。
「大小姐。」安白鹿再一次推開屋門,恭恭敬敬的將手中那份資料遞給了安月嬋,瞥了一眼床上的少年,輕聲說道:「族中的內奸已經找到,似乎還有幾個漏網之魚,目前還在排查之中,其中一人竟是魔族姦細,在小姐回來之時聞風逃走,長老趕到之後,那畜生見逃生無望便已自盡。」
安月嬋一邊聽著他的彙報,一邊靜靜的翻閱著手中的這份影像資料。
安白鹿頓了頓說道:「鳳炎城周邊的討伐會議於後日午時召開,身為六議員之一的殿下,您還請適當做些準備為好。」
「前幾日,在距離鳳炎城東北方三百里發現一處遺迹,疑似機械文明所留,我們是否要……」
「機械文明對於我族益處不多,讓了便是。」安月嬋頭也不抬地輕聲打斷道。
似乎是怕安白鹿不理解,頓了頓接著道:「我雖身為議員,卻是民眾選舉而生,手上權利並不多,好在資源分配上他們做不了手腳。如今其他幾大家族對於目前的資源分配都有異議,我們沒必要為了這處遺迹到處樹敵。」
「是,大小姐。」安白鹿看了眼床上的牧笙,微笑道:「小姐要我調查的事已經清楚了,這位少年名為牧笙,如今他的父親和妹妹都在鳳炎城的青鸞區,根據調查,牧千岳只是他的養父,他自身並不知曉此事,其親身父母還在調查中。妹妹牧珺瑤,前年年僅十四歲便進入了青鸞學院,天賦異稟,是個好苗子。」
青鸞學院乃是鳳炎城最為頂尖的學院之一,對外只招收二十五歲以下天賦上佳之人,學院內有著諸多的資源提供給學生,但都需要學分來換取,或者簽署協議,畢業后聽從學院調遣安排。
若是想要實現畢業,並沒有學分的要求,只要能夠獨自獵殺超凡的存在,便可順利畢業,受到各方的招攬。
安白鹿頓了頓,看著牧笙苦笑道:「這少年卻是命苦,安長老和你爺爺都為其做了診斷,身體方面並無大礙,但是靈魂力卻異常虛弱,天賦經過檢測.……恕我直言,這少年並無任何血脈,經脈呈最為普遍的原始之象,體質雖略勝常人,但魂海受損,若是想要踏入修行之路,怕是……」
「靈魂力虛弱可有恢復之法。」安月嬋再一次打斷了安白鹿的彙報,這些資料上都寫著,她不想再聽第二遍。
安白鹿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聲道:「回小姐,靈魂力方面的領域我們研究的並不是很深入……」
安月嬋輕擺素手,平靜道:「好了,可還有事?」
「明年二月二於聖城.……」
「此事我心中有數,還有一年多的時間,我不會輸的!」安月嬋看著牧笙,眼中充滿執著地說道。
聞言安白鹿應聲告退。
安月嬋抿了抿朱唇,望著窗外有些愣神。
她的血脈之力還尚未覺醒,如今不過沐垢中期,必須踏入先天之列,方可初步覺醒血脈之力,血脈之力的激發程度取決於血脈的濃度,功法的契合度以及她的意志。
正如同她是鳳炎城的安月嬋,象徵著南方的朱雀,名明月。
北方玄冥城的封玄奕,象徵著玄武,名靈武。
西方虎沐城的白黎軒,便象徵著白虎,名白尊。
東方青帝城的季孜珩,則象徵著青龍,名青冥。
明年的二月初二,在華夏最為龐大的城市——聖城,有著一場舉世矚目的比武盛會。這場比試原先不過是安月嬋與季孜珩兩個人之間的較量,如今卻演變成了年青一代相互之間的角逐。
季家季孜珩傾慕於安家安月嬋,這是世人皆知的事,但安月嬋醉心於書海,無心於風月,便婉言相拒。
季孜珩卻誤以為她未及十八,不欲言情,數次表明心意卻屢屢遭到拒絕。
季孜珩身懷真龍血脈,同樣天賦異稟,於災難初始便開始踏入修行之路,可以說是站在年青一代頂峰的存在。
或許是多次被拒,心中多少有些在意,對於始終未曾修行,卻依舊身為南方象徵的安月嬋,季孜珩提出了異議,認為她一個普通人根本配不上明月之名。
若這件事沒有人提出,那麼大家也會選擇性的忽略,因為世人皆知其自幼通讀古書,聞名於言法論道,且有神鳳血脈,天賦異稟,只是為功法所困才尚未修行。
但在這個混亂的年代,講究的卻是實力為上,不論你多麼驚艷才才,最終看的依舊是你自身的實力,所有的知識、科技,都是為增強自身的實力所服務。
倘若季孜珩是一個普通人也就罷了,但他並不普通,所以這番話所代表的意義也極為沉重,安月嬋身為華夏南方的鳳凰,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實力,這便是不對的。
所以安月嬋在得到功法后,便向季孜珩提出了比試,不論她願不願意,擁有真鳳血脈的她,始終象徵著南方,象徵著先祖的傳承與榮耀。
在沒有人認識她的時候,她便在讀書,為了家族的傳承,為了數不清的理由;當人們都熟知她的時候,她仍舊在安靜地讀書,為了更多地理由。
人們只知道南方的明月與墨家的幽熒兩人通古今,若親目,皆為希世之材。卻不知道她們一位憑藉的是與生俱來的神秘天賦,而另一位,卻是從書海里爬出來的。
讀的書越多,便知道的越多。
懂得的越多,對於身上所背負的責任,便越為清晰,越知其沉重。
安月嬋是無數人心中的信仰與希望,她不但要強大,更要完美。
所以當季孜珩提出異議之時,她便毫不猶豫地維護了這份驕傲,提出了不公平的決鬥,於明年二月二,龍抬頭之日,聖城一戰。
這個世間有諸多的不公平,也只有顯得不公平,季家才會毫不猶豫地應承下來。
贏了,季家道歉賠罪,季孜珩甘願俯首稱臣。
輸了,她便是季家之人。
沒有人相信她會贏,就像她不信自己會輸,誰說鳳必須嫁於龍?女子必定不如男兒?世事皆有萬般變化,無數可能,所以才會顯得如此精彩紛呈。
一陣夜風悄然入屋,輕輕拂過,回過神來的安月嬋起身來到床邊。
黑白相間的長發鋪於床面,牧笙並沒有昏迷,而是陷入了沉睡。在回安家的路上他便睡了過去,當時只覺其過於疲憊,但這一睡便是三日。
看著牧笙,安月嬋喃喃低語:「先生如此了不起,定會平安無事的。」
將蒲團放於床邊,安月嬋開始了又一次的修行,她以前只會讀書,如今不過多了一件事,卻佔據了她幾乎所有生活,留給她時間不多,她自然很珍惜。
……
牧笙睡的很香,很沉,就算是拿著一個大喇叭在他耳邊叫喊,那估計也只能震破他的耳膜而無法將他喚醒。
牧笙並不知道,先前他強行釋放幻雷音險些令其反噬喪命,若非體內的那顆神秘的星辰供應了足夠的生機,他早已變成了一具形同枯槁的乾屍。
星辰在確保牧笙沒有危險之後便不再供應任何能量,也沒有對其損耗的生機進行補充,似乎對它而言,只要保證宿主沒有死亡,便足夠了。
沉睡中的牧笙腦海中浮現的是一片如黑色宇宙般空無的世界,這片空無的世界有些數千不同的星辰懸浮著,唯美迷人,絢麗多姿。
牧笙很清楚,這裡每一顆星辰都代表著一個世界,它們不再環繞著那顆流光溢彩的璀璨星辰運行,它們只是靜靜的浮現在這片黑暗中。
觀察了很久的牧笙嘗試著如同先前一般盯著一顆星辰看去,但似乎並沒有作用,用意念試圖與其溝通,也毫無反應,但他能夠模糊地感覺到一股呼喚。
他不停地嘗試著用意念來控制這些小球,隨著他的精神越來越集中,那股呼喚也越來越強烈,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催促他再加把勁,漸漸地,眼前的整片星空開始顫動,接著便是所有的星辰開始晃動,彷彿一顆顆即將爆炸的原子。
嗡.……
牧笙感覺整片腦海如同被用一根棍子蠻橫地戳了進來,然後狠狠地攪拌了一番,極度噁心的暈眩感充斥在他的大腦。
他腦海中那些紛繁複雜的圖片,信息,記憶,影像開始緩緩消散,就像是被撕碎了,焚燒著,化為一團團亂碼,支離破碎。
如果這時他還能看到自己的腦海,便會發現所有的星辰都消散開來化作無數極為細小的顆粒,如果說剛才的星辰是一顆顆蘋果,那麼現在便是一粒粒的芝麻。
體內的星辰石彷彿感應到了腦海中的異象,旋即消失不見。
如此同時,穆生腦海中那顆最為璀璨的星辰驟然浮現,就像一堆芝麻中間浮現出一顆籃球大小的夜明珠,整片空間停止了顫動,那些只有芝麻大小的顆粒開始變得軟化,就像是被火烤的塑料,從固體變成了一小股一小股的液體。
從遠處看去,整片空間就像是一片光彩熠熠的星海,流光溢彩,甚是壯觀。
牧笙頓感天靈一片清明,就如同久行沙漠的旅者突然被一股清泉沖刷著,那些破碎不堪的信息開始相互融合,不論是記憶中的圖片,文字,亦或是影像,都開始融合在一起,彷彿一個巨大的熔爐,把所有的雜物都扔了進去開始煉化。
腦海中那顆唯一的星辰開始變得有些虛幻、透明、若隱若現,無數股光彩四溢的液體相互交融、變幻,沒過多久,一片完美的星海便浮現在腦海中。
……
安月嬋望了眼窗外的天邊的那輪殘陽,轉身離開了書屋。
她從小便睡在書屋,只不過如今讓給了牧笙,而自己回到了那個本該屬於她,卻幾乎沒有睡過的房間修行。
畢竟男女有別,族中這麼多人看著,她也只能在日間陪著牧笙,她明白,一旦牧笙醒過來,那麼她便不可能留他於此。
對於安家而言,牧笙不過是一個走了狗屎運救了小姐的普通人,也許有一些小本事,但對於修行者而言,那根本算不了什麼。若不是小姐心地善良,待人寬厚,一個普通人哪有資格走進這間書屋?更別說躺在那張床上了。
等他醒來,或許發些錢財,許些好處,便將其隨手打發了。若是此人生性貪婪,或許一樣也別想拿到,這裡沒有一步登天的美夢,只有平民與上位者。
平民對於上位者的施捨與憐憫,或許要以一生的忠臣來作為回報;但對於上位者而言,即便是救命之恩,那也不過是幾句毫無意義的讚賞,再加之一些微不足道的財物罷了。
對於追殺之事,她並沒有與族裡細說,不管是拜其為師亦或是修改功法,甚至面對先天境界魔族的追殺,她都無法給予家族解釋與交代。
將這些事情安在封玄奕,白黎軒等人的身上,或許能夠獲得無數人的讚美與仰望,但對於牧笙而言,這就是災難。
可以想象,連封玄奕等年青一代巔峰的存在,都沒有資格做安月嬋的老師,一個尚未踏入修行之境、沒有任何背景的普通人,便能夠為其師,傳其道,斬魔族。
兄弟,你確定不是在開玩笑?
沒有嗎?
那就把秘密交出來吧。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為——太弱了,弱到連所做的事情都不敢承認。
但是那又如何呢?
她現在對於普通人來說的確很強,但對於或許已然踏入超凡之境的季孜珩而言,她和牧笙一樣弱。
她相信牧笙,就如同牧笙所說:他現在太弱了,保護不了家人甚至自己。
的確,他們現在都很弱。
想到這裡,安月嬋有些狡黠地笑了笑,雙眸里閃耀著幾分期許,輕聲喃喃自語:「但將來的事,又有誰知道呢?師父保護自己的徒兒,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吧,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