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童子百斤一食一石
簡陋的房屋僅僅能夠遮風擋雨。
碎石壘成的牆壁，偶有陽光從罅隙里擠進來，多多稍稍沖淡了陰暗的感覺。
最裡邊寬闊又略微有些凹凸不平的石台，顯然是供人躺卧的床具。依靠在石台旁邊的，是一張簡單的木桌。絲縷的陽光下，木頭呈現深棕色，似是歲月帶來的陳舊感，又像是木質本身的顏色。
桌上一把粗陶壺，配著三盞碗。那種感覺，讓沈忘回憶起當年偶然興緻大發去看過的一場學生油畫展，某張靜物描繪似乎跟這個一模一樣。
儘可能在這尋常的物事里，尋找著熟悉的感覺，眼睛卻越發的空洞起來。不得不承認，直到這個時候，沈忘終於有了一點閑暇和安全感，來默默地思念故鄉。
再度回神是被一個稚嫩的聲音叫醒的。
看看已經有些昏暗的屋子，略微想想就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而那稚嫩的童音也提醒著沈忘，是時候去吃飯了。
走出屋子，只見一個約莫兩三歲的小娃娃，懷裡抱著好大一個果子，吭嘰吭嘰啃著。見沈忘出來，也不等口中的果肉咽下，便含糊地叫道：「這個怪人大哥哥，村老叫你去吃飯。」
說這話就像是在完成任務，只是一遍完了，便再也不管沈忘如何的表情，眼睛直勾勾盯在懷中那個果子上。
沈忘不得不追問：「小弟弟，這吃飯的地方在哪？」
直到這個時候，小娃娃似乎才想起，眼前這人是今天剛來這裡，根本不熟悉村落的情況。抬起手擦了擦嘴上沾滿的果肉汁水，肉嘟嘟的指頭往身後一指：「就是那裡了。」
這麼任性的指路，讓沈忘的內心充滿了憂傷。為了不在這陌生的地方走錯路，只能再度開口：「要不，你帶我去吧。改天我給你好多果子吃。」
那剛咽下一嘴果肉的小嘴登時一撅：「哼，誰稀罕你的果子。我要吃肉肉。要不是阿爹說必須吃完一千血元果才能吃肉肉，我才不要吃這種東西呢。」
合著，方才那不住口吃東西的行為，壓根就不是對於懷中這果子的喜愛所致啊。
沈忘暗道一聲失算，卻也無可奈何。原本還想許諾些條件誘惑人家小孩子，現在卻發現什麼都做不了。所以，到頭來也唯有真誠的懇求了。
小娃娃見沈忘說話這麼客氣，倒也不好意思起來。村裡那些大人們哪個見了他們不是使喚來使喚去的，遇上那些個怪叔叔，還會刻意堵著他們彈一彈小丁丁。
難倒不知道丁丁再小也是肉，只要是肉彈一彈就會痛的好不。
不過，這帶路可不能委屈了自己。小傢伙眼珠子一轉，便要求道：「帶你去可以，不過，我要騎鹿蜀。」
沈忘不知道鹿蜀為何意，但看到小娃娃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脖子，瞬間就領會了個中含義。不就是騎大馬么，還裝高端叫騎鹿蜀。
蹲下身來，看著小傢伙，頭往後一甩，示意他騎到自己脖子上。見沈忘答應的這麼爽快，小傢伙壓根不顧忌沈忘在場，立刻笑出聲來。
小腿兒跨幾步，抱著果子就跨上了沈忘的脖子。
原本以為，不過兩三歲的孩子，也就二三十斤的樣子。以沈忘多年的鍛煉經驗，這個重量放在脖子上就跟玩似的。
哪知道小傢伙上來沈忘就感覺到了不對勁。這哪裡是二三十斤，上百斤有木有，這個重量，雖然說壓不倒沈忘，但如果吃飯的地方距離這裡遠了，半路他就要出醜。
難道，要在一個小娃娃面前認慫？不，約了的炮，哭著也要打完……呸，許了的諾，跪著也要履行。
而小傢伙則一臉的開心，等沈忘站起來，咬一口果肉，大聲嚷嚷著：「哦，鹿蜀，走了，往前往前。駕，趕緊跑，再晚了連骨頭都沒有了。」
充分做好了當馬的覺悟，當看到一群人圍在一起，有火焰上放著半人大的一塊肉的時候，沈忘終於長舒一口氣。總算是趕在力氣耗盡之前到了這個地方。再遠一點，真的要爬過來了。
走到近前，鬚髮皆白的村老便起身迎了上來。
看到沈忘脖子上的小娃娃，頓時喝道：「小皮猴子，趕緊給我下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位……額，後生，你叫啥來著？」
你找誰？馬冬梅。馬什麼梅？馬冬梅。什麼冬梅？
為何有種台詞亂入的感覺，老大爺，你記個名字就那麼費勁么？沈忘內心不住地吐槽，但嘴上卻只能乖乖地回答：「沈忘。」
「哦，對，沈忘。」村老得到了沈忘的回答，這才繼續朝著小娃娃罵道：「這位以後就是咱們村的人了，按歲數就是你叔。你叔如今精氣大損，怎麼能讓他耗費體力給你當鹿蜀。趕緊下來。」
小娃娃哦了一聲，不情不願地順著沈忘一條胳膊直接往下溜。沈忘想要阻攔都來不及，正要蹲下身子抱小傢伙的時候，卻被村老笑眯眯地攔住。
「俺們村的皮猴子，肉厚著呢，不怕。」
果然，只聽得「嗵」一聲，小傢伙屁股落地。不同於上一個世界那些稍微磕磕碰碰就哇哇大哭的小孩子，這娃娃非但沒有要哭的趨勢，反而站起來哈哈笑兩聲，連屁股上的土豆不拍，就抱著村老的腿嚷道：「村老，我七尺落地砸出了坑，你看啥時候讓我吃肉肉。」
好吧，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要吃肉。
「哼。」村老甩了三次沒有將腿上這個纏人的掛件甩開，卻沒有因此網開一面：「你下落的時候借了你沈叔的力，不然屁股早就開花了。果子才吃了九百多個，就想上天了。」
身後那些圍在一起的大人早就看向這邊，此時看到一老一幼這樣，紛紛大笑起來。
「皮猴子這是第幾次了。」
「小傢伙想吃肉，還早呢，趕緊啃你的果子去。」
在這樣的調笑中，村老近乎是用腿拖著皮猴子，一手拽著沈忘往人群中走去。
坐定之後，向所有人介紹了沈忘的名字，便算是正式成為村中的一員。兩個精壯的漢子從火上取下那碩大的肉塊，帶著許多小娃娃垂涎欲滴的眼神，將之送到沈忘面前。
沈忘只覺得喉頭一動，朝著兩個漢子笑了笑，便悄聲問村老：「村老，這都是給我的？」
「你們來的太慢的，不給你留點，只怕骨頭渣子都不剩。你身體虛弱，吃多了怕消化不了，就沒給你多留。」村老一臉的無所謂，帶給沈忘的卻是欲哭無淚。
這尼瑪根本就不是少好不好，自己的飯量，只怕吃下去五分之一，就能撐到半夜睡不著。
只當是沈忘對這樣的環境陌生，下不了口，村老笑著催促：「吃吧，趕緊吃，吃完了才有力氣睡覺。半夜餓的睡不著，可沒辦法找火木來烤東西吃。」
剛才對那個皮猴子虛偽，已經獲取了足夠多的教訓。所以這個時候，沈忘還是選擇實話實說：「村老，我不是不吃，而是根本吃不了這麼多。我的飯量，也就這麼大一點。」說完用手在面前的肉上面比劃了一下，劃出差不多五分之一大小，又覺得似乎還是有點多，便再度將區域縮小了一部分。
此刻莫說是村老，便是那些坐在一邊的村民，也有些驚詫。
「後生，你這個飯量，還不如我們村那些四五歲的小娃娃。」
見狀沈忘只能苦笑著解釋：「我活了這麼大，從來沒有接觸過任何修行。莫要說飯量小，便是這身體，甚至還不如村裡那些五六歲的娃娃重。」
村老身邊有幾個漢子顯然不怎麼相信，頓時衝上前來，也不待似乎沈忘答應，大手往沈忘肩上一搭，只是微微一動，沈忘的身體便被舉到了頭頂。
「太輕了，簡直不像是咱們人族的身體。」舉起沈忘的大漢輕輕一放，朝著村老說道。
「那便不是咱們人族了？」遠處的村民還在三五個一處閑聊，近一點的，聽到這句話，頓時便起身圍過來，眉眼間竟是充滿了殺氣。
擺擺手，村老壓下了這些粗漢的衝動，臉上很是嚴肅地對沈忘說道：「後生，雖然先前那位劍宗的修者說你是人族，但為了以防萬一，還得我們再驗證一番。」
看陣勢，那些漢子大有不答應就立刻將自己砍了的樣子。沈忘根本沒有選擇，只能順勢點頭。
見沈忘答應下來，村老捉起沈忘的手臂，也不知從何處來的利器在手指上一劃，沈忘冷哼一聲，便看到血液緩緩從創口流出。
圍著的幾個老人每人在手指上接了一滴血液，湊到鼻端仔細嗅了起來。而村老卻從懷中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鏡子，拽了拽沈忘的手指，重重按在銹跡斑斑的鏡面上。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群經驗豐富的獵人，對一隻孱弱的獵物評頭品足。
沈忘有些厭惡這種感覺。只是，無論如何，這是他反抗不了的。非但如此，只怕往後的日子，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都要可能要來這麼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