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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辯

  這是一間空曠的大殿,硃紅色木樑約有兩人合抱粗,高高地橫在離地數十丈高的地方。四根金柱垂下,支撐著上面金碧輝煌的穹頂。


  大殿里,青燈古佛。一層一層香油火燭將昏暗的空間照得如同百日。一個老和尚和一位白衣青年坐在蒲團上,看著躺在地上的一個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的青年男子。在一尊金色大佛的垂視下,老和尚掌中一道金光打入躺在地上的青年男子體內。


  「還不醒來!」老和尚作獅吼狀,大喝一聲。


  躺在地上的周慕雲身體一顫,悠悠睜開了雙眼。


  「師尊!」周慕雲匍一睜眼便看到了身著白袍的白夜行,驚喜道。剛想起身便覺得一陣鑽心的刺痛襲來,面色一變,額頭上滲出冷汗。


  「躺著吧,不必多禮了。」白夜行溫聲道,大袖一揮,一道無形的力便扶著周慕雲輕輕躺下。


  「師尊,您怎麼來了?」周慕雲開口道,眼睛瞥了一眼身旁的老和尚,又看見他們後面那尊高的只能看見膝蓋的大佛,心中有些奇怪。


  「哼!我若是不來,你只怕是小命難保。」白夜行冷哼一聲,神色間卻帶著關切道。


  「嘿嘿…」周慕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轉頭向那老和尚道:「晚輩有傷在身,不能全禮,請大師恕罪。」


  「無妨。」老和尚面容祥和地頷首,又瞥了白夜行一眼道:「你這個弟子倒是比你有禮得多!」


  「有禮又如何!還不是被人追殺的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白夜行冷眼斜視著那老和尚道。


  「你這莽夫!」老僧掃了白夜行一眼,白眉微顫。他看上去不知多大年齡,穿著一件青色僧衣,面白無須,只是兩撮白眉垂下,直達耳邊。


  白夜行也不理會他,只是努努嘴對周慕雲道:「記下這個老禿驢,為了救你可是消耗了足足一甲子的功力。」


  周慕雲一聽連忙致謝,卻被老和尚擺手制止。只聽那老和尚白眉微顫道:「我佛慈悲,救死扶傷乃是出家人該做的,區區一甲子功力,何足掛齒。」


  「虛偽…」一旁的白夜行嘟囔著嘲諷道,神色間卻沒有不屑。佛門中人雖說個個口若蓮花,但也慈悲為懷少有殺孽。更有救濟天下萬民的大功德。


  「哼!」那老和尚聽聞白夜行的話,冷哼一聲,也不答話。只是對周慕雲道:「不過,為了救你,你體內的經脈已被我封住,數年內怕是動用不得真氣了。」


  「啊?」周慕雲聞言大驚,試著催動真元直覺得坤宮氣海就像是石化了一般毫無動靜,周身氣脈中也感覺不到真氣的存在。


  「這對你來說,也不算壞事。」一旁的白夜行起身踱步道,「沒有了真氣,你便安心在這萬佛寺中誦經明理,調養身體,少去外面行那些與人鬥狠之事。」


  「師尊…」周慕雲有些委屈,他何時與人鬥狠了!此次受傷還不是為了顧全宗門仙法才被人追殺落得如此境地。


  「怎麼?覺得為師說錯了?」白夜行斜眼看著周慕雲冷哼道。


  「…」周慕雲心中有氣,又不願頂撞白夜行,閉著嘴不說話。只是神色間卻帶著深以為然。


  「我問你,你是不是覺得有為師和你幾位師兄師姐在後面為你撐腰,便可以將天下人不放在眼裡了?區區一介築基修士,螻蟻般的存在,誰給你的勇氣!」白夜行冷聲道:「叫你在外小心為上,莫要平白生事,全都當我放屁了!」


  周慕雲越聽越覺得心中委屈,開口爭辯道:「我何時不將天下人放在眼裡了!在外幾年處處小心謹慎,與人為善,我還做錯了?!」聲音越說越大,在空曠的大殿內回蕩不絕。


  白夜行看著激動的周慕雲忽然笑了,只是聲音卻愈發冰冷:「與人為善?誰叫你與人為善?我可是說過此法不可輕易視於人前?難道你讀了十多年的書,還不懂的懷璧其誅的道理?!」


  「我…」周慕雲默然。閉上眼睛躺在地上,轉過頭去沉默不語。


  他心中還是覺得委屈,但此事皆因給孔有信治病而起,他無法辯解。


  「好了好了…他只是個孩子,再說又不完全是他的錯!」老和尚開口向白夜行勸解道,「世人心中皆有貪,即便你我也難以免俗,更遑論他人。」


  「哼!」白夜行冷哼一聲道:「好好在這帶著,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下山!」又轉頭對老和尚道:「交給你了。」


  老和尚雙手合十點點頭。


  白夜行看著躺在地上閉著眼睛不吭聲的周慕雲,大袖一揮出門而去。


  …


  「大師,我真的錯了么?」許久,周慕雲睜開眼,雙目有些泛紅地看向老和尚哽咽著道。


  「你沒錯。」老和尚搖搖頭道:「救死扶傷乃是我等修士應當做的,何來過錯。」


  「那師尊他為何還要這麼說我!」周慕雲終於忍不住,兩行淚順著鬢角滑落。


  老和尚雙手合十長誦一聲佛號道:「他曾經也是如你現在這般,做了好事卻引來他人覬覦險些喪命。他只是為了你好!」


  「…」周慕雲默然。


  希望自己的傳人能避開自己走過的彎路,這是每個長輩的願望。可是,總有人要親自付出代價以後才回長記性。而有些人,即便是被摔的頭破血流,也會繼續走下去。


  「我會證明他是錯的。」周慕雲道,「我相信還是會有人在面對誘惑的時候還是能記得有公道二字!」


  「阿彌陀佛。」老僧合手道,慈祥的目光看向周慕雲的眼睛道:「此路怕是多艱險,你莫要因一時之氣而心生執念。」


  「呵呵…」周慕雲咧開嘴笑了笑,沒有回答。卻是問道:「不知大師如何稱呼?」


  「老衲法號空性。」老和尚盤膝坐著,雙手合十微笑道。


  前路艱險?那又如何!修道修仙若非人人都似孔家那般恩將仇報,是非公道何在?

  周慕雲心中如此想。


  …


  老和尚的手段還是很有效的,只不過一個多月,周慕雲就能下地走路了。只是,他體內的氣脈皆被老和尚封住,用不得真氣,要不然以《黃庭經》的玄妙怕是早已恢復如常。


  這日,周慕雲身穿一件灰色的僧衣,一頭的黑髮披在肩上,抬著頭面向太陽,坐在萬佛寺沒的一座高台邊上。他的身旁,則是一位形容枯槁、面色蒼白的年青僧人。深陷的眼窩中似鬼火般幽綠色的眸子,正是在明國萬佛堂內見過的廣安和尚。


  「你今天不用做晚課?」周慕雲眯著眼,目光穿過萬佛寺萬年屹立的浮屠林看向天邊的落日餘暉道。


  「師父說我心有雜念,許了我半天假。」廣安和尚也眯著眼看向天邊,語氣中帶著輕鬆道。


  「呵…真好…」周慕雲道微微嘆口氣道。兩條腿在高台邊上懸空著,抖落下幾枚石子兒。也不知道他為何要嘆氣,為何會說好。


  「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廣安看向周慕雲笑嘻嘻地道。橘色的落日照在他臉上,倒讓他看上去不是那麼嚇人了。


  「有話就說,別墨跡。」周慕雲白了他一眼道,一隻手伸出抓向天空中的太陽,似要將其摘下。


  「你在正一教內昏迷不醒的時候,白前輩一人前往天柱峰,把太真門山門給拆了。」廣安語氣中帶著敬仰道,眼前似乎能看到那時的情景。


  周慕雲身體一僵,「哦」了一聲。卻把手收回放在膝蓋上,低下頭沒有說話。


  「但是對你出手的孔家人卻只是被逐出了山門。」廣安和尚的神色間有些捉摸不透的笑意。


  「嗯…」周慕雲嗯了一聲,似是對廣安所言漠不關心。但他心裡卻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一股難以言表的酸楚湧上心頭。


  「真挺羨慕你,要是我師傅,還沒有本事去挑了一個宗門的實力。」廣安嘿嘿笑道。


  「孔家的人,現在在哪?」周慕雲低著頭開口道,聲音有些沉悶。


  「不知道,當天就從中域消失了。」廣安搖搖頭道,「我猜,白前輩的用意,是讓你自己處理了。」


  「我?」周慕雲自嘲似的一笑,「我現在氣脈被封,跟廢人無異,如何能去尋仇!」


  「氣脈被封那就不用真氣了,天下仙法何其多,總有能適合你現在的情況的。」廣安笑道,臉上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測。


  「…」周慕雲忽然抬起頭,狐疑地看向廣安道:「我怎麼覺得你話裡有話?!」


  「哈哈…」廣安大笑,枯槁的臉上幾乎沒有多少肉,只是皮包著骨頭。這麼一笑更加恐怖。只見他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只是一雙眼卻看著周慕雲,眼中的神色分明是說:你問我呀。


  「…」周慕雲展顏一笑,面容就像五月早晨的微風,別過頭去不理會廣安。只是看著遠處的落日道:「既然不可說,那便不說吧。」


  「…」廣安見狀,也輕輕笑了,抬頭看向被染紅的西方天空,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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