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第五瀆
大商西南,夔州。
龍為天下鱗蟲之長,有九相,為鹿角、駝頭、兔眼、蛇項、蜃腹、魚鱗、鷹爪、虎掌、牛耳。
凡形似龍又九相不齊者,稱蛟,或無角,或無爪,或缺耳,或缺鱗。
蛟為大蟲,親水,雖無呼風喚雨之天賦,卻也可興風作浪。
天下水蛟大抵分作兩類,為海蛟與陸蛟。
海蛟為龍裔,多是血脈不純的龍族所生,居於海,四海龍族豢養的數萬蛟兵便是此類。
陸蛟為蛇屬,多為陸地上蟄伏於山水之間修煉多年的水蚺山蟒渡過雷劫後所化。
相傳在大禹帝君治水時,有大批陸地蛟龍追隨,聽命於帝君,疏通水路。治水成功後,帝君於現在的南鎮會稽山論功行賞,對於手下那一群功勞苦勞皆重的陸蛟們,帝君毫不吝嗇,大手一劃,便將西南的蜀、夔兩地封給了這群陸蛟。
巴蜀處處山水峻秀,夔州常年天雷滾滾,是兩處上好的養蛟地,時至今日,南瞻部洲上的陸蛟有七成都在這兩處。
大商西南境有一大江,喚作盤江,盤江曲折回環,支流極多,沿途分岔,水脈四通八達,還有地下河勾連,遍布西南四個州,其中,便覆蓋了夔州,夔州中最大的盤江支流因扭結似蛛網,故稱蛛江。
蛛江又有一支流喚作黃榕河,因為此河流經之地有大片大片的黃色榕樹林而得名。
在黃蓉河的中下遊,這裏河水較淺,此處的黃榕樹都是數千年的樹齡,直接紮根在河中,獨木成林,盤根錯節,枝蔓相交。
而在黃葉與碧水間,隨處可見有百丈長的斑斕蛟龍遊弋。
在一棵最為龐大的、幾乎使得黃榕河斷流的祖宗黃榕樹上,有兩個青年男子盤坐。
一個身材較為消瘦,穿白色的寬鬆綢衣,另一個魁梧健碩,著青色的藤甲,背上還有一副黃褐色大弓。
白衣青年眯眼看著廬山方向的那道衝天劍光,不由撫掌讚歎,
“真是好劍!”
而一邊的魁梧男子則是皺起了眉頭,“當年帝君在會稽山計功行賞後,天庭便派人前來招攬,當時隻有小莊領著五百部眾上天任職,說要治理天河,這麽多年過去,他就是這樣治理天河的?”
白衣男子聞言搖搖頭,“阿律,小莊在天庭為臣,卻遠離中樞,他又不善結黨,受掣肘在所難免,這次定然是遭了算計,怪不得他。”
魁梧男子聞言輕哼了一聲,卻也沒有在多說什麽。
這時候,一頭四爪獨角的紫色蛟龍從河水中探出,口吐人言,
“庚帥,童帥,朝歌有信,言說有大星將墜入天河。”
魁梧男子聞言冷笑一聲,“阿辰,聽聽,好大的手筆。”
白衣男子輕笑,“你我經略夔州千載光陰,也該讓世人知曉咱們這群人,這些年也沒歇著。”
隨著名喚庚辰的白衣男子手一揮,那頭紫蛟便重新鑽回黃榕河,不久後,龐大的蛟群四處遊走,很快,整條盤江都開始湧動起來,水位倏忽漲,又驟然跌,動蕩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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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
哪吒腰間黃銅獅子紐印忽然亮起,他摘下紐印,放到耳側傾聽,隨即,臉色一變,而後又一變再變。
很快,他放下紐印,轉頭望向敖欽,肅然道:
“龍王,有樁天大禍事將臨,但於你南海一族,卻是一場天大機緣,不知你可願接下。”
敖欽緩緩收斂那副一直堆積在臉上的笑容,鄭重回道,“將軍請講。”
哪吒便道:“其實此事我大商是早晚要找上龍王的,也不該是我來說,隻是今日事發突然,隻好由晚輩告知龍王了,不知龍王對南海無入海大瀆一事可曾心懷遺憾?”
敖欽聞言目光一凝,對於這件事,自己何止是曾心懷遺憾,甚至可以說是已經成為了一道揮之不去的執念了。
真說起來,由於東海北域被闡教眾山劃為道場,一些靈島仙山也盡數被占了去,所以在四海龍族中,東海龍族所占的疆域並不是最大的,但為何四海龍族中東海的實力最強,四海也甘願奉東海為尊?
這不光是因為敖廣的年歲最大,境界最高,更是因為東海有那南瞻部洲的四條入海大瀆!
江,河,濟,淮。
這四條入海大瀆將南瞻部洲陸地水運與東海水運勾連,生生不息,對天生親水的龍族來說,其中的大益裨自然是不必多說。
而且如今天下人族為主,南瞻部洲又是人族的立族之地,所以每當南瞻部洲出現洪澇時,順著四條大瀆送入東海的,可不僅僅是洶湧的洪水,更是數不盡的功德!
便如當下之境,以敖欽的目力與對水運流轉的感知,自然是能察覺,大商腹地那兩道弱水天瀑被敖丙與李木吒接引之後,便是順著山勢注入了江瀆,再送進東海。
想到這裏,敖欽雙眼突然爆發出神光,想當年,南瞻部洲不過濟、淮兩條大瀆入海,可千年前,大禹帝君治水,便是硬生生開辟出了江、河兩瀆,論流域之大,攜水之多,還要遠超濟淮兩瀆,龍王直視哪吒,“將軍之意?”
哪吒爽快地點頭,抱拳說道:“南疆開辟大瀆是早些年就定下來的事,隻是開辟入海大瀆非一朝一夕,牽扯極廣,本來是還有幾年時間的,隻是如今,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原本朝歌尚未決定這第五瀆究竟是導入東海,還是南海,但隨著近些年貴族與我大商相交也是愈發頻繁,朝中諸公已是心屬南海了,而眼下,第二波弱水降至,從時間上考慮,大瀆入南海已是迫在眉睫,望龍王應允。”
聽完哪吒一番話,敖欽那朱紅的臉上更顯紅光豔豔,他大笑道:“好哇,好哇,要我南海如何做,將軍盡管吩咐便是。”
哪吒點頭,“南疆大瀆以盤江為基,大瀆的入海口都水司早已定下十二處之多,到時候便勞煩龍王領眾族人在近海接應,疏導洪水莫要衝垮了土地,確保洪水入海時莫要激起滔天大浪,倒卷南海沿岸,更為具體的,稍後自有大祝寺與工造寺官員與龍王交涉。”
敖欽鄭重點頭,“將軍且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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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摘星樓上的那位老人發出預警後,約過了有百息的時間,人間便看見了天上那道如太陽般的刺眼光芒,再過了有三百息的時間,人們方聽見那聲巨響。
而當那道橫亙天際千餘裏若垂天之雲一般的天河水幕即將接觸山水陣法顯化的雲層時,已經過了兩刻鍾。
便是在這麽極短的時間裏,南疆水師傾巢而出。
南疆多山多林,多雨多河,所以南疆是大商四方邊軍中唯一一個不設騎兵的,南疆邊軍聞名天下的,是步卒,弩手,以及水師。
不比東海水師動輒數十丈的樓船巨艦,南疆水師的船速來以小巧迅捷聞名,尤其是一種名為蜈蚣船的小船,在八個漢子的操縱下,在南疆四通八達的河道中,快逾奔馬。
而在大商收複南苗,將廣闊南疆納入版圖之後,赫赫有名的南疆水師便銷聲匿跡了。
便是在此時此刻,無數的蜈蚣船一股子全冒了出來,從上往下看,便如螞蟻出窩似的。
南疆水師操控著靈巧的戰船,按既定的路線遊走,凡是出現在既定路線上左右兩岸的百姓,都被船上的士卒呼喝著接到船上,不時,還能看見有蛟龍托著船隻快速的遠去。
隨著一道如悶雷一般的低沉聲響響起,天頂雲層驟然下降近百尺。
隨後,又是一道裂帛似的刺耳之音,大商南部上空,雲層裂開了一道大口子,這時候,處在大裂縫下的人,若抬頭往上望,是看不見天的,倒像是一方汪洋大澤在往下落。
而落點的中心,便是黃榕河。
這一次,不見有人阻攔,浩浩蕩蕩橫無際涯的天河弱水就這麽砸在了南疆大地上。
巨大的聲響與大地的震顫甚至傳到了三山關以北。
縱橫交錯的蛛江幾乎瞬間被填滿,夔州眨眼間便成了澤國。
一片汪洋。
而在汪洋之下,無數的黃榕樹出乎意料的並沒有被瞬間衝斷,反而正在弱水的澆灌下瘋狂生長!
尤其是最大的那棵祖宗樹,黃褐色的、尺許厚的老樹皮在這一刻在弱水的衝擊之下很快就化作了粉塵,融入了洶湧的弱水中,從而露出了琥珀似的晶瑩剔透的黃色樹軀。
僅用了十個呼吸的時間,這棵祖宗樹便拔高了七八十丈,破開了白茫茫水麵,再十個呼吸,樹冠便廣逾數百畝,從天穹跌落的天河水瀑落在樹冠上後,竟被吸收大半,隻逾百十道涓涓細流從樹冠縫隙間流下。
很快,無數的黃榕樹便如雨後春筍破開泥土一般鑽出水麵。
叢叢簇簇。
遮天蔽日。
夔州境內持續暴漲的水位也隨之出現了停滯。
再下一刻,方才被瞬間塞滿的蛛江也似乎重新活了過來,江麵上隨處可見碩大的漩渦,似乎江下麵有無數的無底之洞,正放肆吞咽著弱水。
而在盤江的下遊,從四麵八方聚集過來的弱水在這裏化為了一條猙獰的惡龍,一路南下,遇山催山,遇林毀林。
在這條惡龍的上空前方,約有近百條蛟龍紛飛,身上馱著狼狽不堪、聲嘶力竭的大祝寺官員。
而庚辰、童律這兩位當年追隨大禹帝君治水的得力幹將此時則是出現在盤江下遊的一處廟宇前,身前,還有一個慈眉善目的白衣女子。
廟是南疆沿海一帶香火鼎盛的媽祖廟。
這個白衣女子自然便是媽祖了。
對於這位在遠古年間便曾追隨女媧娘娘煉石補天、後又隨伏羲聖皇保東勝神洲人族南遷的人族先賢,庚辰與童律臉上滿是恭敬。
媽祖娘娘看麵容不過三十左右的樣子,麵容恬淡,她看著盤江中上遊不斷破出水麵的黃榕樹,輕輕點頭,
“雖說黃中李為木中之木,五行之絕,名頭極大,但卻連我也不知原來失蹤已久的黃中李早早便被禹王收入囊中,更不知,這黃中李原來是要弱水方可催發生長。禹王將這黃中李以一化千,雖失了其中的本源靈氣,但若是用來固土阻水,實乃卓卓有餘了,禹王真大賢也。”
庚辰童律聞言,與有榮焉。
庚辰從懷中掏出一物,雙手捧著遞給了媽祖娘娘,“娘娘,這是帝君留下來的許些息壤,接下來便勞煩了。”
媽祖接過息壤,微微搖頭,“分內之事,何來勞煩。”
此時隻見天上的蛟龍群突然分流,往左右兩個方向飛去,媽祖娘娘見此,便單手捏了一個法印。
要說南海沿岸有多少座媽祖廟?
想來大祝寺內的金書玉冊也記不詳實吧。
遠處,便在天上蛟龍分流的正下方,一座隨處可見的、擺放在一顆百年老樹上泥砌的簡陋媽祖神龕驀然放出千丈的耀眼金光,龕中尺長的泥像瞬間化為兩百丈高的巨大金身,巍然矗立在洪流下遊的正中位置。
一觸便激千重浪!
媽祖石像屹立不倒。
洪水當中分流。
這一邊,媽祖真身撚起一粒息壤,屈指彈出。
息壤被一團神光裹著,落在百丈石像之後,息壤落地後,觸水便漲,轉眼便衍化出一道百丈高的長堤,大水就此分作兩道。
隨後,天上蛟龍再分,媽祖金身再起,息壤之堤緊接出現,沿盤江河道一路南下的洪水一路分流。
在即將抵達南海時,此時的盤江已經分作了八股。
前方,以一個朱紅寬袍的矮胖老人為首,千餘條海龍翹首以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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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祖國正在經曆洪災,在這裏向奮戰在抗洪一線的戰士們致敬,他們不會壘土成山,不會飛天遁地,隻是以凡人之軀,行神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