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年
天大亮後,陳塘關中的下屬得知消息,紛紛前來賀喜,李靖紅光滿麵的一一接待,近午時才把客人打發完畢,這時一家將前來稟報:“老爺,外麵有一位道人求見。”
李靖曾在西昆侖度厄真人處求道,不敢忘本,忙說:“請道長進來。”
家將趕緊去請道人。
一位須發皆白,寬衣闊袖的道人徑直走上大廳,朝上對李靖說:“李將軍,貧道有禮了。”李靖回了一禮,便尊請道人坐在上座,那道人也不謙讓,施施然坐下。
李靖說:“道長住在哪座名山?什麽洞府?今天來到這裏,又有何見教?”
道人答:“貧道居乾元山金光洞,名號太乙真人。聽說將軍生了個公子,特來賀喜。想請出公子看一看,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靖聽了一驚,站起身道,“原來是金仙當麵。”
太乙輕笑一聲,示意免禮。
李靖驚異太乙身份之餘,不由又想起金吒木吒,那兩孩子也是一出生便有道士上門,然後定下師徒之約,八歲接走,從此便一年也見不著幾回麵。當時李靖隻覺得自家與道門有緣,也不推辭,可如今心中已有悔意,想起那日十娘的一番話,李靖心中便有了計較,這幼子是絕不可再送走了。
他猶疑片刻,但想著眼前這位太乙真人身份尊貴,境界高深,不好直接落了道人麵子,還是讓丫鬟把孩子抱了出來。
誰知竟是虛弱的十娘親自把孩子抱了出來。
李靖自然看出了十娘心意,朝殷氏微微點頭,示意有數,輕輕接過猶自酣睡的幼子,來到道人跟前,道,“道長請看。”
沒想到,這小娃娃剛接近太乙真人,便猛然驚醒,大哭起來,李靖心中一慌,也不敢給道人看了,轉身遞給了十娘,“快回房去,莫要著了涼。”
殷氏接過,轉身便回,剛離了幾步,懷中孩子頓時便止了哭啼,甜甜睡去。
道人接孩子的手還懸在半空,見此隻好悻悻放下,咳了一聲,又道,“這孩子生在何時呀?”
李靖不知其意,老實答道:“生在寅末卯初。”
太乙剛要接話,話道嘴邊生生憋了回去,“將軍可能再說一遍?”
李靖心下便有些不悅,暗想著這位真人要搞什麽名堂,又複了一遍,“是在寅末卯初。”
“不對呀。”
李靖眉頭一挑,“有何不對?莫非我這孩兒生錯了時辰不成?”
太乙聽得這話,亦是惱了,心想著你一介凡夫俗子,先是落我麵皮在先,還敢問責於我,真是不知好歹!至於為何選定的代劫人不在事先安排好的最易受殺氣入侵的醜時出生,此刻太乙也不去細想,料這凡人也不知天數,便開始信口胡謅,語氣冷漠道,
“不是不對,是不好。”
“如何不好?”
“你這孩子命犯一千七百殺劫,此生必然害人害己。”
李靖聽得這番言語,反而收斂了怒氣,淡淡道,“哦?那依道長所言,該如何解決呢?莫非是要拜在你門下,才能消弭了這殺劫?”
太乙一嗆,強壓怒氣道,“不錯。”
李靖冷笑一聲,卻是懶得再瞧他,朝門外喝道,“來人,送客!”
太乙沒想到這李靖居然敢當庭翻臉,氣極反笑,“貧道自己會走,不必勞煩,隻是有句話要告知將軍,你這三子七年後會有場天大禍事,到時若想活一家性命,可譴人來我乾元山求救!”
說罷,便甩袖而去。
李靖搖搖頭,雖說按師尊度厄真人與太乙同輩來講,自己是晚輩,不過兩個兒子分別是文殊普賢兩位金仙的親傳,這樣算又是平輩,山上山下輩分從來都是各論各的,自己又是大商赦令的官員,這位太乙真人委實太過托大。
他暗道,我兒出生時有女媧娘娘、伏羲聖皇托夢,青鸞火鳳顯現,如何會犯下殺劫?真是可笑。
再說這太乙,出了李府便駕雲上天,猶自氣憤不已,暗想著自己當時明明眼看著那主簿在生死簿上寫下出生時辰,如何會有錯?今日收徒不歡而散,這乾坤圈和混天綾也沒送出去,倒是有些麻煩。沒有乾坤圈如何鎖住這孩子心智,沒有混天綾,他又拿什麽去闖禍呢?還是得找個時機才好……
——
時光飛逝,寒來暑往。
陳塘關這三年來茶餘飯後最大的談資便是李家那三公子了。
李夫人懷了三年才生下的三公子名喚哪吒,想出這個名字可是愁煞了總兵大人。李總兵年少時曾去西昆侖拜師問道,所以後來生子以五行命名也就不奇怪,長子取金,次子取木,至於吒字據說是盤古大神撐天抵地時,於疲憊之際發出的一聲提氣之音,是天地間的第一道聲音,能喝退邪魅。
這三子可怎麽取?水吒?火吒?土吒?念起來可都不怎麽好聽。
李總兵翻遍了上古典籍,終於被他找出一個滿意的字來,是為“哪”,意為驅邪祛疫,鬼神所賜。哪吒,哪吒,說起來也是朗朗上口,端得是個好名。
這三公子天生不凡,一歲便能言能走,兩歲即可便能調皮搗蛋,野起來李夫人都追不上他。
不過三公子鬧騰歸鬧騰,心地卻是極好的,從自己碗裏扒飯給乞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關門外劉老兒那個茶水棚,就是三公子看著可憐讓下人給支起來的,這就是活人一家四口性命!所以城中百姓對這位小公子那都是極為喜愛。
這天傍晚,關門外。
劉老兒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從櫃子裏擺出二十多個碗來,倒上茶,待會那些軍爺操練回來剛好喝上,這三伏天,一碗涼茶最是消暑解渴了。
半刻鍾功夫後,官道上率先出現的是一道被夕陽拉的長長的影子。隨後,一頭黃牛大小的古怪異獸漫步出現在眾人視線裏,這異獸渾身雪白,形似北地的雪貂,但身上有從額頭延伸到肋下的兩道紫金紋,頗為醒目。
異獸背上盤腿坐著個紅肚兜小娃兒。
如此龐大的異獸緩緩延官道走向關門,但進出關門的眾百姓早已見怪不怪,毫不驚慌,反而是滿眼笑意看著那異獸背上紮著兩衝天鬏的娃兒。
臨近關下,娃兒突的站起來,手持一杆小梨花木槍,向城頭喝道,“守城之將何人,報上名來!”
城頭上應聲竄出個赤臉大漢,哇哇叫道,“陳塘關副將魔禮壽在此,來者何人?”
小娃兒舞了個槍花,“大商李哪吒是也!”
說著,小哪吒腳丫子用力一擰,腳下異獸會意,無奈的昂首吼了一聲。
魔禮壽自然聽得出愛寵的無奈,不過卻當做聽不見,心道,貂兒呀貂兒,且再忍忍,主人我下個月是絕不再賭了!
“無名小將,可敢與我一戰?”
哪吒歪頭一哼,道:“我今日乃是刺探敵情的先鋒官,不與你做爭鬥。”
說罷,哪吒禦獸回頭,到小丘處高喊了一聲,“將軍,前方便是陳塘關了,守關的是個紅臉醜漢!”
魔禮壽白眼一翻。
哪吒話落不久,管道上這才出現了一隊人馬,為首的是個身披蒼青色輕甲的中年男人,坐騎是一匹漆黑如墨的高頭大馬,此人便是陳塘關總兵李靖了。李靖身後緊跟著兩名大漢,麵貌與城頭魔禮壽一般無二,不過一個白臉一個綠臉,跨下騎著花虎,再後麵,即是二十來個軍伍漢子,皆是李府家衛。
一行人在關門處下了坐騎,李靖一把抱住從龐大異獸身上跳下來的小兒子,異獸身形也急劇減小,變成尋常鬆鼠大小,踏空幾下,上了城門,趴在魔禮壽肩頭。
李靖笑著問哪吒,“今天魔家三位叔叔教你的幾招槍法和身法可都學會了?”
哪吒回頭瞅一眼跟在父親身後的兩個漢子,撇嘴道,“一學就會,沒得意思。”
魔家行二的魔禮海聞言也不在意,笑嘻嘻道,“隻怕三公子學的最快的那招就是屁股落地平沙落雁式了。”
“哈哈,哈哈。”
魔禮海、魔禮壽、魔禮紅三將齊齊笑出聲來,今日總兵大人讓他們兄弟幾個教授哪吒武藝,可算是出了這段日子受的惡氣。
哪吒眼珠子滴溜一轉,亦笑,“二叔,你上個月與我猜雁連輸了兩根琵琶弦,嘿嘿,是不是急著要還給我了?”
魔禮海笑聲一滯,隨即幹聲道,“好侄兒,我的好侄兒,你說這些幹什麽,走,進關,進關。”
被哪吒稱呼為叔叔的這三位體態樣貌異於常人之人,加上還有一位留在校場執守的魔禮青,乃弟兄四人,每人高都有二丈四尺,相貌一模一樣,隻是膚色分別為朱、綠、藍、白,對外合稱魔家四將。
老大魔禮青,背負一把青雲劍,劍上有符印,中分四字:地、水、火、風,變幻莫測。老大為人穩重,常在關外校場執守,盯著海麵動靜。
老二魔禮紅,兵器名曰混元傘,傘上有祖母綠、祖母印、祖母碧,有夜明珠、碧塵珠、碧火珠、碧水珠、消涼珠、九曲珠、定顏珠、定風珠,還有珍珠穿成四字:裝載乾坤。老三魔禮海,懷托一麵琵琶,上有四條弦,也按地、水、火、風,撥動弦聲,風火齊至,如青雲劍一般。
老二老三心思活絡,常跟在李靖身邊。
老幺魔禮壽,用兩根鞭。腰間還有一囊,囊裏有一物,形如白鼠,名曰花狐貂,放起空中,現原身後形似白象,脅生飛翅,據說可撕蛟蟒。此人心性浮躁,好喜玩樂,所以李靖安排他守城門,磨磨性子。
這四人本事非凡,且與李家有極深的淵源。
魔家世代軍伍,往上數四代都在陳塘李家效力,過了近百年安穩日子,直到他們這一代。
三十多年前,東海水妖上岸食人,時陳塘總兵李靖之父李泉領副將魔孝廷出關禦妖,沒能想到上岸妖族中竟混有兩條五百年道行的黑蛟,魔孝廷混戰中被黑蛟抽中胸口,當場亡命。那年年末,魔孝廷夫人難產而亡,僥幸活得一命的魔家四子出生便是孤兒,更被關內某些長舌之人當做災星。
李泉不忍四子在風言風語中長大,便求上師門中人收了四子,送上山修道去了。
大概在十多年前,魔家四人修煉有成下山,在李家的暗中調度下四人來到當時戰事如火如荼的南疆,在鎮壓九苗蠻族過程中屢獲戰功,入了人王視線,大約在五年前提拔為佳夢關守將。
而在四年前,東海水麵似有異動,不知從何處聽聞此事的魔家四將執意要調回陳塘關,李靖自然明白其中緣由,加上想著當年那陣風言風語已經過去,便同意了此事,兩方上奏獲批後,魔家四將便火速趕來陳塘,暫居副將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