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將計就計
冥界,酆都帝苑內。
“怎麽突然下來了,又是神魂傷了?就知道,你每次卜卦推演傷了神魂都要來我這蹭些陰沉酒喝。不過今天你可別急著走,好好陪哥哥喝一遭,唉,這叫個什麽事?”
語氣抱怨的是個身穿玄色冕服的漢子,濃眉方臉,說話間拆開了兩壇酒。
“哦,你也有什麽煩心事?”
回話的是個一身麻衣的青年人,鬢間兩縷白發異常刺眼,不是伏羲是誰?
“你這是什麽話,誰說沒有?就前些日子,道祖突然找上門來,說是要搞個什麽封神之戰,既應了神仙殺劫,又填補天庭神職空缺,讓我到時候莫要拘拿那些應劫之人的魂魄。”
漢子豪飲一口,接著訴苦道:“你聽聽這說的什麽話?他天庭缺人我地府就不缺?從我建立地府秩序至今,衙門從最初的八百座擴張到如今的近四千座,而且還在不停的漲,你說我得要多少判官才夠?喝酒喝酒。”
伏羲與冥君碰了一杯,雙眼微微眯起,眸中似有星河變換,“封神之戰?”
冥君最是見不得好友這種眼神,“嗯,是叫封神之戰,你這樣子定是又在想著坑人!”
“瞎猜,我隻是為你抱不平。”
漢子一拍桌子,“可不是,你老哥我從輪回之盤裏跳出來時這冥界可是一片混亂,費了我千年功夫才把冥界肅清幹淨,然後提拔了十殿閻羅,建衙門,立三司,剛開始每個差役的上任我都要仔細過問才放心,萬載後才有了今天的地府。”
“你再看看昊天,他幹了什麽?一上任就接管了上古妖族建立好了的天宮,老君還派遣善屍給他坐鎮氣運,如今倒好,手下用人都要道祖給安排,你說氣不氣鬼!”
伏羲笑著給他滿上一杯,不過並沒有接話,他自然知曉天帝哪有那般不堪,記得上一世紫霄宮內初見天帝時,他還是道祖身邊的一個童兒,但那雙清澈底下深埋著陰沉的眸子,實在令人如芒在背。
“道祖有具體說說說封神怎麽回事嗎?總不能立下一方擂台來,讓仙家上去比鬥吧?”,伏羲幽幽道。
“怎麽,你好像很感興趣?”
“好奇而已。”
“你妹……”
伏羲瞪了他一眼,“好好說話。”
“不是,真是你妹來了。”
伏羲比冥君稍滿了一拍,但隨即也感應到了有聖人淩駕地府,再加之其聖潔法力波動,確實是女媧,而且自己這妹妹好像怒氣衝衝。
“走,陪我去看看。”
“行。”
冥君一捉伏羲肩膀,直接撕裂空間跳了進去。
——
剛捕捉到凶手氣機的女媧猛然停下身形,警惕的看向身前的一處虛無空間。
“兄長?”
女媧看著從空間門戶中走出了伏羲,有些吃驚,“您,您怎麽離開了火雲洞?”
伏羲輕笑一聲,“要是妹妹當真以為他們幾個設下的禁桎能圈禁的了我,也未免太小瞧了哥哥。”
身後冥君立馬拆台,“那你去人間走走試試?”
伏羲頗為無奈的看了一眼冥君。
女媧娘娘這才注意到冥君,微微頷首,“豐都道友。”
冥君也回了一禮,隨即問道,“娘娘怎麽今日有空來我冥界逛逛?”
女媧聞言臉色一變,“那原始縱容徒弟殺我童子,我追凶來到此地,此處是道友地界,還請道友行個方便。”
“好說。”
冥君雙目閉合,僅一息功夫,複睜開,道:“可是一個白胡子道士?”
“他手中可握有白雲鶴嘴拂塵?”
“不錯。”
女媧眼中殺意畢現,“還請道友攔住他,今日本宮定叫他挫骨揚灰,就是原始親至也保不了他!”
“等等。”
女媧看向伏羲。
伏羲說到,“反正他也跑不了,豐都先放道分身跟在後麵吊著嚇嚇他,看他要往哪裏跑,小妹再仔細與我說說你離開火雲洞之後發生的事。”
冥君嘿嘿一笑,隨即照做,喚了一具分身破空而去。
女媧不知道兄長有何算計,但還是按下性來將發生之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當伏羲聽到朝歌女媧廟中有人放淫藥時,雙眼一眯,而後聽見道士所說“代劫”二字,更是寒芒乍現。
——
再說太乙真人,心中是又懼有疑,懼的是如寒蛇纏頸般縈繞在心頭的危機感,疑的則是時間對不上。
計劃中玉鼎負責拖住女媧,讓安排在朝歌的棋子引商王對女媧像露出醜態,這樣一來即能讓女媧聖人惡了商王朝,在封神之戰時能站在闡教這一方,又順帶讓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取了靈珠子的魂魄,要是剛才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善後,又何必被一位聖人追殺?
隻是發生了什麽?是玉鼎沒能攔住女媧聖人,還是女媧廟裏有變故?
“不過好在自己也留了後手。”
隻見太乙真人飛遁不久後,來到一處府衙落了下去。見到這一幕,跟在太乙身後施以威壓的冥君分身皺起了眉頭。
冥界統治與天界人界大不相同,等級森嚴,大體上分為兩個相對獨立的署部。
其中一部主掌輪回往生之事,是由十殿及下屬三千九百座衙門組成,做主的便是十殿閻王。幾千座衙門散落在冥界各地,每個衙門掌權的稱作判官,分九品,遊魂下世投人道還是畜生道便是由判官一言而決,判官下有主簿、鬼差等散職,且不去細說。
太乙似是對這座衙門極為熟稔,門前鬼差也沒有阻攔,由著太乙繞過昇堂直往後殿而去,而那裏已有一位藍衣判官等候。兩人見麵敘話的功夫也無,藍衣判官領著太乙來到後院一座石亭。
冥君分身此時就在這座院子上空,負於背後的右手捏拳,骨節吱吱作響,“我地府費盡心血打造的‘蛛網’就這般借與外人用做逃命?”
院中,石亭幽光一閃,太乙就此消失。
冥君分身緩緩放鬆右手,“本君倒要看看,你闡教在我地府究竟埋下了多少棋子。”
略一感知,冥君分身便知曉了太乙此刻已經出現在萬裏外的另一座府衙了,他特意等了一會,才向前邁出一步,一落腳,便出現太乙剛消失的地方。
太乙如此用陣法跳躍了五次,才來到了最終地點,小河西府衙,而那股迫人的威壓也越來越鬆,他此時已然篤定,不敢在冥界放開法力的女媧聖人,已經無法再鎖定他的氣機了。
此地判官已然是四品綠袍,親自帶著太乙來到奈何橋。
——
另一邊,伏羲閉著眼在心中推演著什麽,一旁的冥君突然道,“那道士要把童子的魂魄送入輪回了。”
伏羲睜開眼,詫異的看了一眼冥君,才道,“去看看。”
冥君自然看出了老友眼中的戲謔,麵子上有些掛不住,悶哼一聲,帶著兩人來到小河西府衙。
太乙仍不自知,從袖中掏出一個玉瓶,拔掉塞子,靈珠子的魂魄便飄了出來。
“豐都,定住他們。”
冥君也不多問,一揮手,這片小天地便被隔絕,光陰長河停止流動,“最多一炷香的時間”。
伏羲點點頭,一招手,靈珠子的魂魄便被牽引來到三人麵前,伏羲伸出一根手指,點在其眉心,表情渾渾噩噩的靈珠子便清醒過來,看見女媧聖人,便不禁叫道,
“娘娘!”
女媧笑著點頭,伸手摸了摸靈珠子臉頰,“有娘娘在,沒事了。”
伏羲開口說道,“剛才從你敘事時,我便一直在推演未來,隱約見道一場席卷三界的大變故便要發生,而你的這位童子,將會轉生為闡教弟子,在這場變故中大放異彩。”
“斷然不可,我童兒豈能成為闡教的門下走狗。”女媧決絕搖頭,“我待會便回媧皇宮,用乾坤鼎重煉靈珠子的身軀。”
伏羲緩緩搖頭,“你聽我說,三教想把神仙殺劫引入人間,玉帝要籍此豐滿羽翼,可他們卻從未在意過人間百姓願不願意成其手中的棋子,我是不同意的。”
女媧看著一臉肅然的兄長,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洪荒大地中為人族發展殫精竭慮的人皇。
“在我剛才的推演中,靈珠子轉世將是這場大劫中最大的變數,我胸中亦有一場謀劃,需要一粒活子牽頭,靈珠子的轉世,就是最好的人選。你可以考慮考慮,再問問靈珠子願不願意,而且第二人選我也有了些眉目,你大可不必勉強。”
女媧愣愣看著兄長,隨即低頭看向一臉茫然的靈珠子,柔聲問道,“靈珠子,你願意成為血肉之軀,去人間走一遭嗎?”
靈珠子有些愣神,似乎是還在消化伏羲剛才說過的話語,隨即反應過來,沒有猶豫的搖搖頭,“我若轉生,便會喪失前世記憶,忘了娘娘,這是萬萬不成的。而且我若去了人間,娘娘在宮裏就太冷清了,碧霞和彩雲又笨手笨腳,不行的。”
女媧展顏一笑,她剛才將靈珠子眼底閃過的那一瞬間的希冀看的清清楚楚,是呀,冰冷的媧皇宮哪裏有繁華人間溫暖呢,隻有在人間,靈珠子才能學會明辨善惡,也許這次靈珠子身隕就是天意使然。
她看向伏羲,“便聽兄長所言,讓他轉生去吧。”
“不行的不行的!”
靈珠子倒是急了。
“你放心,等你來世修煉有成後,自然會覺醒此世記憶,這樣就不會忘記娘娘啦,而且娘娘送你轉生後也不回媧皇宮了,就在人間看著你。”
女媧溫和的看著靈珠子。
靈珠子看到了娘娘眼中的鼓勵,猶豫了片刻,還是點頭同意了。那是血肉之軀呀,感知四季輪轉變化,饑則食,渴則飲,多麽美妙!靈石化形的身體是那般冰冷,無父無母,即便是永生不死,也難以令人留戀。
“咦”,伏羲打量著靈珠子的魂魄,“小妹,你是不是在靈珠子的魂魄上動過什麽手腳?這等封印不像是那道人倉促間能夠完成的。”
女媧先是一愣神,才答道,“啊,是了,靈珠子天生地水風火四性,修煉時能自行將後天靈氣轉為地水風火。這樣一來他的法力雖然更具威力,但我憂心他日後修煉隨著境界的提升,地水風火會在他體內重演混沌,到時便是身消道死的下場,我便封印了對他來講相對難以控製的風火二性。怎麽,是有什麽問題嗎?”
伏羲苦笑一聲,“這孩子命裏得火則旺,遇水而哀,你快些解開吧。”
“遇水而哀?”女媧輕輕念叨一句,心中一痛,連忙施法解了封印。
“你先按以前的手法將他的地水二性禁錮,過些時日我再為他尋一件厭勝之物,等他修至大羅金仙,斬三屍時把這二性一並斬出去,便徹底沒有後顧之憂了。”
女媧聖人道法玄妙,不斷將法印打入靈珠子魂魄,後者竟半點不適也無,這可真是螺獅殼裏做道場,看的一旁冥君詫異不已。
見這靈珠子如此收伏羲和女媧器重,冥君眼珠一轉,隨手一道烏光打入靈珠子雙眼中。見兩人望過來,冥君一笑,“送他一雙獄王眼,當是見麵禮了。”
伏羲哼了一聲,但也沒有說什麽。
待女媧完成封印,伏羲給了冥君一個眼色,又對女媧道,“送他們入幻。”
兩人點頭,冥君撤去對光陰長河控製,女媧隨即布下能照應心中所想的幻境。
太乙看著身前的靈珠子魂魄麵容上的驚恐之色,笑容快意至極,“莫怕,我的好徒兒!”
說著,他將右手印在靈珠子魂魄的額頭,“你下輩子可別像這一世一樣呆蠢了,要給為師四處闖禍去才好,不然這局又如何能亂的起來?待為師來幫你一把!”
冥君看著腳底下雙手不斷張合像個瘋子一樣的太乙,不禁皺眉,問道,“他這是在幹什麽?”
女媧乃布陣之人,自然知道太乙心中所想,用看著死人一般的眼神盯著太乙,冷冰冰回道,“他想剝除靈珠子的魂魄,三魂中的爽靈,七魄裏的屍狗、吞賊、非毒。”
冥君貴為萬鬼之主,對魂魄自然無比熟悉,他看著人模狗樣的道人,道,“好狠辣的心腸,他這是要靈珠子成為一個不知畏懼、易怒好殺的狂徒。”
而靈珠子看著身陷幻境而麵容扭曲的太乙,隻覺厭惡至極。
太乙看著眼前身軀愈發透明的魂魄,終於停下了動作,對旁邊判官道,“行了,送他入輪回吧,記著,陳塘關總兵李靖府中,他家長子次子都入了我玉虛道統,老道我便再送他一樁機緣。”
生前曾是闡教二代記名弟子的綠袍判官點頭稱是,命主簿在生死簿上記下籍貫後,然後著鬼差押靈珠子去喝孟婆湯。
這邊伏羲看了女媧一眼,女媧了然,知是分離的時機已到,便憐愛的摸了摸靈珠子的腦袋,“去吧,孩子。”
靈珠子魂魄當即跪下,朝女媧娘娘叩了三個響頭,起身後又複對伏羲與冥君拜了一禮,冥君抬手輕輕一送,靈珠子的魂魄便站在奈何橋頭。他回首望了一眼,便端起那碗孟婆湯,一口喝幹了,頃刻間,雙眼便失了神,傀儡一般渾渾噩噩走上奈何橋,至橋尾一躍,墜入了往生崖。
一位聖人、兩位偽聖同時隱去身形,好似從未來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