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各懷鬼胎
滿屋的噪雜聲中,白老太爺臉沉似水的站在門邊。幾個婦孺簇擁著六里鋪唯一的草藥郎中,不住的抽泣抹淚。
房中央雕工精緻卻略嫌花哨的大床上,仰躺著面無人色的白鈺,一支長箭赫然插在他的肩頭。
頂著額頭一層細密的汗珠,郎中耐心的勸說著,「二少爺,您且忍一忍,一咬牙就過去了,拔出來才能用藥哇。」
「你別碰我。」白鈺任性的哭喊撒潑,然後瞅著床邊的婦人大放哀聲:「痛啊,娘,痛死我了,嗚嗚嗚……」
那婦人衣飾淡雅搭配得宜,秀美的面孔上並沒有太多的歲月滄桑,氣質神韻極像是白鈺的大姐,不明底細的話,很難相信這個嫻靜的女子會是他的生母。
倘若不是被肩背的骨頭所阻,這支長箭已然透體而出,如今要診治,便只能將它拔出來。三棱箭頭兇狠的嵌入到骨縫裡,只是從渡口抬到別莊的一路顛簸,就把個白二少爺疼的死去活來,進了家門更是千般委屈盡情發作,用連連的痛呼刁難著那可憐的郎中。
婦人滿面的憂色,眼淚連珠兒一般的落了下來,聞言就再一次的哀求著,「呂郎中,你怎生想個法子,且把這痛給止一止。」
郎中嘆了口氣站起身,苦笑著拱了拱手,「白老爺,白夫人,箭深入骨,要取出來,幾分苦楚總是難免,止血生肌的葯我有,消災免痛卻是無方啊。」
門外急匆匆走進了大少爺白禎,顯然已聽見了郎中的無奈。
「爹,問清楚了,行兇的正是前幾天那小子,就他一個,我這就找錢算盤安排人手去追,順便幫二弟討點止疼葯來。」
嘴裡的話還沒說完,腳下就風風火火的朝外走。
「你等等,劉富貴已經走了,他們那裡還有葯啊,人也先不忙去追。」
白老爺不慍不怒的叫住了他,看看床上的白鈺,輕輕嘆了口氣。「你這二弟,從小到大少經歷練,唉~,讓他吃些苦頭,也不算什麼壞事。」
說完搖了搖頭,邁步往床邊走去。
白禎聞言后心有不甘的追問:「爹,那野小子三番兩次行兇傷人,還知道.……咱就這麼放過他?」
充耳不聞的,白老爺站到了床前凝視白鈺,有些憐惜的嘆道:
「鈺兒,你受苦了。」
「爹,咱們做了什麼?他為什麼找來.……射我一箭,為什麼要殺咱們?」白鈺涕淚交加的問道。
「在六里鋪,咱白家還算是興旺,眼紅的江湖宵小自然就不少,所以,你得明白這麼一個道理.……」陰沉著一張臉,淡淡的語氣不疾不徐。
「若想在人前顯貴,背地裡就要受些夾磨,想做下多大的事業,就得有多大的擔當。」
話音在空中還未消散,老爺子突然抬手握住了箭桿,一伸一縮行動果決,眾人未來得及做任何反應,那支長箭就被他硬拔了出來。
白鈺的驚天動地慘呼聲震屋瓦,一眾人等驚慌失措的站在了原地,反應快的白禎急忙上前推了郎中一把,「快呀,呂郎中,別愣著,趕快治傷。」
郎中如夢方醒,手忙腳亂的翻找著藥箱。婦孺們猛然揚起的哭喊聲中,白家老爺轉身跨出了房門,不慌不忙的往前院里走。
白禎安慰了那婦人幾句,出門一路小跑的跟了上來,「爹,那小子不知從那裡知道的消息,這麼快就找上門來,咱怎麼辦?」
「派一個人去跟他們打聲招呼,提防那小子搗亂。渡口上加派人手,大宅那邊兒,暫時交由李力打理,從今天晚上開始,莊子里安排值夜,約莫著你二叔明天就好回來了,先等他們把馬欄建好,回頭再來處理」
白老太爺一連串吩咐下來,白禎聽著卻是有些不服氣。
「爹,他就一個人,何必這麼如臨大敵,我帶幾個人去追,看他能跑到哪兒去。」
兩人一前一後邁進了前院大廳,在正中太師椅上落座之後,白老太爺的臉上終於出現幾分煩躁之意。
「追?追上了又能如何?半天雲的七個好手,沒人能走得上一個照面,這是什麼身手?他們的三當家倒是追上了,結果又怎樣?咱們有家有業,總是在明處里擺著,正因為他只有一個人,才會更加的難纏。神出鬼沒的往草窩子里一鑽,咱們去哪裡找?」
「那也不能放過他,爹,要是這事兒傳出去,咱們可就有些被動啊。」
馬猴一般的長臉上眉頭緊鎖,顯然老爺子心裏面也是有些擔憂,起身走到了廳門前,習慣的眺望著遠山,嘴裡沉吟著說道:
「要不這樣,你派個人,連夜趕到騾馬口去找你二叔,讓他留著心找一找,除非那小子在野地里過夜,否則的話,沒準兒在騾馬口能逮住他。」
「好,我看吶,最好再找個見過他的一起去,挨個的客棧里轉一轉,更把穩一些。」
「也好,你去安排吧,半天雲的又來了。」目視著從大門進來的兩個人影,老爺子有些厭惡的皺了皺眉。
錢算盤面頰上的青紫仍未完全褪去,看起來狼狽而且醜陋,領著個神情冷肅的健壯漢子往這邊走,隔著老遠就拱著手表示關切。
「大爺,聽說傷了二少爺?誰有這麼大膽子?有什麼可以效勞的?」
除了面目頗為神似,白禎陰笑的口氣也跟老爺子很是相像,「錢大櫃,傷我二弟的嘛,也不是別人,恰好是你們得罪的那個小子,二位請坐吧,有什麼事跟我爹說,我先告退。」
說罷一拱手,出門揚長而去。
這兩人不明底細,聞言之後先是一愣,然後就有點尷尬。
錢算盤訕笑著走到老爺子身前,低眉順眼問道:「大爺,鬧事兒的又是那小子?大當家走的時候囑咐過,這裡全由您老人家作主,您要是有什麼吩咐,我們絕無二話。」
白老爺神情冷漠,抬手請他入座,淡淡的口氣也不顯得多麼熱絡,「不管願不願,白家總是上了你們的船,受些到牽連終歸難免。說吧,又有什麼事要老夫幫助解決?」
「是這樣,大爺,咱這些兄弟,長處是舞刀弄棒,還真是做不來這些粗活。」錢算盤點頭哈腰的陪著笑,「您看,能不能從商埠上找些人手幫忙?另外,草料缺的實在太多,您看怎麼解決好?」
「商埠上找人?怎麼找?拿著繩子去綁來嗎?你們凶神惡煞的把人得罪光了,即便是肯花些銀子,恐怕也沒幾個敢來呀。」
白老爺連連冷笑著回到座位,「錢大櫃,搭一個馬欄,將就些也無妨嘛,你們還是自己干吧。至於這草料,我就是能買上一些,運來也得有些時日啊,你們馬上派個人進山,二當家回來的時候,可以從蠻村駝一些回來。」
錢算盤顯得有些為難,「大爺,二當家的身在何處,我現在也不知道啊,也罷,實在沒辦法的話,我們明天就派人進山,還請大爺給派個嚮導。」
淡然的點了點頭,白家老爺子起身問道:「那就沒什麼了吧?錢大櫃,黃土原的事兒,那小子不知從何處得到些風聲,他的身手利落,你們自己可小心著點,沒什麼事的話,我得去看看小兒的傷勢了。」
屁股還沒坐熱,水也沒喝上一口,錢盤算也只能起身告辭,兩人灰溜溜的出了大門,那健壯漢子張嘴便罵:「這老東西真他媽不識抬舉,錢爺,當家的都不在,這兒就是您做主,咱就去商埠綁幾個過來,看這老東西能怎麼著。」
「那可不行,烏金盜昔日也算是聲名赫赫,真要惹急了他,你能落下什麼好?」
錢算盤搖搖頭苦笑,「咱們是初來乍到,少了這老烏龜,事兒也不好辦,讓兄弟們辛苦些吧,就這幾個月,熬到開春就好了。」
趁著落日的餘暉,兩人竊竊私語的沿著蓮花泊往山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