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 鄴城宦者已愈制
對於原本盧植手下的幽州軍而言,他們如果誠心誠意的服從董卓,那明顯不可能,畢竟倘若董卓最終剿滅冀州黃巾,斬殺張角,那麼此番大漢平定黃巾蛾賊的首功,完全就會被董卓竊取大半,這無疑不能讓他們所容忍。
因此,想讓此時在冀州的漢軍完全聽從董卓之命,顯然是不可能的。
無論是董卓還是大漢朝廷,當然都不可能完全信任這支漢軍,因此,再調一支兵馬前往冀州就很有必要。而董卓出身涼州,最好抽調兵力的地點,自然是其家鄉,大漢精兵出產地涼州,並且因為董卓所屬舊部,也都是涼州兵馬,兩方合作自然默契不一樣。
所以,董卓從河東出發,帶其舊部以及涼州所抽調精兵入冀州,自然朝中允許。只是,涼州自太平道起事以來,數番調兵,前有皇甫嵩,再有董卓,各地精銳抽調大半,內部空虛,因此自然會引起一些本就心中所謀甚大的野心家的覬覦了。
且不說涼州之地叛亂如何,自董卓率兵入冀州,並未取得戰果,反而在改變盧植戰法,放棄圍攻張角據守的廣宗縣,而率主力北上攻打張寶據守的下曲陽縣,圍攻兩月余而不克,此舉又引起朝廷皇帝和公卿百官的不滿,最終董卓如盧植一般,檻車征董卓入廷尉,后叛「減死罪一等」,至於冀州主將,最終則令剛剛結束兗州戰事的左中郎將皇甫嵩為主,平寇中郎將伏泉為副,率兵主持冀州平賊大事。
兗州東郡橫跨黃河兩岸,緊鄰河北冀州,之前,正是在漢軍圍剿冀州的這個非常時期,兗州東郡黃巾蛾賊渠帥卜已聽聞皇甫嵩領兵討伐東郡,自知己方實力不及剛剛大勝豫州太平道的漢軍,趕緊點齊兵馬,準備渡河逃入冀州。同時,星夜派人,向冀州太平道求援,希望對方接應。
不過,冀州太平道早已自身難保,如何有多餘兵力接應,而皇甫嵩也深知不可令卜已部,渡河會師冀州太平道,死死追擊。最終在蒼亭追上黃巾蛾賊卜已部,將其擊敗,並且擒獲卜已,斬殺黃巾蛾賊兩千餘人,余者盡數受降而俘,交由當地官署看管,待太平道大亂平定,送入塞外屯田。
后陳留、東郡二地黃巾平定,漢軍皇甫嵩、伏泉部,隨即合兵,橫掃濟陰郡,濟陰郡黃巾蛾賊數量本就少,更何況此番是漢軍兩部主力合剿,數日之間,或死或俘。
自此,兗州黃巾被皇甫嵩、伏泉部旬日之間平定。隨後,朝廷旨意傳來,令二人領兵渡河,前往冀州主持大局,二人不敢怠慢,休整一番,便領旨渡河,前往冀州平叛。
進入八月,氣溫居高不下,連那風都帶著一絲火燎,過河次日,驟然迎來一場大暴雨,清風送爽,洗去了一路煩躁,好不涼快。
然而,漢軍將士卻並沒高興多久,反而是滿腹抱怨,原因卻是這場暴雨下得太大,把沿路官道弄得泥濘不堪,每踏一步,必要帶出一腳泥水,混著污水的泥濘的黑土地里,都是一步接著一步的過至膝間的腳印。
如伏泉這些將領和騎兵,有著馬兒代步還好,其他不少步卒,沒有這般便利,為了省事兒,乾脆直接脫下靴子,打著赤腳行軍。當然,這些步卒其實還好,軍中最可怕的,卻是那些運輸後勤的車轍,泥濘的土地使得裝載無數軍械糧食的木車,即使有不少兵卒推動,依舊顯得寸步難行,大大的增加了行軍時間,困難也是加重。
途經魏郡鄴縣,大雨結束,漢軍停兵休整,魏郡太守聞之,親率郡署屬吏及一干郡兵,出城迎接,並備好酒肉犒軍。
后因軍情緊急,皇甫嵩命大軍於城外紮營,嚴令兵士出營,更不得入城。而他,和伏泉以及兩人麾下部分將領,受魏郡太守之邀,入城接風。
接風酒席是在郡署府中辦的,期間並未有魏趙之地出名的奔放舞伎作陪,除了酒肉尚可,其他一切從簡,令得皇甫嵩大讚魏郡太守有清廉之風,不驕逸奢靡。
待魏郡太守面色尷尬的言道,他這般作為,皆乃其麾下屬吏審配諫言所致,讓其警醒,眾人聞之皆對審配有所好奇。而那魏郡太守又稱審配為明鏡,為人正直,剛正不阿,皇甫嵩因此大讚審配其人,稱讚趙地所在,剛烈正直之才,有審正南足矣。
審配字正南,年約三十餘歲,身量頗高,五官端正,留有一撇短須,腰懸長劍,一雙濃眉又直又長,斜飛入鬢,為他平添幾許英朗之氣。
這般相貌,便有一番地方名士的風采了,更何況,其氣度也不同凡響,即使皇甫嵩屢番讚美,也沒有洋洋自得之情。而審配對皇甫嵩敬而不諂,應答得體,如此風儀,看得皇甫嵩等人暗暗點頭稱讚,伏泉自然也是其一。
看著眼前這位歷史結局不是太好的忠臣,伏泉也是不住感慨,審配果如史書所傳那般,忠烈慷慨,有不可犯之節。從他和伏泉等上官的對答中,便可看出,他和歷史上那些直言進諫的直臣並無區別,而且確實是忠心無比,只可惜這類臣子,有好結局者甚少,歷史上能真的剋制自己容忍這類臣子冒險直諫的君主,也是屈指可數。
席上沒有太多娛樂活動,眾人吃完酒食后,略無它事,便就此告別魏郡太守離去。魏郡太守深知大軍平亂要緊,能留於郡署吃飯,已屬難得,自然不敢多加挽留,只令審配作陪,送諸人離去。
出了郡署,審配主動開了話題,與眾人閑聊,皇甫嵩大概是極其喜歡審配,和他聊得極為投緣,伏泉卻並未多說話,只是用心打量這繁華的鄴城。
街道上人頭攢動,擁擠不堪,其中有豪門子弟、官宦人家,又有商賈富豪、仕女小娘、奴僕小廝乃至游兒乞丐,顯得一派富庶繁華景象。
伏泉對此詫異,同時也是有所理解,不得不感慨鄴地之繁華富庶,即使現在整個冀州尚處於漢軍剿滅太平道黃巾蛾賊的的關鍵時期,但是這卻是一點兒也不影響鄴城百姓的生活,與城外的戰事相比,鄴城實在算是安居樂業之極,同樣也證明了鄴城和雒陽一般,是大漢頂級城市,這也是雒陽後來被董卓破壞了,冀州成了人口頂級大州的原因。
河北位置險要,冀州地方富庶,境內兵強馬壯,其中,冀州大戟士之名,因光武帝賴之定鼎天下而聞名,如此寶地,怪不得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
隨著審判行走,街道行人漸少,市肆也跟著少了,反而是富麗堂皇的宅屋增多,伏泉越發感覺不對,按照這般帶路,這就不是出城的樣子,而是帶他們去鄴城內的富戶住宅區,完全透著詭異。
不止是伏泉,就是皇甫嵩等人,聊著聊著,也是發現一些異常,只是審配臉色波瀾不驚,倒是沒有讓他們懷疑審配等人心中有鬼,依舊和他一邊聊天,一邊行走。
直到眾人走到了一處地方,皇甫嵩猛的打住話語,轉而看向不遠處一棟建造規格,明顯逾制的宅邸。這等富麗堂皇的宅邸規模,怕是一般王國的王府規格,也比不上,而鄴城之中竟然有人建造這般規模,實在令人心驚誰人有這般能量,隻手遮天冀州之地,他們在外地,都不知道鄴城中還有這般府邸。
「回稟二位中郎,此乃中常侍趙忠之別府。」審配見皇甫嵩模樣,也是知道不需再隱瞞,捋了捋自己的短須,淡淡的解說道。
眾所周知,漢代人直接呼喚旁人人名,可是極為不禮貌的行為,常人少有直稱對方名字的時候。更何況,中常侍可是比兩千石高官,趙忠本人甚至還有列候侯爵爵位在身,按正常稱呼,旁人該稱其為趙常侍或趙侯,而像審配這般,毫無在意旁人的在公眾場合直呼其名,可謂是膽子極大,也是極其不屑閹宦了。
之後,皇甫嵩和伏泉對視,皆有所想,兩人何等聰明,都不是政治萌新,經歷算計無數,立刻就猜出這審正南到底,在打什麼算盤。他多半是故意把他們領到趙忠的府邸,趁機進言,兩人若是故作不見,不用多久,整個河北的士人都會知道皇甫嵩和伏泉懼怕閹人了。
伏泉更是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審配,心中不由暗道,審配性格是正直,不過卻同樣隱藏著一股捨我其誰的專制。自己和皇甫嵩按理皆為其上官,可他竟然這般設計針對他們,說他是膽大包天?還是剛正不阿,不畏強權呢?
此時,伏泉心中也是有股自嘲,沒想到自己一直防備,卻被這審配算計了。也不知這是審配一人所為,還是早就得到魏郡太守屬意,後來想想,伏泉覺得,這大概是審配一人執意所為,不然,若是魏郡太守早知此事,恐怕是那太守親自帶他們來趙忠府邸了。
而且,如果魏郡太守知道此事,也根本不會等到現在才告發了,恐怕自己就已經上書朝廷了。然而,如果他真的上書朝廷的話,現在估計也不可能呆在這魏郡太守的位置上了,因此,這事情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審配在領他們出郡署后,便臨時決意,要讓皇甫嵩、伏泉二人上奏彈劾趙忠。
畢竟,如果那魏郡太守懼怕趙忠權勢,得到授意,將這件事情掩蓋,不讓消息傳播,那麼就算他再虛心聽取審配諫言,在這件關係到他官位的事情上,也是肯定不會讓步的。
所以,恐怕審配一直都想找機會將此事令人奏書朝廷,只是毫無機會,畢竟沒有一定權勢,就算他們的奏疏能送到雒陽,恐怕朝廷的公卿百官,甚至皇帝都可能見不到他們的奏疏。現在,皇甫嵩、伏泉二人的到來,則給了審配一個可以完成心愿的機會,他當然不會就此放棄。
如今形勢不在己方,稍有不慎,便可名聲盡毀,第一個回答審配的,卻是皇甫嵩。只見他故作搖頭失笑道:「正南既有此心,仆何敢推諉,此事當如實稟明朝廷,請陛下懲處不臣。」
當然,話是這樣說,但伏泉在皇甫嵩身旁,卻是見到這傢伙眼神冰冷,想想也是,被人這樣利用,還能好受?只是,皇甫嵩要名,自然不會自絕於士人,因此只能答應,甚至根本不能發火。否則,如今閹宦勢力依舊強勢,如果他這份奏疏上奏,使得宦官因此進言皇帝,和盧植、董卓一樣,換了他冀州漢軍主將的身份,恐怕想要藉此立得大功的皇甫嵩就要因此哭了,終究歷朝歷代能有這種中興機會的卻是不多,而得到這機會的每一個人,於史書而言,都將留下自己的名聲。
有皇甫嵩作為領袖,伏泉稍稍思考番,也點頭應諾,不過他卻在此耍了滑頭,言道:「孤隨皇甫中郎,上奏朝廷,具言趙忠不法之事。」
言下之意,他不會主動上奏,最多就是相當於在奏書上署個名而已,出了事情,宦官第一時間不會和他火拚,而是先和皇甫嵩這個何進的親密人物火拚。伏泉這般回答,也是有自己原因,他自然不怕河北士人甚至天下士人說他偏袒閹宦,他真正怕的是如果皇帝劉宏知道自己,見了趙忠愈制,而不去稟報,會不會對自己猜忌,畢竟,今天伏泉見到趙忠府邸認為理所當然,明日就有可能他自己建造府邸也愈制,這種東西如果一旦進入皇帝腦海,那麼最可怕的就是極有可能給你打一個心懷二心的外戚標籤,這無疑是非常可怕的,因此伏泉唯有答應。
審配聞之,臉色大喜,振衫長揖道:「趙閹猖獗,無人可制,下吏無可奈何,出此下策,還望中郎見諒。」
其實,一切如伏泉所料,雖然魏郡太守虛心從,但在某些問題上,卻是始終不肯點頭,比如這彈劾趙忠。若非其人懼怕閹宦,審配早就讓他上奏朝廷了,如何會等到今天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