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儒家兩面
光和三年,六月中旬,多日艷陽天的雒陽終於下了兩日的小雨,帶來了清爽新鮮的空氣后,也清洗了城內無數的泥土。
城內,依如往昔,即使南方發生了肆掠荊、揚二州的亂事,對於大漢京師的百姓而言,依舊沒有太多的干擾,他們往常做什麼,現在還是做什麼,唯一可能不同的,那就是百姓之間街頭巷陌的傳言,所談論的話題不同而已。
「聽說伏巴郡帶兵一月平黃賊之亂,南方大定,真名將也!」
「那『戾龍』此番又屠了多少?」
「兄長這便錯了,此番伏巴郡平亂后,只殺作惡多端者,其餘叛賊皆上奏朝廷,免其死罪,反而是那陸廬江,竟上奏將數萬叛賊皆斬之。」
「哦?竟有此事?」
「確鑿無疑。」
「可恨!陸廬江怎有此意?百姓不得已附賊,今已歸大漢,何欲屠之?」
「不知也!」
……
平城門內,兩個身著赤衣的百姓,相伴一起,一邊入了城裡,一邊相談,他們談論的自然是南方的黃穰之亂被平定的事情。這一次,隨著伏泉徹底平定黃穰之亂后,由皇帝劉宏下旨,召伏泉帶他麾下兵馬一起回京,伏泉平定黃穰賊亂的前後經過,也隨著百姓傳播,傳到了雒陽附近,而其中發生的一些事情,也成了這些百姓的林時笑談。
當然,雒陽的平頭百姓在討論自己的事情,這是伏泉根本不知道的,此刻的他卻是帶著麾下的軍隊一路行軍,終於來到了雒陽城外三十里。
自從接到旨意,伏泉一方面儘力處理戰後諸般事務,最重要的便是舒縣城外那伏屍遍野的漢軍和叛軍的屍體。命人一一將這些屍體全部火化,漢軍的單獨燒毀,有人知道姓名的就擇地立衣冠冢,無人知道姓名的就立一個無名墓碑,至於叛軍,全部放在一起火化便好。
雖然舒縣漢軍對於伏泉下令火化十分不滿,反對聲居多,但是在伏泉說出城外屍體腐爛嚴重,在這夏日炎炎里,可能會導致大疫發生時,他們個個都閉上了嘴。畢竟,人都是怕死的,真要讓他們冒著死亡危險,依舊堅持風俗,顯然是不可能的。
幸好,伏泉最擔心的士氣並沒有發生,廬江一郡並無疫情發生,舒縣也是安然無恙。之後,隨著諸般事宜一一完成,伏泉隨後便帶領所部近兩千步騎會合前番留於樅陽一部、以及荊州甘寧一部兵馬,算上輕重傷兵,共兩千八百餘人,浩浩蕩蕩的往雒陽而來。因為劉宏的旨意里,點名讓他將本部參戰過後的板楯蠻兵帶過來,這倒是讓伏泉有些不解,同時心中隱隱有所期待。
畢竟,按照大漢的傳統,外兵可不是輕易就能出境,更何況是入京了,終究誰也不能保證外兵是否絕對忠誠?想想看後世,每一次外兵入京,多數都伴隨著不平靜,若是外兵將領夠忠誠也就罷了,可若是將領有所異心,那對於中央王朝而言,無異於滅頂之災。
最簡單的,在真實歷史上,袁紹等黨人忽悠何進調董卓等外兵入京,最終所導致的結果就是漢王朝徹底崩潰的開始。當中央軍一旦壓制不過外兵,掌控中央軍的皇帝也就如傀儡一般了,而現在,劉宏竟然讓伏泉帶外兵入京,這可是一件了不得事情。
自光武中興以來,能帶外兵入京的都是屈指可數,本朝更是只有「涼州三明」有這資格,多數人卻是即使他們打了勝仗,通常也是皇帝讓那些主要將領入京,同時賞賜錢財貨物給兵卒便可。
現在劉宏讓伏泉帶兵入京,顯然這裡面有著深意,至於是什麼,他也不得而知,只能說明劉宏對他有大用,這也是讓伏泉期待的原因,畢竟他現在已經是大漢一郡太守,再對他有大用的話,那絕對不是一般的職位。
至於伏泉在廬江發生的事情,被雒陽百姓如此傳播,卻也是簡單。當日嚴顏授首叛軍首領黃穰后,伏泉便收降叛軍余部。後來回城時候,便打算懲治這些叛賊中的首惡者,至於其他人等,便打算上奏朝廷,沒想到這被當時還躺在床榻上的陸康得知,竟然相約於他,要求將這群叛軍全部屠了,以絕後患。
這可是一下子嚇到了伏泉,因為這明顯不是伏泉認同的事情,畢竟雖說他嗜殺,但那是對異族而言,再加上這些反叛的漢軍多為窮苦百姓,因為受到貪官污吏壓迫,逼不得已才反抗的,現在那個在他心裡應該是有著名士之風,心懷拯救黎民百姓的陸康,竟然告訴他要屠了這些叛軍,這不讓伏泉驚訝還能是什麼?
本來伏泉以為是陸康病糊塗了,好好與他聊了一遍,沒想到這老傢伙卻是清醒不已,依舊堅持要屠俘的決定,同時還要上奏朝廷,減免廬江賦稅,恢復生產。畢竟,因為黃穰的叛軍,廬江已經被破壞無數了,短時間裡是不可能恢復生氣的,陸康身為廬江太守,自然要為自己治下的百姓著想。
陸康那前後兩種語氣的回復,卻是著實讓伏泉心驚,畢竟陸康前面剛選擇要屠俘,後面又要請免稅賦,前後如同兩人的性格,根本難以讓他接受,這不由得讓伏泉懷疑陸康是否是儒家學派的繼承人。
不過,伏泉後來想到,歷史上平定黃巾之亂的皇甫嵩,平定黃巾后,所做的士氣卻是和陸康如出一轍。一面是屠殺黃巾數十萬眾,根本不留一點黃巾的的冷血屠夫;另一面又是請旨為各地百姓減免賦稅,讓百姓感恩戴德,他們兩人所面對叛賊的行為還真是一模一樣。
對此,伏泉百思不得其解,最終也只能總結成無論是陸康還是皇甫嵩,他們都是漢代人,都是出身豪族,都是自幼受到儒家教育的漢代人,既有身為統治者對叛亂者兇殘的一面,同時又不免懷著儒家「民為貴」、「悲天憫人」的精神。
在外儒內法的漢代制度下,儒家吞併法家,最終形成儒法結合,雖然外表下是儒家溫和的一幕,但是內心裡,依舊是他們吞併的法家的冷酷。
儒家的外衣依舊是那個嚮往聖人治世,教化世人為己任,但實則依舊是是那個法律嚴苛的法家。就像現在的漢律,雖然沒有秦時殘暴,但對百姓依舊是嚴苛無比,更何況面對像是黃穰叛軍、太平道黃巾這類的亂賊。儒家容不得這些不顧一切破壞了他們儒家士人基本利益的泥腿子軍隊存活,因為他們的存活就代表著不安定因素。
對於在「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中崛起的儒家而言,他們的崛起就是吞併別的學術,或者死命打壓別的學術,堅決不讓他們死灰復燃,君不見原本輝煌的墨家、法家等等都從歷史被儒家抹去。
因此,對於破壞儒家根基的人或物,像陸康、皇甫嵩這些靠著儒家教育崛起成才的漢代人,自然是學習他們的先賢一樣,毫不留情的將那些要毀壞他們根基的人或物毀滅。自然的,像陸康請旨屠俘,以及後來的皇甫嵩縱容兵士屠滅黃巾,都是一個道理,僅僅是因為這些人依舊有著毀滅他們儒家的實力而已,身為儒家繼承人的他們自然不會容許這些人存活。
當然,若是這些人只是普通的盜賊、刑徒、囚犯,或許像陸康、皇甫嵩這樣的儒家精英,又會是對他們進行另一番對待了。如果他們的罪名情有可原,那麼儒家精英們一定會毫無猶豫的利用手中的權利,赦免寬恕或者減輕他們的罪名,展現他們一直標榜的儒家的光輝一面,這就是儒家,漢代矛盾的儒家。
想通此點,伏泉也就釋然,他不會去指責陸康什麼,因為身處後世,他充分知道一個被教科書洗腦的人,他的思想是多麼的頑固。不過,不去指責,卻不會代表伏泉會同意陸康的做法,他以此事應由陛下做主為由,直接上書朝廷具言其事。當然,奏書里伏泉是摻加了不少私貨的,因為前面就有江夏蠻先祖因叛亂,才從南郡遷徙到江夏的例子,伏泉便直接毫無猶豫的引用了這個事例,言辭里也是告知劉宏,希望依前例行事。
事情的結果也是很簡單,伏泉畢竟是此番平亂的首功者,劉宏不看僧面看佛面,自然是同意的,而至於會不會因為免死了這些叛賊性命,從而毀壞他的根基,劉宏卻是不擔心的。
畢竟,就像伏泉所舉的前事例子一樣,只需要將這些叛軍餘孽,一一拆散,分批遷徙到各地就好。叛軍被徹底打亂,再加上各地基層官府的監視,那些被打亂的叛軍想要再次反叛,除非是局勢大壞之時,最終,這批叛軍俘虜在劉宏的一言決定下,全部遷徙到了交州。
不過,此事也遭到了朝堂不少諸公的反對,不少人與陸康一樣,也是建議為了避免如此大規模的暴亂,應該將叛軍全部斬首,如同當初臧旻滅許昭時,直接圍城,徹底將許昭率領的幾乎肆掠東南半壁的亂賊全部耗死一樣,不留一口活口。
雖然朝堂諸公的願望,最終也沒有實現,但是也讓伏泉不由得感覺好笑。因為想到後世的儒生,對付叛軍多以招安為主,並且形成了一種用聖人道德教化叛賊的默契,而後世那些少有的,堅持主戰掃滅叛賊,不留一絲活口的主戰派,卻因此而遭受打壓和迫害,這要是放在現在,該是多麼的好笑?
他們卻不知,他們一直標榜的古人先賢,儒家先烈,對待叛賊可是一點也不手軟的,古人都能想清楚的事情,他們卻是一點兒也想不清楚,只能說有的人真是讀書讀得傻了。
行軍滿滿,距離雒陽城越來越近,正當伏泉還在想念雒陽城裡的親人時,前方,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無數黑影出現在面前,細細望去,當先一人正是伏泉從父伏完,看這架勢,此刻他正帶人迎接伏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