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不及渠帥射藝
光和二年,十一月底,臨江縣城外二十里,一行十餘人皆乘蜀地矮腳山地馬,從西南方向而來,當先一人不是別人,正是那被周群語言將會被授予高位的楊洪,如今已被伏泉任命為巴郡督郵一職。
督郵,卻是郡吏中的豪職,和功曹並稱郡之極位,是太守的左膀右臂,郡分若干部,每部設一督郵。其位輕權重,凡傳達教令,督察屬吏,案驗刑獄,檢核非法等,無所不管。
伏泉在幽州為柳城令時,便差點因為那秉公執法,大義無私的蘇不韋而落罪,如今將此職改授予楊洪,可見對他的信任,至於巴郡原本的督郵,卻被伏泉換了它職。畢竟臨江縣情形複雜,前番伏泉視察巴郡時,便感覺到臨江的詭異,只是當時隨行人員沒有人告訴他甘寧是臨江大族出身,不然他肯定要好好整治一番臨江。
現在想想當時無人敢言甘寧一事,也許就是甘家因為知道伏泉深怨錦衣賊盜打傷官府役吏一事,收買了伏泉身邊的巴郡本地人出身的掾吏,而像關羽、黃忠那些外地人,哪有可能對如今還是個毛頭小子的甘寧感興趣,更何況是知道甘寧的家世背景。
馬蹄陣陣,看著稍顯破舊的臨江縣城慢慢進入眼前輪廓,待至近時,便望見一眾人等身著縣署官吏衣袍,站於城門外遠望,卻是臨江縣署的一眾官吏。
因楊洪來時伏泉私下叮囑了任務,令他深知此行艱難,思來想去,,他決定直接敲山震虎,所以他提前通知了臨江縣署官吏,因此對於臨江縣署前來迎接自己並不好奇。
一番寒暄介紹,楊洪笑著隨這些臨江縣官吏入城,路上也與眾人閑聊,暗中也在旁敲側擊臨江縣官署與當地豪族的關係。不過,路上這些迎接祖籍色這一縣上下不斷讚美臨江甘氏等地方一霸,同時閉口不談甘寧的錦衣賊盜,心中頓時一驚,看來這臨江上下,都是頗為忌憚那如甘家一類的地方豪族,情形不容樂觀。
既然有郡中長吏前來巡視,又是職權頗大的督郵,臨江縣令自然不敢怠慢,早就在官署里擺好酒席,率領縣內官吏一起為楊洪接風。楊洪雖然不喜歡這類應酬,但畢竟是官場的潛規則,也不能免俗,便應下了,最終的結果顯而易見,被當做主攻點的楊洪,在一眾臨江縣署的官吏車輪戰圍攻下,最終不醒人事,由隨從攙扶著進入縣署官舍里歇息。
就這樣,一連三日,臨江縣署官吏都好奇這前來視察的督郵似乎不像其他督郵一般,前來便是巡視縣裡,而是一直呆在縣署官舍里不出來,對外稱呼是來時在接風酒席上喝酒喝大發,身體感染了風寒,不便出門。
不過,外人若是相信這說辭倒也情有可原,但對他沒這些縣署官吏來講,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因為外人不知道縣署官舍里的情況也就罷了,他們這些官署內部人員怎麼可能不知道,官舍裡面的奴婢可是清楚看見新來的督郵楊洪在官舍里散步,甚至與奴婢閑談,他怎麼可能就此染病?
幾番確認,眾人也只是以為這位新上任的督郵只是個貪圖享樂之輩而已,並不是那種忠於職守的官吏,他們只當是太守伏泉輕易聽信了楊洪的名聲,不察之下選錯了人,才有這楊洪假託醉酒後身體不適,躲在官舍里偷閑的事情發生。
只是,當第四日時,臨江縣令、縣丞、縣尉三名縣內高官,被楊洪帶人衝進縣署問話,併當場出示了手下眾人在縣裡走訪,得到的一些關於縣尉不忠職守,不盡心捕盜,甚至可能接受縣裡的錦衣盜賊的賄賂的口供,拿了出來和縣尉當初對質。
最終,自有役兵將那縣尉拿下,準備稟告郡署、朝廷,其人受賄,任由郡內錦衣賊盜橫行,去不盡忠治理。因這縣尉乃是朝廷任命的地方長吏,楊洪也不能立即治罪,只能將他關押在縣中大獄,等郡署和朝廷的命令,再行處置。
執掌治安、捕盜之事的縣尉當著縣令和縣丞的面直接被下獄,這兩名縣裡長官頓時感覺不安,這才明白這楊洪是扮豬吃老虎,故意在縣署官舍里拖著,以降低他們的心理防範心,卻讓自己心腹出門搜集縣尉的證據。最後突然傳召,當著兩人面將縣尉捉拿,打蛇打七寸,一下子便打中了這縣尉的要害,真是不可小覷。
當然,一個日日相見的縣尉在兩人面前被下獄,除了讓他們多了一些傷感外,也只剩下憂慮,他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若說主管治安、捕盜的縣尉是直接縱容錦衣盜賊,收受賄賂的主要人員的話,那麼他們這兩個縣署里的一、二把手同樣也不幹凈。畢竟放任錦衣賊盜橫行臨江,沒有他們兩人的同意,僅僅是一個縣尉,明顯還不能夠這樣只手通天,而且縣尉的頭上可是有縣令壓著,縣令不點頭,縣尉也不可能那麼容易的額私自放縱錦衣賊盜。
楊洪將臨江縣令和縣丞狠狠批評了一番后,便鄭重警告這二人,十日內,抓捕錦衣盜賊團伙歸案,否則二人都不會有好果子吃。當然,楊洪話里渾然不提甘寧和甘家的關係,彷彿他根本不知道,言語里似乎只當那錦衣賊盜是縣尉私養的賊寇,只要求臨江縣裡自己調遣役兵縣兵捉賊。
那縣令和縣丞二人滿懷心事的送走楊洪等人,相互望了一眼,便派人去請城內的豪族甘氏族長,今天這事情必須要讓甘家去處理,畢竟是他家那逆子惹出來的事情。無論如何,他們二人縱然是收了甘家的賄賂,讓他們對甘寧的錦衣賊盜,網開一面,但他們也絕對不能因此丟了自己的官位,不然丟官前他們就要發動縣內全部人馬對那錦衣賊盜窮追猛打了。
且不說那甘家族長後來去了縣署如何,翌日清晨,臨江城外的一處山林里,薄霧瀰漫,在那朦朧的霧氣里,似乎有著陣陣鈴鐺之聲,不絕於林中。
須臾之間,林中突然沒了鈴鐺之聲,似乎萬物寂靜,蟲鳥噤聲。沾滿了露水的樹木渾身濕漉漉的,顯得有點垂頭喪氣,忽而,一縷金光從天際照射過來,乳白色的迷霧瞬間煙消雲散,那是太陽就此升起了。
朝陽透過枝葉灑在地上,微風吹過,形成點點光斑,一片金黃之色。沉寂的山林開始鬧騰起來,清脆的蟲鳥鳴聲,不知名的野獸叫聲,和著輕拂的風聲,奏響著一曲最動人的自然之曲。
一頭雄壯的野鹿從樹叢中閃出身來,停在一處水窪旁,伸著脖頸優雅的喝著水。對這野鹿而言,這是一個美好的清晨,也許今天它又可以歡快的度過一天。
但是,美好總會被踐踏,忽然,林間傳來一聲響,只聽得野鹿一聲沉悶的哞叫,便轟然倒地,四蹄躦動幾下,便摔倒在地上再也不動彈不了了。走近望去,卻是胸腹之間正插著一枝銳利的羽箭,將它的身體射了個對穿,真是一箭取命。
野鹿倒地后,不遠處的坡地上,站起來一個錦衣的身影,看他樣子卻是個總角少年,若是伏泉在此,定會認識這少年,因為他便是那日和他擦肩而過,用化名「寧甘」騙了他的甘寧。此時,甘寧左手持著弓,背後背著箭壺,迅速的往野鹿奔來,這可能是他今日最好的收穫。
在甘寧身後,又有十餘人緊隨他跑到野鹿身邊,這些人和甘寧一樣,皆著錦衣,面色兇惡。其中一人正是當時在江州因搶劫商販,被官府緝拿,反抗後身受重傷的漢子,如今身子顯然養好了,動作十分矯健,沒錯,這夥人正是甘寧麾下的一隊錦衣盜賊。
「渠帥神射,一箭取命!」
「吾等不及也!」
「縱是那『戾龍』麾下黃漢升、蓋文淵之流也不及渠帥射藝!」
……
這些甘寧手下的錦衣賊盜,此刻見自家渠帥一箭便取了那野鹿的性命,紛紛不要命的拍著自家渠帥的馬屁,甚至都用了黃忠和蓋援的箭術來做對比。
「黃、蓋二人皆神射也,莫要再作此誑語。」甘寧正聲喝道,不過臉上依然帶笑。他心裡明白自己只不過是狩獵而已,真要和黃忠、蓋援兩人對對比,那可差的太多,畢竟人家是戰場里磨礪出來的,而他做的那些事情只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
「諾!」眾人得了話,齊聲道,只不過甘寧只是警告,而且看他臉上止不住被誇讚的笑意,他們明白,以後的吹捧拍馬屁還是要繼續,顯然甘寧現在很受用這些馬屁。
獵鹿完畢,甘寧看著自己所獵之鹿個頭不小,便命人取走野鹿,打算就此結束了今日清晨的狩獵,準備帶回臨江縣城給自家長輩享用。他經常數日不返家,雖然父母不加責備,但還是要準備寫東西,逗弄他們開心才是。
未幾,便見甘寧麾下有一人走到野鹿身邊,而後從腰間摸出柴刀,唰唰幾下砍斷幾根藤蔓,又挑了棵胳膊粗細的小樹一併砍倒,削成一根木棍,用藤蔓把野鹿死死捆了,然後用木棍從野鹿兩端串起。在甘寧走後,他抗住野鹿上的木棍一端,而後自有另一人抗著另外一端,隨甘寧入城。
很快,原本幾乎消失不見的鈴鐺聲音,在眾人不需要再控制聲音后,又一次響徹在眾人的耳朵里。
今日是甘寧從外返家的日子,自從率領了自己這伙錦衣盜賊后,甘寧比之以往不常回家的時間更多了,他經常連續數日不返家,帶著他豢養的那批遊俠惡少年,四處在荊、益二州闖蕩。即使有官府派兵追剿也不怕。對他而言,打不過的話,那邊帶著人乘船離去,巴郡的水軍無力,一到大江之上,這睡眠便是他們的天下了。
走進自小便熟悉的臨江縣城外,甘寧及一眾人等遠遠的便看見見無數想入城的人守城的兵卒被攬下,那些兵卒似乎在調查身份,眾人立馬都停下了腳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轉身便回返了。
這伙錦衣賊盜都是在官府里有案底的人,畫像都在城門旁掛著,平日里他們入城都是有巡察的內部人幫助,他們才能入城。今日臨江城搜查嚴格,而且他們又沒有見到熟悉的帶他們入城的人出沒,所以立馬掉頭離去。
事情似乎不對,這是甘寧的第一感覺,只是他不了解城內情況,無法下定論,便命眾人一路直往城外的甘家莊園而去,那裡有他的族人打理,相對安全很多,可以打聽一下城內的事情。
到了莊園,很快便有自己的同族兄弟接待了他,一番見禮后,甘寧從族兄口中得知,臨江城這兩日的異常,郡署派來的督郵以雷霆手段,制服住了縣尉,並要求縣令和縣丞,限期拿下橫行郡內的錦衣賊盜。
聽到這個消息,甘寧臉色極其不自然,他自己清楚他的錦衣賊盜能有如今的規模,和臨江縣的縱容有很大關係,再加上甘家在郡署的耳目,郡里、縣裡想對付他,肯定不容易。如今,這新來的督郵要斷了自己縣裡的聯繫,這讓他如何能忍?
「從父去了縣裡,可知官署態度如何?此事可有郡署授意?」甘寧很快便抓住了這事情的重點,連忙問自己那族兄道。
「郡署似乎未有討賊念頭,此事皆那督郵執意為之,應是其上任不久,急於立功,便欲對寧弟麾下錦衣俠動手。」
「恩,謝過兄長。」
「自家人,何需客套。」
問過話后,甘寧送別兄長,而後走進另一屋裡,將自己所得到的縣署里的消息,告知自己麾下眾人。不過,他手下的這伙錦衣賊盜顯然沒有甘寧的頭腦,在聽到郡署要對付他們后,連忙要逃出臨江,行船避難,大喊大叫的,讓甘寧十分惱火。
「住口!郡署消息還未得知,爾等便這般驚慌,如何能成大事?」最終,甘寧忍受不了,對著麾下眾人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