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芙蓉風雪蒼山遠
大年初一一早,君墨宸照例走的極早,身為國君他一直堅信宴起(晚起)則家敗,便是連春節也不曾例外。
我慢悠悠地磨蹭了許久才起身,巧荷在榻前打起帳簾,看到她的臉時,我愣了愣。
宮裏三百六十四天都要守規矩,平常不許塗脂抹粉,隻今天是可以例外的,宮女們適當穿得鮮亮一些,臉上嘴上擦些胭脂,隻要不過份,都是被允許的。
巧荷的身上是內務府新裁的衣裳,畫了細細的柳葉眉,唇上一層薄薄的口脂,整張臉容光煥發。
不止巧荷,宮中的女子一早都打扮的鮮鮮亮亮的,我甫一從床上坐起,她們便齊齊俯下身去請安,齊聲道,“奴才們給姑娘拜年了,姑娘新禧。”
瞧著一殿漂亮年輕的麵孔,便是再重的心事也該放一放了,我笑逐顏開,“你們也新禧,都快起來吧,大早上的別拘那些個禮。”
又轉過去對巧荷道,“我也沒有什麽好東西給你們的,一會兒你帶大夥兒去庫房裏瞧瞧,挑些自己個兒喜歡的東西。”
巧荷笑道,“姑娘也忒大方了,這個挑法兒,憑您有多少好東西都得給挑完了,姑娘快甭操心這些了,皇上已經賞過了,奴婢們又怎好貪得無厭再來拿姑娘的東西呢?”
如此我也不再說什麽,由巧荷幾個伺候著梳洗。
我環視一眼殿中的人,抬頭問巧荷,“如蘭呢?”
巧荷道,“如蘭姑娘此刻在值房裏,回來時眼睛腫的厲害,想來是哭過的,奴才便先叫她歇會子再過來見您。”
我愣了愣,將一隻耳環扣在耳朵上,才道,“她才剛回來的?”
“有一會子了,卯正時刻回來的。”
我點點頭,“一會子我去瞧瞧她。”
巧荷為我上妝的手頓了頓,半晌才道,“大過年的,姑娘歇著,奴婢去叫如蘭過來。”
為著她不再說出什麽主仆尊卑之類的話來,我也就沒再說什麽。
一直到用膳完畢,才見到如蘭進來,麵色平靜已經看不出哭過的痕跡,斂衽拜道,“姐姐找如蘭有事兒?”
瞧著她的樣子我有些心疼,從前多開朗的女孩兒心裏半點事兒都藏不住,可是如今存著那樣大的委屈,麵上卻還是不動聲色,到底經曆了怎樣的波折才會修煉成現今這樣的喜怒不形於色?
我伸手拉她在身邊坐下,巧荷知道我與如蘭有話要說早已將殿中的人都支了出去,此刻隻有我們二人,沒什麽可拘束的,她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坐下來。
我心中愧疚,許多話哽在嗓中說不出來,半晌隻囁嚅道,“我對不住你。”
她跟著我這樣久,親如姐妹,世事沉浮大起大落,陪在我身邊對我一如既往的也就隻有她,曾經說必定會護她周全,可是如今她吃了這樣多的苦我卻束手無策。
“姐姐這是什麽話?”如蘭愣了愣,聲音裏卻明顯有了哽咽。
我將手覆在她的手指之上,安撫地拍了拍,“你放心,這件事我必定叫離陌給你一個公道。”
“姐姐不要。”如蘭卻出乎意料地攔住了我,目中泫然欲泣,“不是離陌,所以……也犯不著他來給我公道。”
我萬分不解,“怎麽……”
如蘭哭起來,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在麵上肆意滂沱,我慌了神,她何曾有這樣脆弱不堪的時候,忙忙地用帕子去擦拭那些淚,卻是越擦越多,無窮盡似的。
如蘭握住我的手,近乎哀求道,“姐姐,如蘭一輩子陪著你好不好,別趕如蘭走。”
我心痛如絞,將她攬過來抱在懷裏,迭聲安慰,“不會的,姐姐永遠不會趕如蘭離開。”
離陌是君墨宸最為信任的人,沒有之一,他與君墨宸的情義不比我與如蘭的差,曾經隨著君墨宸四處征戰,是可以過命的兄弟,當初十王奪嫡,君墨宸被困是離陌拚著一條命將君墨宸推上皇位。
後來君墨宸禦極,離陌卻一向散漫慣了不願為官,隻甘願在君墨宸身邊護他周全,君墨宸便許他自由行走,可以說離陌雖沒有一官半職但在君墨宸心中卻無人能及,隻是他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要尋他,談何容易?
他輕易不進內廷,要找他極為不易,隻是今日是大宴,他必定會護君墨宸安全,那在大宴上應該可以找的到他,為今之際,便隻能先去大宴了。
定了主意,便起身要去流霜宮,記得君墨宸昨夜說讓莊宜帶我過去。
如蘭精神還是不好,便囑咐了讓她在宮中待著,不必跟過去了。
外麵飄著細小的雪沫子,天氣冷冰冰的,寒氣直往骨頭縫裏鑽,因著昨夜落了雪,宮道的方磚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這會子再覆上一層薄雪,走路時刺溜刺溜的打滑,強自到了流霜宮門口時,腳趾都已經是麻的了。
流霜宮倒是安靜,宮中何處都沉浸在過年的氣氛裏,隻有流霜宮還如往常一般,半點沒有喜氣。
品兒趕巧出來,一眼瞧見我便笑起來,福下身去道,“奴婢給姑娘拜年了,姑娘新禧。”
我肅了肅身還禮,“你也新年好。”
品兒道,“娘娘方才還念叨姑娘叫奴婢去瞧瞧您呢,可巧就來了。”
我站上台階張開手臂讓巧荷為我撣去身上的雪一邊道,“姐姐呢?今日可好?”
“昨日去參加公主的周歲宴,想來是受了涼,回來有點發熱,這會子還躺著呢。”
我一聽頓時心裏有些緊張起來,也顧不得身上的雪有沒有撣幹淨了,急忙便打起門簾子進屋。
殿中還是那股子濃重的藥味,我徑直進了內殿,果然見莊宜歪在榻上,隻是卻不似上回那般怏怏無力,精神頭足的很,定睛一瞧,竟是她的枕邊還有一個小小的孩子,躺著不知在玩些什麽,引得莊宜笑吟吟地看著,竟全然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
見得這樣的情景,心登時放回了肚子裏,我打趣道,“姐姐好興致呢。”
莊宜抬起頭來見是我,忙起了起身,臉上的笑容竟是怎麽也藏不住的,“你來了,外麵冷不冷?快過來烤烤火。”
我走過去,見到榻上的小人仰起頭來看我,一雙小臉粉粉嫩嫩的,我不由道,“外麵是冷,可姐姐倒會躲懶,身邊有女承歡連門也不出了。”
巧荷在一旁笑道,“奴婢還是第一次見到小公主呢,長的真是漂亮。”她瞧瞧辭顏又看看莊宜,“容貌長的像娘娘,竟是個美人坯子呢,隻是這性格卻像皇上,處變不驚。”
莊宜笑起來,抱著辭顏的小身子扭了扭道,“聽見沒有?有人誇你呢。”
辭顏咯咯地笑起來。
我不由走過去握握她的小手,抱抱她的小身子,軟軟糯糯的抱在懷裏讓人異常安心。
莊宜笑著在她旁邊念著,“叫姨娘,叫姨娘。”
那如花似玉的小孩子嘴裏就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臉上是極歡快的表情,甚至手舞足蹈起來,逗得屋中人一陣大笑。
我騰出手來褪去手腕上的白玉八仙紋手鐲道,“既叫一聲姨娘,這壓歲錢不能少了對不對?”
“妹妹這是做什麽?她小孩子家的怎麽值當這麽貴重的東西?”
我笑起來,對莊宜道,“這玉是極好的,溫潤,水頭足,但比起這聲姨娘便不值什麽了,女孩子合該戴玉,往後性情好。”
見我如此說,莊宜也不好再推辭了,“既如此那我就替辭顏謝謝你了,正好辭顏還沒個名字呢,就隨著這個喚玉兒罷,妹妹以為如何?”
我知道莊宜是想揭過“辭顏”那一頁,我便不動聲色地承她的情了。
我道,“隻玉兒未免太草率,辭顏這樣的冰雪聰明,添個音字,做玉音豈不是好?”
“便依你。”莊宜笑著對一旁的品兒吩咐,“把公主抱下去叫乳母喂奶吧,一早晨都沒吃什麽東西。”
我瞧出莊宜有話要說便道,“巧荷陪品兒一同去吧,你是穩重的,公主才回流霜宮,瞧瞧可有什麽不妥的幫襯幫襯。”
巧荷自然知道我的意思,蹲了蹲身卻行退了下去。
待殿中隻餘我們二人,莊宜卻忽然從榻上下來朝我跪下,我大驚,忙去扶她,莊宜卻深深地叩了下去。
我急道,“姐姐這是做什麽?可不是要折煞死妹妹了。”
莊宜立起身來,我才發現她竟是流了滿臉的淚,“從決定複國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可是這個孩子來的實在意外,我不怕死也無甚掛念,可是這個孩子是我最大的念想,妹妹如今算是救了我半條命,合該一謝。”
我忙道,“姐姐言重了,傾顏並沒做什麽的,你快起來。”
好說歹說才將她扶起來,莊宜歎口氣道,“我知道若不是你開口,君墨宸是不會顧及我,更遑論從太後那裏要來辭顏了。”
長籲短歎了一回,我才問,“姐姐今夜可去參加大宴嗎?君墨宸說了,要我跟著你進去呢。”
莊宜用帕子拭淚,奇怪道,“你不是向來不喜歡這些嗎?”
我躊躇片刻,才將如蘭的事告知,莊宜皺了皺眉竟是出乎意料的重視,“是該好好查查,隻是……”莊宜話鋒一轉,看著我,“明日大宴,嫿懿也會到。”
我愣住,嫿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