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世間安得雙全法
從太後宮中出來天已經擦黑了,天氣冷硬冷硬的,隻把人的心都要凍成冰碴子。
太後的話仿佛還響在耳畔,“……淵兒是哀家全部的希望與寄托,若你敢傷他一分半點,哀家就是冒著下阿鼻地獄的風險也留不得你……”
腦子裏不知混混沌沌地想了些什麽,心口難受的不行。
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小塊亮亮的光影,光影下是一雙金線織就的龍紋皂靴,不偏不倚正正好阻擋了我的去路,猝然回神,抬頭看時竟是君墨宸的高大身影立在麵前,如蘭不知何時已經跪在幾步遠的地上行禮了,此刻見我看過去,一個勁兒地衝我使眼色。
我愣了愣,反應過來便要蹲身行禮,君墨宸伸手攙住我道,“行了,莫要行禮了。”他的手掌伸過來將我的包在其中,皺了皺眉道,“怎麽這樣涼?”
我僵著身子不說話,隻定定地望著君墨宸的臉,心中刀絞般的難受,他曾經因為我離開而傷心難過,可若是我開始做那件事,他可會深惡痛絕對我失望?
君墨宸察覺到我的失態,眉頭緊皺起來,“是不是太後與你說什麽了?”見我不言語,君墨宸忽然便惱怒起來扯著我回去要向太後理論。
我才反應過來,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拉住他,礙於有旁人在場不好高聲言語,隻好壓低了聲音道,“太後娘娘並未說什麽,你莫要衝動。”
見他垂頭看我,知道他是性子倔強,必要究根問底才會放心,隻好道,“太後娘娘對我說起了我不在宮中那段日子,我才算知道,你對我那樣好。”
君墨宸的麵上難得的尷尬起來,嘴硬道,“我日日對你的好你瞧不出來,偏偏要母後說了你才知道。”
話雖這樣說,可臉上的笑意卻怎麽也藏不住,拉起我的手道,“咱們回去。”率性的活脫脫一個孩子。
我沒話找話道,“你怎麽會在這兒?難不成又是來接我的?”
君墨宸覷我一眼,沒好氣道,“不然呢?你以為爺吃飽了撐得遛彎呐。”
我暗暗咂舌佩服自己,叫當今的皇帝親自來接,可謂是天大的臉麵了,這樣的事若是傳出去了,於我於他都是無益的,隻是卻不忍拂了他的好意,退後一步,衝他深深作個揖,“皇上厚愛,奴婢感激不盡。”
君墨宸原本繃起的臉此刻也掌不住破了功。
也許是覺得外人太多到底不方便,便隻叫宮人遠遠跟著並不許他們上前來,而他自己左手握住我,右手提著宮燈,在宮巷中緩慢行走。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整個宮城籠罩在暮色之中,身邊的一豆燈火照亮腳下的路,有長長的影子透射在地麵上,攜手而行相依相偎,原先冰冷的手掌漸漸地暖和起來,心中忽然生出想這樣一輩子走下去的念頭,這樣便不用應對那些紛亂嘈雜。
君墨宸道,“明日將政務處理好便可封印閉朝,直到年初一才開印上朝,我們還未好好的過一個年,今年可不能再錯過了。”
他這樣一說我才想起,可不是,第一年偏偏到年關時出了岔子,兩人冷戰著過了年才好,第二年便身在大淩了,這才發現我們竟然錯過了這樣多的日子,如今好容易才團聚了,合該好好聚聚的,隻是……
他不單單是我一個人的,宮裏那樣多的女子哪一個不是巴巴的指著他,何況過年按例皇上都該陪著皇後的,他又怎可能隻守著我一個呢。
君墨宸說著,“過幾日是辭顏的周歲宴,母後的意思是要好好操辦,辛苦了一整年,也叫大家都輕鬆輕鬆,到時候你也出來走動走動,總在房中悶著於身體無益。”
我不禁問道,“辭顏的生辰是什麽時候?”
君墨宸笑道,“正是除夕日,偏偏早出生了兩個時辰,不然趕到年初一豈不是好?”
我笑起來,“這個哪裏能隨人願的?”
君墨宸笑開,“也是。”
一路慢悠悠地走著,信口聊幾句,宮燈的光亮明明滅滅地搖曳著,月朗風清,正是一派悠閑時光,從太後宮中帶出來的陰霾,此刻已經無影無蹤了,心裏一派清明。
想那麽多做什麽呢?這會子不管怎樣都是騎虎難下了,前怕狼後怕虎,左瞻右顧的保不齊又會多生事端,隻能硬著頭皮走一步是一步,倘或有所虧欠,也隻能慢慢彌補了。
君墨宸忽然止住了腳步,道,“辭顏的周歲宴過了就為你冊封,我君墨宸的女人怎可連名分都沒有,叫世人詬病?”
想起方才太後也曾這樣提起,我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我並非不想有一個光明正大的名分,我也是一名普通女子,也渴望與心愛的男子白首不分離,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也想有一個可以名正言順站在他身邊的身份。
可是,“宓妃”已逝,且以昭告天下,怎可挽回,何況我自己早已不是原來的宓妃了。
君墨宸握著我的手緊了緊道,“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麽,那便不複位,而另行冊封,以一個全新的身份回來,諸事有我,你便隻管等著做你的主子娘娘,好不好?”
我微微地紅了臉卻也感念他的心意,輕輕地點了頭。
見我答應了,那笑意便在君墨宸的臉上蔓延開來,直達眼底,整個麵龐仿佛迸射出光芒來一般耀眼。
君墨宸將手中的宮燈塞到我手裏,道,“方才你聽說你去了太後宮中,這樣久都未回來,一時火燒火燎的便要去接你,如今見你無事我也放心了,你且先回去,我去瞧瞧皇後,年關了,許多事情也該找她商議。”
抬頭間才發現,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到了靈犀宮,他竟是專程送我回來的,聽他說起要去皇後處,心裏微微地有些不舒服起來。
吃醋是有些卻不是全部,想起皇後那日憤怒地叫囂著拔舌頭,杖二十的狠毒樣子便是一陣陣的心寒,從前的沈笑薇雖然略有心機卻不是這樣的,難道皇宮當真如此厲害?不過一兩年,便讓一個大家閨秀變成了工於心計的蛇蠍女子?
我呆呆地立在宮門處,瞧著君墨宸的身影在夜色中愈漸愈遠,忽然吹來一陣風,宮燈中的燭火搖搖晃晃“噗”地滅掉了,那原本一眾燈火簇擁著的身影也拐過宮牆再看不到了,仿佛一瞬間便被黑暗吞噬。
如蘭在旁扶住我道,“姐姐,外麵冷,我們回宮去吧。”
我在心底輕歎口氣,收回目光返回宮中,真是奇怪,方才的那一瞬竟然生出些悲慟來。
才進去宮門巧荷便迎了上來,目光先是在我身上打量一下便又往後探了探奇怪道,“皇上沒同姑娘一起進來嗎?”
如蘭在旁接道,“臨到門口了,又說要去皇後娘娘宮中,這不,連宮門也不進,急匆匆便走了。”
巧荷奇怪道,“皇上下午是從勤政殿直接過來的,一聽說姑娘在壽安宮怕姑娘有什麽好歹,連宮門都沒進便急匆匆要去接您,怎麽如今接到了人,皇上自己倒走了?自從處置了椒元殿的總管太監皇上已經多日不駕臨,怎麽今日心血來潮了去了?”
我眼眸微動,問巧荷,“處置了椒元殿的總管太監?什麽時候的事?”
巧荷道,“便是姑娘上次在椒元殿受罰之後。”
如蘭笑道,“咱們都知道,皇上護著姐姐呢,既動不了皇後,如此一來也算給了個警醒,這以後瞧誰還敢欺負姐姐不成?”
聽得這樣一番話,方才沒來由的低落便一掃而空了,我覷她一眼淡淡道,“心裏知道就成了,連皇上也敢掛在口頭編排,小心禍從口出。”
如蘭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快步跟上來。
我還以為那件事就那樣過了,太後護著皇後並不會插手,不過是白白挨了板子撿了半條命回來,不是沒有想過君墨宸幫我主持一回公道,卻也沒抱太大希望,到底是男子,若是他插手了此事,不是打皇後的臉嗎?皇後是國母,君墨宸得顧著她的麵子,便是委屈也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卻沒想到他繞開了皇後,處置了椒元殿的總管太監,這樣一來既不妨礙皇後威儀,卻也提醒了皇後,兩全其美。
雖然時時以禮克製,可當聽到這個消息,卻還是止不住的開心起來,他是將我放在心上的。
心裏活泛了,連食欲都好起來,若不是巧荷提醒著夜晚不宜吃多,怕是還能吃些。
我看著如蘭道,“前些日子你不是張羅著要大家一起頑一頑嗎?可準備的怎麽樣了?”
如蘭登時來了精神,“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我道,“過幾日是辭顏公主的周歲宴,襯著這幾日尚還清閑,就明天辦了罷,越拖越沒頭尾。”
如蘭雀躍著應了,巧荷卻憂心道,“年下宮中查的緊,倘或出事,可要連累了姑娘。”
我不甚在意地搖搖頭,“無妨,早就答應的,總要兌現。”
正如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