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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夜闌珊咽淚裝歡

  歇了兩天,勉強能下地走兩步時已經是大寒了。


  扶著檻窗的邊緣一步一步的挪,打起暖閣的軟簾出明間,站在滴水下駐足觀望。


  好幾日了這才發現所在的地方是壽安宮後殿,所以布置也沒有前殿嚴謹,反而格外精巧玲瓏,顯出平常人家的溫馨。


  皇太後素喜梅花,所以不管壽安宮前後殿,都日日換新折的梅花,是以不論哪個殿都是暗香湧動,格外醉人。


  在屋子裏待久了,此刻來到外麵,猛然便是清冽寒冷的氣息,頓時耳目一新。


  院子中三兩女子抱著一個小孩子,“咚咚咚”地搖著撥浪鼓逗弄。


  那是粉雕玉琢的一個小娃娃,衣服穿的厚厚的,腳上還有小小的虎頭鞋,仿佛糯米團子,很是討喜,口中咿咿呀呀,也不知說的什麽。


  她看到了我,小手開心地鼓掌,臉蛋兒上盡是純澈喜悅的神情。


  抱著孩子的女子回頭看到了我,便遙遙像我頷首示意道,“公主很是喜歡姑娘呢。”


  公主?難道這便是莊宜姐姐的女兒辭顏公主?


  我方才竟未想到,如今能在太後宮中教養的孩子除了辭顏還有誰呢?想來那女子應是公主的奶娘了。


  卻還是少不得問一句,“可是辭顏公主?”


  那女子道,“正是。”


  我便扶著門框艱難地俯下身去道,“奴婢拜見公主。”


  那女子倒也和善,忙地上前來攙了我一把道,“姑娘身子不爽利,想來公主也是體諒的。。”


  這樣近了看那孩子,果然很是喜歡,眼睛圓圓的,小眼珠子黑葡萄一般滴溜溜打轉,肉嘟嘟的小臉粉嫩嫩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抱在懷中親一親。


  縱然與莊宜再有什麽不快,如今見到孩子也盡消了,說起來我還是這孩子的親姨娘呢。


  我站起身來,對麵前的女子道,“外麵寒冷,姑姑帶公主裏麵坐罷。”


  原以為她不會答應,卻見她平和地笑一笑,轉身對後麵的兩個女子道,“你們先回去備著公主的東西,我稍後便回。”


  那兩個女子齊聲應“是”,退了下去。


  她這才邁步進來,我緩慢地跟在後麵進來,笑道,“如今這副樣子,真是讓姑姑見笑了。”


  那女子道,“奴婢不過是公主的乳娘,哪裏擔得起姑娘一聲姑姑呢?奴婢姓孫,姑娘不棄便喚我一聲孫奶娘罷。”


  進了房中,那小女孩子也不認生,伸出手來要抱抱,我開心地將她抱在懷裏,軟軟的一個孩子,對莊宜的怨恨此刻都無影無蹤了。


  若是我的孩兒能夠生下來,他也會哭也會笑,長大了會偎在我懷裏,喚我娘親。


  這樣想著,眼框便不由自主地濕潤起來。


  緩了緩神才對乳母道,“公主是一直養在這裏的嗎?”


  那乳母點頭道,“自出生公主便養在這裏,一直由奴婢照看。”


  自出生便養在這裏?


  我握了握辭顏的小手,她立即緊緊地握住了不鬆開,我笑起來狀似無意道,“小孩子鬧騰,怎麽不送去孩子生母處教養,在這裏不是擾了太後她老人家的清淨嗎?”


  那女子笑道,“太後娘娘住在前殿,公主在後殿,平日裏不經常見,如何會擾了她老人家的清淨呢?”


  不常見?那便是太後很少來看公主,她既對這孩子不上心,難道僅僅是因為孩子的身上有淩國人的血液才將辭顏養在這裏的嗎?


  這樣想著不禁覺得這孩子真是可憐,君墨宸與太後都對她不上心,而莊宜又被太後拘著見不到,隻怕如今辭顏還不知自己的母親是誰。


  我這樣想著,終究還是忍不住問起,“宜妃娘娘可曾見過小公主?”


  孫奶娘輕輕地拉著小公主的手,沉沉歎了口氣,隻讓人的心也重了幾分,“公主隻把奴婢當成親人,可是奴婢哪有那樣的福分啊,左不過還是可憐了公主。”


  辭顏正興致勃勃地撥弄著我耳垂上的一對耳環,肉嘟嘟的小手襯著碧綠的顏色,一派無辜的天真無邪,看的我心中無端揪痛。


  辭顏何辜,她不過是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孩子,隻因為一個連她自己都不能決定的血統,便要與母親分離,被太後,被整個皇城的人冷落在這森森皇宮之中。


  我不願她像我從前被冷落在長樂宮一般,大好的青春年華隻能被埋沒在這寂寂無聲的四方院落之中。


  可是,我能怎麽做呢?直到此時才發現我有那樣多無能為力的事。


  在壽安宮將養了幾日,身上的傷已經差不多好全了,啟稟太後要回宮時,本以為太後會阻撓一番,不想卻是極為順利的,還特地說了不用前去謝恩了。


  隻好當著太後身邊的宮女遙遙衝著壽安宮正殿的方向拜了拜,才與來接我的巧荷如蘭一同回去。


  如蘭一副別別扭扭的神情站在門口,不進來卻忍不住探頭張望,我眼角餘光掃到她,也不做理會。


  由巧荷攙著出了門去,她便默默地跟在身後不言不語,甚是委屈,我亦不睬她。


  巧荷興致勃勃地在一旁說著話,“皇上一早便派了人過來,送了將養的食材和祛傷的藥膏之類,還囑咐奴婢們好好照顧姑娘,老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姑娘可不能鬆氣,要好好養著才是。”


  我笑起來,“哪就那麽嚴重了?”


  說著側眼掃到如蘭,她微微垂著眼睛,明顯是支起了耳朵聽著呢。


  我接著道,“我從前也常常受傷,眼饞樹上的果子,爬樹翻牆少不得摔打磕碰,比這嚴重的海了去了,當日還是我妹妹不眠不休地照看著我,如今身上連個疤痕都不曾有,可是你瞧瞧現在,比從前吃的住的不知好了多少,按說尊貴了不少,卻反倒還不如從前了。”


  巧荷笑道,“原來姑娘還有這一段兒呢,爬樹翻牆可也是夠野的。”


  “那是自然,活生生的假小子呢,連嬤嬤都說我是投錯了胎的。”提起那段自在的日子,不由的心裏也暢快了幾分,不用拘著規矩,不用爾虞我詐勾心鬥角。


  餓了便粗茶淡飯,高興了便開懷大笑,再不爬樹翻牆也是要得的,可是那樣的日子,這輩子都回不去了。


  看到如蘭的身子微微地僵了僵,我便知她明白了。


  果然一回宮,才坐下要喝盞茶歇歇,巧荷便道,“姑娘,如蘭來了。”


  我點點頭,用茶蓋子撥著杯中的茶葉,沉聲道,“叫她進來罷。”


  巧荷是個體人事兒的,將房中拾掇好便退了下去。


  如蘭進來便先跪下重重叩了三個頭道,“如蘭有錯,請姐姐責罰。”


  我放下茶盞,定定望著她道,“你有何錯?”


  如蘭便道,“如蘭不該誤會姐姐,更不該不分青紅皂白便與姐姐置氣,如蘭知錯了。”


  我故意道,“如蘭姑娘怎麽會有錯呢?錯的原該是我。”


  如蘭雙目含淚,泫然欲泣,“原先如蘭以為姐姐舍棄了如蘭,心中難過才與姐姐置氣,後來姐姐受傷,如蘭已是心如刀絞,方才又聽姐姐說起幼年事,如蘭便知,姐姐心中……還是有如蘭的,”


  見她眼中滾下淚來,我極力忍著才沒有過去安慰她,如往常一般為她擦去眼淚。


  “你說誤會了我,更是自己不分青紅皂白所以錯了?”我聲音嚴厲起來,“而我卻說你是不懂禮數沒有規矩,我也罷了,若是今日換做旁人你也動不動便上臉子梗脖子?我說了你多少回?這上麵吃的虧也不再少,怎麽總是沒個記性呢?”


  如蘭的麵色更加委屈,身子一抽一抽的,卻還是趴伏在地上道,“如蘭記得了,以後絕不會再犯,姐姐放心。”


  我瞧著到底不落忍,起身將她扶起,好一番安慰才止住了,

  我問道,“你仔細告訴我,怎麽就覺得我舍棄了你?”


  如蘭的鼻子抽動可憐巴巴道,“那日姐姐與皇上的消息在合宮傳遍,他們說姐姐與皇上伉儷情深,隻怕這大宸後位要易主,可是姐姐明明答應過如蘭的,如蘭以為姐姐為了榮華富貴,便……”


  如蘭偷偷覷我的臉色,見我麵露不悅便不敢說下去了。


  怪不得,一向沉穩自持的皇後會那樣生氣,甚至衝動下令要割去我的舌頭,這樣說來皇後的作為便不為過了。


  我握住如蘭的手道,“我既答應了你,便必定不會反悔,難道你連姐姐也不相信了?”


  “如蘭相信。”如蘭忙忙地坦白,“從前如蘭是被豬油蒙了心,竟懷疑起姐姐來,以後再不會了。”


  我原也並未生她的氣,她既如此說了,我也不是那種不依不饒非要在此事上糾纏下去的人,便就此打住了,隻笑道,“你不是在張羅著要在宮中來個小聚嗎?可準備好了?”


  如蘭聽得此事,便破涕為笑起來,“如蘭定不負姐姐所望,定準備的讓大家夥兒都開心。”


  我點點頭,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辭顏來,猶豫片刻才道,“莊宜姐姐近來可好?”


  如蘭愣了愣,仿佛是沒有想到我已經許久沒有沒有提到的人怎麽忽然便提起了。


  便是連我自己也奇怪的,可能是因為孩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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