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人間別久不成悲
如蘭躊躇半晌卻不說話,隻緩緩將右臂的袖子拉起,露出一段雪白的藕臂來。
我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她。
如蘭的手指輕輕的停在手臂某處,艱難道,“這裏原有一顆守宮砂。”
守宮砂?!
我愣了愣,忙忙地再低頭看她的手臂,卻是白皙光潔哪裏有半點印記。
心裏涼涼地發起寒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是離陌?”
如蘭定定的看著我,卻不說話目中疼痛蔓延開來,我頓時微微打起顫來,牙齒磕碰,“不是離陌?”
如蘭目中毫無預兆地跌落下眼淚來,旋即才重重地垂下頭去。
我頓時又急又氣,“你糊塗啊,那人是誰,為何不早告訴我。”
如蘭將袖子放下,抬手擦去滿臉的淚,道,“並非是我要瞞著姐姐,而是實在……難以啟齒。”
房中本來便有地炕,卻又攏了兩個炭盆,炭燒的暖烘烘的在炭盆中劈啪作響,忽然便覺得身上熱起來,額角逐漸滲出細密的汗液。
心像被人狠狠地攥在手掌裏,揉搓,撕扯,額上的汗珠越聚越多越聚越多,直到最後不堪重負“啪”地滴落在握著如蘭的手背上。
如蘭的話音一落,我才長長的出了口氣,仿佛剛剛通過了一條黑暗的甬道,忽然重見天日一般。
事情發生在君墨宸要將我封妃而群臣反對之時,當時我聽得還是貴妃的沈笑微說朝中大臣跪於勤政殿門外不起竟是要聯名反對,便不顧宮中禁令,急急過去查看。
當時如蘭行走中岔了氣,我便先行過去,事情平息之後回去才發現不見了如蘭。
後來如蘭的反應我心中也曾浮起過懷疑,隻是當時是多事之秋,如蘭緘口不言,在我麵前也並無反常,是以便暫時擱下了,後來我被嚴奕設計運出了京都,時隔這許久,卻不曾想竟如此嚴重。
如蘭依舊嚶嚶哭泣著,我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指,問道,“可還有旁人知道嗎?”
如蘭輕輕搖頭,“我哪裏還有臉去四處揚說。”
我嚴肅道,“你可確定與你發生肌膚之親的一定是離陌?”
如蘭聞言猛的抬頭看我,言語驟然激烈,“怎麽姐姐如今是要維護他嗎?且不說我與姐姐數十年的情分,便是如蘭再怎樣下賤也不會這樣編排自己的清白。”
“我哪裏有不相信你,隻是你自己也說了,事關你的清白,我自然不能不謹慎,離陌行走禦前心思縝密,他既然說了那樣的話必不是空穴來風,我總要查清楚了方不負你清白。”
聽得我如此說,如蘭的肩膀頹然垮下來,滿臉歉疚,“姐姐,我……”
我重又將她的手握住道,“你既喚我一聲姐姐,我又怎能害你呢?”
如蘭含淚點頭,半晌才道,“當日被人打暈之前,我看到的真真切切便是離陌,後來醒來就發現自己……這一年他並沒有否認之詞,反而對我處處照顧,可就在不久前他忽然說……毀我清白的另有其人,並非是他……”
如蘭掩麵而泣,再說不下去一句。
既然離陌會如此說,那他一定是查清楚了,否則也不會如此肯定的告訴如蘭,我追問道,“那你可曾聽他說了什麽?”
如蘭用力搖頭,喃喃道,“我不聽,我不要聽……”
如蘭一向開朗活潑,見著她如今這樣當真是如用刀子剜我的心一般,難受極了。
我緊緊地攬住她,心中卻暗暗下了決心,不管如何,一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正在這時,門外有人低聲道,“姑娘,宜妃娘娘來訪。”
我愣了愣,如蘭在旁哽著嗓子道,“是頤駱長公主。”
我這才想起來,可不嘛,如今她已經是君墨宸親封的宜妃,一宮之主。
如蘭小心翼翼地問我,“姐姐見嗎?”
為何不見?難道我還要躲著她不成,我又未曾對不起她。
看著如蘭一雙紅腫的淚眼還未消下去,此刻小心翼翼的看著我,知道她是擔心我難過,我輕笑道,“這個樣子怎麽見?沒的叫人笑話。”
我揚聲對門外的人道,“先將娘娘請到正殿,我即刻就去。”
門外的人應了一聲去了,我才對如蘭道,“快些下去重新勻臉上妝,這個樣子如何見人。”
“姐姐。”如蘭擔憂的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安撫的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隻道,“快去罷。”
如蘭無法,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淨臉,上妝,直到看不出哭過的痕跡了,才出門去見頤駱。
說不清道不明是怎樣的心情,隻覺得五味雜陳,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與自己的皇姐共侍一夫,也沒想到我竟然還會回到這座宮城,一會子見了她我又當如何?
旋即自嘲地笑起來,憑我是誰,我又能如何呢?如今她是宜妃而我不過是一個被君墨宸從宮外帶回來的女子,如何與她叫板?
且看她一會子作何解釋,若是一五一十照實告知,那便還是將我這個妹妹放在眼裏,若是她不複從前一味吃味強壓,那也遑論什麽姐妹情分了。
腦中混混沌沌,還未想出個所以然來,便已經到了。
頤駱還和從前一樣,沒有半點變化,穿著素絨繡花襖,下罩累珠疊紗粉霞茜裙,因天氣寒冷外麵披了個鏡花綾披帛,手中拿著一個精致小巧的手爐,當真是盈盈俏麗。
我垂下眼去,想來君墨宸極寵愛她,連鏡花綾這樣一匹何止萬金之數的料子都賞得。
我俯下身去行禮,“參見宜妃娘娘,娘娘萬福……”
禮才行到一半便被她攙住,“快快起來,我們姐妹何須論此虛禮。”
我垂手斂目,依舊俯下身去,“娘娘高看臣女,臣女卻不敢越了規矩,與娘娘妄論姐妹。”
莊宜的手頓在半空,半晌卻聽到她道,“你們都下去罷,無召不得進來。”
殿中的侍女內監齊應了是,退出殿內。
等他們退下去了,殿中安安靜靜的,也就隻有我們二人了。
莊宜信步踱回上首坐下,道,“地上涼,你起來罷。”
我謝恩,站起身來,卻仍舊不言語。
莊宜輕輕的轉著手指上的寶石戒指,輕聲道,“事到如今,我也沒打算瞞你,就是在你與皇上鬧僵那次,除夕夜宴你喝醉了,他將你送回我的槿蘭苑,我與他就是那時開始的。”
我輕笑一聲,除夕夜宴。
我記得那日我擔心她獨自留在宮中寂寞,還特特向皇後告假要陪她,原來竟是我的錯了,我本不該去,也不該喝醉,更不該與君墨宸生氣宿在槿蘭苑,果然有因必有果。
莊宜卻不管我,自顧自說下去,“後來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肚子越來越大,眼瞧著便瞞不住了,那次春獵,原本便是想要告知與你,從一開始我便沒打算瞞你,隻是……”
隻是沒想到衡王造反,君墨宸受傷,我還傻乎乎的要用心頭血來救他,最後卻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若是沒有後來的事,君墨宸也是要告訴我,也是要將她納為妃,留下她的孩子的罷,我倒是該感謝嚴奕將我劫出了宮,讓我不必麵對這些醃臢之事。
我抬頭看著麵前的莊宜,竟一時覺得陌生無比,“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麽?”
莊宜還是先前的神情,眼珠子都不挪動一下,“後來我遭到了報應,你離開的一年多裏,君墨宸一次都沒有召見過我,甚至連我臨盆都未曾過問一句。”
她猛的抬起頭來看我,我才發現她已經是滿臉的淚水了,“傾顏你知道在宮中若是一個女人沒有恩寵有多艱難嗎?我險些便是連孩子也保不住了。若不是太後下了懿旨,隻怕皇上連公主都不會冊封。”
我愣愣地站著,殿中雖極暖,此刻身上卻沒有一絲熱氣,有一股寒浸浸的涼氣直往骨子裏鑽,我忍不住便打了個冷戰。
“不管妹妹是否相信,我對皇上並沒有男女私情,如此這般也實屬無奈之舉。”
我心中一驚,抬眼看她,難道她還是存著複國之心?莊宜與我不同,她是大淩王朝的嫡長女,身份貴重,自然也更為上心,若是她當真是為了這個,雖然我不甚讚同,卻也不能指責。
我艱難道,“那君墨宸?”
莊宜輕笑一聲,“他心裏是有你的,他隻以為我是你,耳鬢廝磨之際都喚著你的名字,到底是我對不起你,打也好罵也罷,我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我沒來由的輕輕鬆了口氣。
見她麵目誠摯,並不像扯謊,一時想問些什麽,卻又說不出來,茲事體大,宮中又是個四麵透風的所在,還是不問為好。
念及此,雖然心中還是存著芥蒂,可是到底不如先前進來那般了,我麵色緩和了幾分,側身往一旁的椅上坐了。
莊宜見此,臉上暈出一層開心的笑意來。
我看著她身上的鏡花綾披帛,微微皺眉道,“殿中熱,你穿這樣厚,一會子出去仔細冷風撲了熱身子。”
莊宜的手緊抱著手爐道,“如今畏寒怕冷的,都是月子裏帶出來的毛病,一會子出去了自有更厚實的衣裳呢。”
我愣了愣,終究還是道,“那孩子呢?說起來我也做姨娘了。”
莊宜的臉色僵了僵,隨即又故作輕鬆道,“孩子打出生就在太後宮中教養,也是她的福分,能得太後垂憐親自賜名冊封。”
原來辭顏的名字竟是太後賜的,倒是我誤會了君墨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