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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彎月擱寂涼人心

  嚴奕的勝利之勢終究還是沒有保持太久,倒是仿佛將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般,之後迅速呈節節敗退之態,宋弗晟的軍隊早已被打的抱頭鼠竄,嚴奕的隊伍也好不到哪去,七零八落。


  不過月餘,曾經能夠與宸王朝相抗衡的版圖,甚至將宸軍孤立包圍在京都的盛況如今竟然隻能死守安陽與大淩了,兜兜轉轉之間又回到了最初的狀態,大淩是老巢,能死死抱住的也就唯有安陽了。


  天下形勢一時大變,曾經叱吒一時的淩軍與昌軍都敗落下來,連暗中多次相助的君慕容此時也棄如敝履,消息傳來,一時之間整

  個大淩城都是氣氛壓抑不堪。


  每個人都在擔心,若是嚴奕敗了,被君墨宸攻破大淩可怎麽辦?難道兩年前的悲劇還要重新上演嗎?

  城中人心惶惶,街道寥落,店鋪閉業,仿佛又恢複了從前的荒城。


  而相反的,宸軍士氣高漲兵強馬壯,倒像是之前的敗退之態是兵法中的“能而示之不能”。


  身體底子本來就虛弱不堪,這樣一來更加虛弱的整個人都瘦脫了形,原先才好些的病再次卷土重來雪上加霜,日日的湯水藥汁直喝的嘴裏都是苦的。


  那夜的事情我再未提起,也沒告訴過任何人是怎麽回事。


  映雁卻覺得心內有所虧欠,日日服侍身前,端茶送水,飯食歇息,當真是再盡心也沒有了。


  君墨宸再次攻向安陽時,嚴奕已經幾乎沒有抵抗之力,隻能死死的閉緊城門,以地勢之優勉強抗衡。


  大淩城已經不複往日的半點熱鬧,城中民眾人人都準備了一個包袱,隨時準備逃亡。


  安陽的一點風吹草動都牽動著整城百姓的關注,安陽地理位置重要,安陽在大淩就在,安陽亡大淩便必定會受其害。


  如今大淩城中最為悠閑的便是我了吧,不言不語地睡了這許多天,當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睡夢朦朧之中,便感覺房中站了一個人。


  微微睜開眼睛,隻看到一個穿著鎧甲的寬闊後背,一身的風塵仆仆。


  這個身影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早已經深深刻印在腦海,怎麽也不會認不出的。


  是嚴奕。


  我靜靜地躺在床上,隻覺得呼吸間都是沉重。


  嚴奕是習武之人對於一丁點的動靜都能夠敏銳察覺,我醒來他應該也是知道的,卻兀自不聲不響地站著——如今的他,在找不到方麵的意氣風發了。


  許久才聽得嚴奕道,“我早知道你不會輕易留下這個孩子,我早知道的,卻沒想到你這麽快這麽狠,竟是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心中“咯噔”一下。


  所有人都以為我是驟然失子,導致這些天憂思難過纏綿病榻,甚至連映雁都以為是她害我失掉孩子的,可是從沒有懷疑是我自己不要這個孩子。


  可是嚴奕是誰?他是十六歲便考得淩國文武雙狀元的天才少年,是十八歲就大敗蠻族的嚴飛卿將軍,我那點伎倆如何能夠瞞得過他的眼睛?


  他猛的轉過身來,一見他的樣子我便清楚。


  他必定是才下戰場便過來了,一身戎裝未退上麵甚至還有大片大片未幹的血跡,身上的殺伐之氣未消,一雙眼睛滿是血紅,尚有殺氣未散。


  這樣一眼猛的看過來,淩厲可怖,我不由的瑟縮了一下。


  下一刻他一個箭步便跨過來,緊緊地握住我肩膀,頓時肩上一片生疼,要被他捏碎了一般,我皺眉痛呼道,“你弄痛我了,放開。”


  他卻仿佛聽不到一般,睚眥欲裂,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蒸騰的怒氣,幾乎是嘶吼出聲,“淩傾顏,我將整顆心都掏給了你,你怎麽敢這樣對我?你怎麽敢?”


  話語激烈之時,他憤怒地將我往旁邊狠狠一推,我便重重跌到床榻上,額頭撞上床框,頓時頭暈眼花,耳畔嗡嗡作響,不一會便有溫熱的血液順著額角滑下來。


  我抬起手指,輕輕的撫摸下額頭,將手掌拿在眼前看,一手心的血紅。


  我看著這紅色輕輕地笑出聲來,“我為什麽不敢?我連死都不怕還怕這個嗎?我就是要報複你,你毀了我,我便殺了你的孩子,讓你也嚐嚐這生不如死的味道。”


  我從始至終都微微笑著,口氣淡然平和,看著麵前的嚴奕額頭上青筋暴起,手指緊緊攥住,心中忽然有一種報複的快感。


  他一字一句道,“淩,傾,顏。”


  顯然已是怒極。


  我不慌不忙地對上他的目光,心中一片平靜。


  他忽然上前來緊緊地掐住了我的脖頸,我受力不住被直直撲倒在榻上,他就那樣跨坐在我身上聲嘶力竭道,“我真恨不得……恨不得殺了你……”,

  他的力氣大的很,如今又用了全力隻覺得已經幾近窒息,喘不上一口氣來,眼眸腫脹淚光點點,我極力地從嗓中擠出一句話來,“有種的……你就殺了我……”


  這樣毫無希望的活著有什麽意義呢?我便是要這樣激怒他,我要他親手殺了我,然後長命百歲一生難過。


  “你以為我不敢嗎?”嚴奕的眼睛彌漫著殺伐的通紅,令人望之生畏,手指上的力度驟然加大。


  我緩緩閉上眼睛,血與淚都是冰冷的了,此刻冷冷地凝在臉上。


  “啊!”


  “咣當……”


  一個尖銳的聲音伴隨著金屬落地的巨大聲響響在耳畔,原來是映雁端著一盆水進來,見到這樣的情景頓時嚇住了,猛的撲過來著急道,“將軍……”


  嚴奕被憤怒侵蝕的雙眸微微轉動了一下,下一刻仿佛受了驚嚇一般,猛的放開我,退到離床榻很遠的地方。


  映雁忙忙地上前來查看我,輕輕地搖晃一下小心翼翼道,“公主?”


  許久眼睛才能看到映雁滿臉淚痕著急的臉。


  若不是映雁進來,我如今怕已是沒命的了罷,我還以為今日當真是可以死在他的手下的。


  有冰涼的眼淚落下來,我喃喃道,“映雁,讓我去死吧……”


  映雁聽得這一句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眼淚便噴薄而出,熱熱地砸在我的手背上,“公主正當大好年華,好端端的快別亂想,不是有句話叫好死不如賴活著……”


  還未等她說什麽,嚴奕又忽然走上前來,兩手撐在身前,斜睨著我道,“哪有那麽容易就死了?你殺了我兒子,也該付出代價。”


  一邊的映雁身子瑟縮一下,半晌卻又仿佛鼓起了極大的勇氣,“將軍,其實……”


  “這裏什麽時候輪到你插嘴了,滾出去。”嚴奕正在氣頭上,頭都未回地厲聲打斷映雁,映雁一愣,隨即眼中慢慢地蓄滿了眼淚,側頭奔出門去。


  我卻忽然鬆了口氣,失掉孩子的事原與映雁無關,若是方才嚴奕沒有打斷她由得她說下去,雖然嚴奕知道是我故意為之,但是誰知道他氣怒之下會不會遷怒旁人,如今雖然映雁是受了委屈卻好歹性命無憂。


  房中隻餘我們二人,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身子本來不好又加之小產,方才又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經過這一番折騰下來,早已是筋疲力竭了。


  半睡半醒之際,我迷迷糊糊的看向麵前的人。


  嚴奕站在床前背光而立,夕陽的餘暉仿佛為他踱了一層耀眼的光芒,周身都金光閃閃,不光是他,連房中都是一片金光燦燦。


  忽然想起,這樣好的晚霞真是許久沒有見過了,我記得還是在初見嚴奕的時候,也是這樣金光燦燦的一片景象,他便在這一片燦爛中伴著琴音嫋嫋來到我麵前,一張年輕的臉意氣風發。


  而如今我已經快要忘記他肆意張揚的少年模樣了,說起來,他如今也才二十出頭而已,卻有著與從前截然不同的老練狠辣。


  我們都變了,時光匆匆,從不等人,而我們也再回不去當初青澀的少年模樣了。


  也許從一開始便注定了“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的結局,隻是我們從來沒有留意。


  我看不清他的臉,隻覺得他忽然沉靜下來,仿佛方才像頭憤怒的獅子叫嚷著要殺人的並不是他一般。


  眼睛有一下沒一下地微睜著,眼皮有千斤重,怎麽也睜不起來。


  直到外麵晚霞退散,夜幕降臨,房中黑暗一片,他幾乎要一動不動站成一座雕塑,我終於支撐不住要合上眼睛時,嚴奕低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許是因為長久未開口說話的緣故,聲音裏有一絲細弱的沙啞,“傾顏,安陽要守不住了。”


  這樣無奈又無力的一句話伴隨著暗啞的嗓音說出,不知怎麽的,我忽然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安陽守不住了。


  便意味著大淩又一次的慘敗,悲劇將會再次重演,也許很快我們便會麵臨兩年前的抉擇,死或者逃亡。


  我要說些什麽,可是張了張口才發現什麽都說不出來,如今我們算什麽呢?說是仇人可我們明明都姓淩最應該同仇敵愾的,可說是親人一樣的人我又恨毒了他。


  可是他這卻仿佛隻是一句喃喃的傾訴,在我糾結要不要說些什麽時,他已經自顧自走了出去,那高大的身影竟是有些搖晃的。


  我聽到他囑咐門外的人,“照顧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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