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誰人踏花拾錦年
嚴奕送來的東西凝兒正在外間興致勃勃的清點,遇到好看的便讓巧蕊拿到我麵前來看,我隻神色怏怏地應一聲,這些東西都極是精致美麗,隻是我卻提不起半點興趣來。
直到最後,凝兒清點完畢將冊子拿到我麵前來,我才算驚了一跳,出乎我意料的是,一件件數下來才知道嚴奕竟送來了那樣多的東西。
玉器耍玩,簪釵發飾之物,竟是百十來件,他還說不過是些小玩意兒,單憑這些小玩意兒便夠多少普通百姓的家用了,而他卻隻是拿來讓我開心?
那以後嚴奕倒是比往常更經常來了,因為孕中,嘴巴也比從前挑剔得多,嚴奕便時時搜羅些新鮮好吃的東西送來,或是瓜果小吃,或是點心湯水,連藥膳也是極為精致的變著法子做。
我照單全收,盡管最後會吐的天昏地暗。
僵持了一個月的戰事因為嚴奕的勝利暫時告一段落,天下也難得出現了一段的平靜時日,隻是這平靜之下卻是令人窒息的暗流湧動,宸淩昌都暗暗步兵保存實力。
暴風雨之前都有一陣極其安靜的時刻,正如此時。
嚴奕卻仿佛得了空,日日都要過來待一會子。
自從前些時日的事情發生後,映雁在麵前總是神色怏怏的,伺候也總是不盡心。
隻有嚴奕一來,她才會顯示出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殷勤來,忙前忙後,端茶倒水,事無巨細都想得到。
這樣明顯,隻怕誰都能看得出映雁的心思吧,可是嚴奕每次都是不置一詞的與我說話,仿佛看不到身邊殷勤的映雁。
聰明如嚴奕,我絕不相信他看不出這些顯而易見的小女兒情懷,可是反過來說若他看不出來,那誰看出來又有什麽相幹呢?
左右這些日子無事,我也不打發映雁去旁的地方,也算小小的幫她一下罷。
這天下午不過才與嚴奕下了一盤棋,桌上便堆了許多的葡萄皮,如今愛極了吃酸甜的東西,嚴奕見狀笑道,“這樣愛吃酸,必定是個男孩了。”
我一笑置之,不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與我有什麽要緊。
我將棋子落在一處,然後淡定地收回了兩子,眼看著棋局之上他已成敗勢,我道,“枉你還是個帶兵打仗的將軍,這點破綻都看不出來,若是方才那子你及時收了去,便沒有我此時的勝利了。”
嚴奕聞言輕笑一聲道,“我若贏了你,你隻怕要哭鼻子呢。”
我也被這一句逗笑了,“我從前是有多能哭,竟在嚴將軍的腦裏紮了根。”
這一次連身邊侍候的凝兒和映雁她們都笑起來,映雁的目光裏是毫不掩飾的愛慕,明眼人都看得出的。
嚴奕卻站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去操練場瞧瞧了,免得那些小子偷懶。”
我也站起身來,“是該去瞧瞧,在這耗了一下午了。”
嚴奕卻轉過身來,輕輕地扶了我一把,道,“這些時日忙,也不能總陪著你,如今頭三月正是不穩定的時候,你自己要小心,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隻管告訴她們。”
我笑道,“真是要當爹的人了,連嘴都碎起來,這些我都知道你放心去便是。”
他卻忽然擁住了我,我登時便紅了臉,這房中還有人呢,忙忙地便要推開他,隻聽得他伏在頸窩處聲音低沉道,“傾顏,我這心裏總是不踏實,”
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被他瞧出了什麽?繼而又轉念一想,他應該隻是一種感覺,若是當真察覺了什麽,他必定不會如此平和的與我下棋說話了。
思及此,我平靜下來,輕輕地抱住他,“有什麽不踏實的,我就在你懷裏啊。”
目光所及之處,凝兒與巧蕊微微地側開了頭去,隻有映雁直直地望著嚴奕的背影,眸中仿佛有什麽東西噴薄而出。
良久,嚴奕才鬆開我,手指用力地在我肩上按了按,“那我走了。”
嚴奕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我兀自撫摸著被他按過的肩頭,忽然出聲道,“映雁,怎麽不去送將軍出去?”
映雁愣了一下,顯然有些喜出望外,片刻才脆生生地應了一聲跑出門去。
隨即遣散了凝兒和巧蕊,我頹然坐在榻上,腦中竟是空白一片。
“公主,今日的安胎藥還未喝。”不過一會,門外忽然傳來凝兒的聲音,輕輕扣響門扉。
我索性躺下,扯過一旁的薄被蓋在身上不予理會,凝兒久叫不應便自己推門進來了,仿佛是歎了口氣的,“公主,還沒喝藥呢,怎麽就躺下了?那榻上又涼,你有身孕可不能躺在那裏。”
我忽然煩躁無比,“你把藥放下就是了,我一會喝。”
耳邊靜默了片刻,便聽到瓷碗與木質桌子發出的輕磕聲,凝兒輕聲道,“藥放在這裏了,公主記得喝。”
我一言不發,直到門扉發出輕輕的一聲響動,我才微微側過身來,房中寂靜一片,沒有一絲聲音。
我頹然地平躺在榻上,手指不由自主地放在腹部——這是每個懷孕的女子都無師自通的一個習慣,可能是因為天生的母性吧,自然的對腹中胎兒形成一種保護的姿態。
如今可怎麽辦?月份漸漸大了,而嚴奕對我的“照顧”卻愈加緊密,他已不如從前一般完全信任於我,他不信我會不傷害這個孩子,而實際上我也並沒有打算原諒他。
我的一應吃食器物都是嚴奕派來的人精挑細選的,樁樁件件嚴格縝密,沒有半點空隙,每日活動的空間也就隻有一方院落,盡管如此還前前後後跟滿了人,當真是半分機會也沒有。
思來想去,也沒有好的辦法,我甚至想若是月份大了,我又實在沒法子墮掉這個孩子,那便一屍兩命好了。
卻是隱隱的有些心痛,我曾答應過君墨宸不論何時何地都要好好的活下去,若是能讓我再見他一麵,我寧願傾其所有來交換,可是已然不可能的了。
躺了半日,旁邊放著的藥汁已經涼透了,我惱怒地以手握拳狠狠地捶了腹部兩下,然後忽的站起身端起那碗已經涼掉的藥走到屏風後麵的那盆花樹旁,反手將藥汁全部倒進了花樹的根部,才又返回來。
是的,我之所以久病不愈的原因便是我未曾喝過一口藥汁,那株花樹倒是爭氣的很,在藥汁的澆灌下長的卻是極好。
然後衝著門外道,“凝兒,我藥喝完了,你進來為我收拾床鋪罷,我要歇著了。”
平時我話音一落凝兒便會應聲進來,可是現在已經大半天了,門外卻仍是靜悄悄的,無人回複。
“凝兒?”我疑惑著再喚了幾聲,卻仍舊是無人理會。
我不解的站起來走過去將門打開,門外卻是空無一人,天色愈漸擦黑泛出一種澄澈的透亮來。
我有些奇怪,凝兒映雁巧蕊三人平時恨不得寸步不離的跟在我身後的,怎麽如今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左右閑來無事,難得這樣一個自由的閑暇時光,我自然不會放過的。
再次環視四周,確定並無一人後,便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門,打眼一瞧,院門處卻還是有人看著的,並出不了院子,我頓時便有些喪氣起來。
到底還是出不了這個四四方方的院子。
我百無聊賴地在院中四處閑逛,院子雖然不大但好在五髒俱全,還有一個極小的花園,其中遍植很多花草樹木,雖不是什麽名貴的品種,但也開得繁盛,一點不因卑賤便放棄了盛開的機會。
“你真是……叫我怎麽說你好,當著公主的麵呢,也這樣不知收斂。”
卻是凝兒的聲音,我倏忽停住腳步,左右環視竟然不知何時繞到了角房的後窗處,而這處角房正是凝兒她們居住的地方,原來凝兒不在房中伺候竟是回了角房。
我不由的停下腳步,隻聽得映雁的聲音響起,“姐姐叫我收斂什麽,我就是喜歡嚴將軍,光明正大的喜歡。”
凝兒急道,“你這蹄子……真是怎麽說也不懂,你今日表現的那樣明顯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可嚴將軍有說什麽嗎?如今將軍的心思都在那位身上呢,你快省些力氣罷。”
我淺笑一聲,不過都是小女兒的私房話,喜歡一個男子,本是每個女兒家都有的心事,嚴奕……也確實是這世間少有的好兒郎了,隻是命運多舛。
“呸……憑她是誰,那可是君墨宸身邊踹開的人,若沒有肚子裏的東西,姐姐以為她能入得了將軍的眼?我比她差什麽?我至少還是清清白白的女兒。”
我臉色一白,身體不由地晃動了一下,是啊,我早已不是清白的女兒。
凝兒急道,“阿彌陀福,快些住口罷,越說你還越來勁了不是?這樣遭天譴的話都說的出口,公主再不濟,也是主子,這樣的話該是奴才說的嗎?”
映雁明顯已經昏了頭,口不擇言,好在凝兒總是個明白的,一向大淩城中的百姓從來沒有把我放在眼中,她卻還能這樣,實在難能可貴。
倒是那映雁,既然她這樣恨我,或許她可以幫我也說不定呢。
我側頭看著在晚風中搖曳的嬌嫩花朵,也不知誰能踏花而來赴錦年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