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忘卻人間萬種心
他慢慢地走過來,將我臉上的淚珠拭去,隻是眼淚仿佛是流不盡的,怎麽也止不住,他的手指撫上臉頰,反而惹來更多的眼淚。
“公雅,你別哭,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
聽得這一句,我失望地想要死去,抬手便狠狠地打在他的胸膛上,一下一下,用了全力,手指已經是生疼卻還不肯停下來。
他這樣說無非便是承認了與莊宜的事,那我呢?他把我置於怎樣的地方?他可否為我想過,我還要怎樣回到他的身邊去?難道他也要學漢成帝,飛燕合德皆擁與懷嗎?他把我當什麽?
他被我推打著抵到門邊,臉上甚至已經有了一道細細的血痕,卻仍是不聲不響,由得我打鬧。
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最後跌坐在地上,泣不成聲,“君墨宸,你怎麽能這樣對我,你明明知道,他是我姐姐,你怎麽還能……你要我怎麽辦啊?”
他在我身前蹲下來,輕輕地攬我入懷,手指一下一下在背上撫過,這種屬於他的久違的溫暖令我貪戀,我任由自己被他攬在懷中,再舍不得推開。
“他……待你好不好?”
我隻抽噎著,不搖頭也不點頭,要我怎麽說呢?嚴奕確實已經變了太多,他再也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奕郎了,可是如今他是淩國舉足輕重的人,淩國複興非嚴奕莫屬。
我僵直著身體不言語,君墨宸頓了頓,又道,“公雅,你又何必讓自己如此委屈,這片江山我早就輸給了你,你若想要,我給你便是。”
聞言,我愣怔住。
他一定是知道的,奪安陽燒糧草他一定都是知道的,可是他放任我奪了他的軍事要塞,如今還要將這江山給我,我在他眼中仿佛隻是一個任性的小小女孩,要什麽他便盡數為我拿來。
如今我還是分不清,到底他對莊宜的是真心還是對我是真心亦或他對我們都是真心,那麽這真心給了莊宜幾成又給了我幾成?
我望向外麵無垠的夜空,圓月皎皎,卻是在每個悲傷的時刻徒惹更多悲傷。
忽然手心中被塞入一個涼涼的東西,我垂頭一看竟是一對玲瓏剔透的耳墜,是那對用合歡玉打造的,原來他終究還是買了下來。
他輕輕地捧起我的臉,執起耳垂便要將那對耳墜為我戴上。
我呆呆地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濃眉斜飛入鬢,目光炯炯有神,薄唇微抿成一道銳利的弧度——他還是那個我熟悉的君墨宸,半點沒變的。
隻是,他的心還似原來一樣嗎?那個深情地對我說著“終身所約,總結為好”的君墨宸還如原來一般初心不改嗎?
這樣的靜謐中忽然響起的拍門聲便格外突兀,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震得渾身一顫,外門處響起一個焦急的聲音,“公主,嚴將軍醉酒遇刺,請您快些過去看看。”
醉酒遇刺?
我猛的看向身側的君墨宸,瞳孔漸漸縮緊,“可是你做的?”
君墨宸卻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悠然道,“公雅,這耳墜生來便是為你打造的,美人膚白如脂,美玉青翠欲滴,美玉配美人當真是再般配也沒有了。”
我心中著急,嚴奕在宴席上遇刺必然百姓惶恐,這會子不知道亂成了什麽樣子。
外門處的敲門聲還在繼續,縱然萬般不舍,我還是輕輕地從他的懷中站起來,道,“你……”
“你放心,我隻帶了離陌一人來的。”君墨宸打斷我的話,話語間一片平靜。
他隻帶了離陌一人還敢行刺嚴奕?如今城中必定已是戒備森嚴了,他們要怎麽才能出去呢?
我著急起來,慌得抓住他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拉起道,“你怎麽能這樣衝動,一會我走了你就從後門出去,這一代地方偏僻,想來應是無人阻擋的。”
我著急地跑到門邊衝著外門處還在不斷拍門的人道,“你且回去,我即刻更衣過去。”
“是。”門外的人應了一聲,外麵終於平靜下來。
我轉身便要拉著君墨宸往後門走,他卻一動不動,我反而被他扯回來一個收勢不住跌到他懷裏。
他的味道瞬間將我包圍環繞,所有的防線頃刻間崩潰坍塌,我多想不顧一切地跟他走可是……我不能。
他貼在我耳邊,手指在皮膚上若有似無地撫過,一陣合歡的香味淡淡地縈繞在鼻尖,我幾乎要沉溺其中,隻聽得他輕聲道,“公雅,我與你一同去。”
眼瞳倏忽睜大,“可是……”
“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發現的,我去瞧瞧離陌,不過才一會兒他便闖了這樣的禍,如今越發不穩重了。”他說的風輕雲淡,話語裏卻有著一絲惆悵,令我心生不忍,隻好應了。
我去開外門然後踏出門去,他便默默地跟在身後,一路沿著街道過去。
次第響起的腳步聲在寂靜的長巷裏格外清晰,因為知道有這樣一個人跟在我身後,心裏安寧無比,再不怕什麽黑夜,或者鬼神之說,隻因不管如何,他都會幫我擋下來。
月光靜靜地投射下來,地上的影子重重合合,分開又交錯,我故意踩著地上的影子,仿佛踩住了便是我的了。
可是他調皮的很,我才剛剛踩住,他便調皮地從腳底脫離,令我的心也一下升起,一下低落。
他沉默著,我也半句言語也無,一路無言,卻又有著旁人不能理解的默契,有些感情,已經融入歲月,不用啟於唇齒。
多希望這條路可以長一些再長一些,永遠沒有盡頭,我們便可以這樣一直不停地走下去。
可是終究再長的路也是有盡頭的,快要到接近宴席的地方時,便有一個兵士跑過來,我仔細一看正是清起身邊的那個兵士,邊跑還邊道,“公主可算來了。”
我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君墨宸,宸淩兩國素來水火不相容,若是被這滿城的百姓知道君墨宸如今就在大淩,不知道又是怎樣的驚濤駭浪了。
可是……身後空空如也,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不在了,一時心裏也空落落的缺了一塊似的。
“公主在看什麽?”麵前的兵士疑惑地撓撓頭順著我目光的方向望過去,一臉迷茫。
“沒什麽。”我若無其事地轉過身來往裏麵走,一麵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細細說來,一句不能差的。”
那兵士應了一聲。
“將軍讓我去請公主,回來後我把公主的話原封說給將軍,將軍倒也沒說什麽,隻說讓大家盡興,然後他就先與清起大哥喝了一杯,又與……”
“說重點。”我瞪他一眼,打斷他興致勃勃的廢話,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有時間說這些。
他委屈地撇了撇嘴,繼續道,“將軍原是與兄弟們一同吃酒的,隻是將軍向來節製,今夜也不知怎麽的竟一杯接著一杯地吃,任旁人怎麽勸都不行,後來便是爛醉如泥了。
就在這時,有人發現將軍的身上竟有一枚暗器,極為細小,將軍已經喝醉沉沉睡著,若不是將軍今日著了淺色衣裳洇出了血跡,隻怕也是沒人發現得了的。”
我竟然有些莫名的安心,問道,“你說並不知是誰行刺他的?”
他的臉上現出不自然的神色來,“是。”
我悄悄地鬆了口氣,隻盼君墨宸趁著這個萬般混亂的空檔快些離開,再不要來了,如今我哪裏還離得開,從我設計奪得安陽的那刻起,我便沒有了回頭路可走。
可是嚴奕……
我疾步跟著前麵帶領的兵士往裏去,嚴奕被安置在一處僻靜的院落裏,我進去時竟是一屋子侍候的人,郎中軍醫,將士兵衛。
清起站在他們麵前,大發雷霆,“……咱們這麽多人,竟連將軍都保護不好,更可笑的竟然沒有一個人察覺,若是今日來的是宸軍,豈非都要死無葬身之地了?這慶功宴差點便成了鴻門宴,各位將士可否吃好了?”
房中一眾人被清起罵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不敢發一言。
我抬步走進去,一側的將士紛紛為我讓開一條一人寬的過道,房中靜靜地,鴉雀無聲。
我走到清起麵前道,“事情已經發生過了,清起將軍再怎樣生氣也挽回不了將軍受傷的事實,倒不如趁著這個時間重新部署一下城中缺漏的兵防。”
一向自視甚高的清起,現在也覺理虧,一言不發地轉身出去了,那些將士也紛紛跟了出去,沒有了那種兵將者的壓力,連房中的空氣都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劉軍醫正在為嚴奕診治,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在一旁坐下靜靜等待。
隻見劉軍醫神情嚴肅,許久才站起身來,我忙忙地迎過去,道,“他傷的重不重?如今情況怎樣了?”
劉軍醫捋一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道,“於性命倒是無礙,隻是傷口極深。”他彎腰將一個木質的托盤拿在手裏,“公主瞧瞧這個。”
我依言看過去,卻是一個極為精美的鐵器做成梅花的形狀,細看之下邊緣還有許多細細的鋸齒,鋒利繁雜層層疊疊不由令人膽戰心驚。
“這是?”
劉軍醫道,“這便是刺傷將軍的暗器,江湖上有名的梅花刺。”
梅花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