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多情因甚相辜負
君墨宸來時,我的燒還沒退,依著君慕容的意思不能用藥,卻又實在難受,隻昏昏沉沉地躺著,忽然床邊就坐了一個人。
我以為是如蘭,伸過手去便道,“如蘭,我燙的受不了,你手涼快幫我冰一下。”
等了少頃,握過來的卻是隻熱熱的手,掌心處有微微的繭子,將我的手整個包裹在裏麵,寬大有力,這分明是個男人的手。
不是如蘭。
我一驚,便睜開了眼睛,君墨宸坐在榻邊看著我,見我一醒來便道,“你總是這樣不愛護自己,不過二十餘天你瞧瞧自己成了什麽樣子。”
我用了用力想要抽回手,他卻握得越發緊了,無奈隻好作罷。
聽得他這樣說,我扯扯嘴角,什麽樣子?
不怪他這樣說,某日無意瞥見鏡中的自己時,我也是震驚的,瘦了許多,嘴唇幹裂,臉色泛著病態的蒼白沒有一絲紅潤,眼眶下一圈青紫,眼睛都是紅的。
當時看到這樣的自己,連自己也嚇了一跳,我怎麽憔悴成了這幅樣子。
我並不解釋,因為何止是我這樣,他又好到哪裏去了。
顴骨突兀地立在臉上,他也至少瘦了兩圈,眼睛裏滿是血絲。
看來這場分別,沒有贏家,我們都輸了,輸給了……腹中的孩子。
他道,“傾顏,我們回去吧。”
我心中苦澀,猶豫半晌,卻還是輕輕點頭,如今為了孩子,是半點倔強也沒有了。
手指輕輕撫上腹部,現在都感覺做夢一樣,不知不覺我的身體裏竟有了一個小小的生命,他在我的肚子裏,與我血肉相連。
他是我的孩兒,我是他的娘親,我要護著他。
似乎,做母親的感覺也不錯。
君墨宸見我應了,便將外麵侯著的一應侍女喚進來收拾我的東西,吩咐道,“隻拿些貼身的,若不關緊要的便莫要拿了。”
我聽了,偏要朗聲說一句,“我都要拿。”
君墨宸看我一眼,“好,那便全拿吧。”
如蘭站在侍女中間,時不時可聽到她,“這個拿好了,別摔了。”“那個也要拿,要先擦一下。”
屋內忙的熱火朝天,君墨宸坐在我榻邊,拿起我的手握住,隻這樣握著,許久不言語,我也與他無甚言語,閉著眼睛假寐。
忽聽得他說了一句,“原先的事,是我太過於敏感,錯怪了你你可氣我?”
我心裏隻怦怦亂跳,依舊閉了眼睛假裝睡著,不睬他。
如何不氣?可要真說氣,我氣些什麽呢?氣他給了我承諾卻不履行嗎?還是氣他不信我?或是氣他將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可我卻忍不住不氣,甚至氣的發狂,我氣他令我有了孩子,氣他用這種方式將我牢牢拴在身邊。
隻是這一假裝,最後卻是弄假成真,不知不覺間便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睛,入目皆是華麗,我眨眨眼睛再仔細一看,竟是麟趾宮,他竟然又把我帶到了麟趾宮。
隻是身上卻輕鬆了許多,不似原先那樣沉重了。
我才要坐起,巧荷已經到了近前,“姑娘。”
一別數日,再次見到巧荷我自然欣喜萬分,玩笑道,“上一眼還在青欒宮,這一眼便在麟趾宮了,好生神奇。”
巧荷道,“可不是,姑娘覺得神奇,奴婢隻覺得暖意融融呢。”
我聽出她話裏有話,問道,“怎麽個暖意融融?”
巧荷道,“姑娘的福氣又回來了啊,方才姑娘可是由咱們皇上一路抱回來的哦,聽說皇上怕與姑娘一同坐步輦會摔了姑娘,所以一路抱著姑娘回來的,而姑娘倒好……”
說到這,巧荷隻管抿著嘴笑,也不說了。
我追問一句,“我怎麽了?”
“姑娘還問呢。”巧荷笑得越發厲害,“姑娘風寒未愈,一路亂說胡話,哭哭啼啼,蹭了皇上一身的眼淚鼻涕,皇上的龍袍現在還在浣衣局呢。”
啊?聽完巧荷的話,我頓時有種被雷劈了的感覺。
好丟人,說胡話,哭哭啼啼,眼淚鼻涕,我不管他君墨宸如何,可是這都什麽跟什麽,我的一世英名……
見得巧荷的揶揄笑意,我幹脆拉過被子扯到頭頂,將臉擋的嚴嚴實實的。
心裏有些緊張,不知我說了些什麽?可有說不該說的話,想到這裏我真想給自己一巴掌,怎麽睡個覺都生事。
又聽得巧荷道,“姑娘可覺得好點了嗎?”
我這才嗯了一聲。
卻還是有些奇怪,沒道理好的這麽快啊。
“看來皇上給姑娘捂得那一身汗還是有用的,可惜了皇上,滿身大汗的,現在還在沐浴呢。”
我本想問問,到底是我出汗還是他出汗,怎麽反倒他自己洗澡去了。
巧荷卻似乎明白我心中所想,“姑娘不肯好好躺著,一味亂動,皇上便抱著姑娘躺了一個時辰,生生出了一身汗。”
我沉默著,半晌不言語。
君墨宸總是這樣,可我不怕他的冷漠,卻偏偏怕極了他的好,明明氣憤中的他輕易便令人恨得咬牙切齒,可是他一對人好,卻令人欲罷不能。
巧荷歎口氣坐在榻邊,我好奇地掀開被子望著她,好端端的作何歎氣啊。
“姑娘,奴婢看得出來,皇上對你是真心的,這已實屬不易。姑娘離開的這些時日裏,皇上一次都未回來過麟趾宮住,若說沒有原因,奴婢不信,這不,一聽說姑娘有孕,皇上便坐不住了。”
我安靜地聽著,心裏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姑娘不知道,皇上抱了姑娘回來時,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皇上高興得很,容奴婢說一句,姑娘已經與皇上有了孩子,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打算啊。”
自從母妃歿逝,還從來未有人與我說過這些,倒像是一位阿姊的諄諄囑托,令我心裏暖暖的。
隻是,君墨宸……
才說著話,忽聽得外麵有人行禮,我便知是君墨宸回來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慌忙間閉上眼睛假寐。
也許心裏緊張,我能清晰地聽到他的腳步聲踏進門來,一步步接近床榻,然後站定,卻是半晌沒了聲音。
我耐著性子等了半晌,還是靜靜的。
忍不住睜開眼睛看,才發現他一雙眸子定定地盯著我,見我睜開眼睛才笑道,“怎麽不繼續裝睡了?”
我不自然地嘟囔了一聲,“原來你早就知道,還一聲不響地嚇人。
他嗤笑一聲,“眼看著要做母親的人了這貪玩的性子還是一點沒變。”
我身子僵了下,不再言語,殿中安靜下來。
他忽然坐的離我近了些,我下意識地便想往後移,卻硬生生控製住自己。
他伸出手覆在我腹部,輕輕撫摸,仿佛怕驚動了腹中那個還未生長的小小的人兒,臉上露出我從未見過的溫柔笑意,聲音幾不可微道,“真的嗎?”
似乎是莫大的喜悅,透著一絲迷茫的疑問,雖然他的聲音極其低微,我卻聽得清楚,不自知地便應了他一聲,“還能有假的不成?”
“果真嗎?我竟要當爹了?”他的臉上露出孩子氣的笑意來,得到我的肯定後,他更是喜悅的不知所以。
我無端想起那個自盡的昀修儀來,她也曾有過孩子,那時君墨宸是否也如現在一樣高興的發了狂?
那我是否也會像她一樣?無能抱住腹中孩兒?
這並非是我胡思亂想,從小便長在宮中,深宮中的那些齷齪伎倆我不是不知,自古以來,懷孕的妃子無不會成為宮中的眾矢之的。
而我是否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孩子呢?想到這裏,我的心怦怦亂跳起來。
“我要當爹了,傾顏,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君墨宸握住我的肩膀,聲音高昂興奮。
我輕輕點頭,卻一點高興不起來。
君墨宸察覺到我的情緒,平靜下來道,“你可還是為之前的事情氣著我?”
我搖頭。
“那你為何悶悶不樂?還是不願與我有孩兒?”君墨宸的聲音裏隱隱透出一抹急迫。
見他想岔了,我道,“有什麽氣的呢,氣你不給我名分嗎?我早說過我不在乎名分,至於有孩子這事,也是天賜的緣分,哪裏是人力能阻止的。
他鬆了口氣,卻又立即問,“那你可氣我將嚴奕給了皇姐?”
心裏的傷口像被人再次狠狠揭開,鮮血淋漓。
“氣。”
他的神色立即緊張起來,一張臉千變萬化。
“可是,我也盼著他身邊能有人相伴。”
我氣的是他,與任何人都無關,他卻不自知。
君墨宸的麵色和緩了幾分,輕輕卻有力地握住我的手,“傾顏,我定會好好待你。”
我定會好好待你。
君墨宸,你以為這一句承諾便可以讓我將所有的傷害都當做沒有發生過嗎?
淩傾顏雖是認命之人,卻有著自己的驕傲,並不是可以任人擺弄的提線木偶。
他一個生氣便將我遣去了青欒宮,我病了一月,苦了一月,他未曾來問過隻言片語,如今聽說我有了他君姓皇族的孩子便將我接回,他是會好好待孩子還是待我?
我看在孩子的麵上可以原諒,可以回來,卻不能當做什麽都未發生,也不能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