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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遊園春宴

  終於到了遊園春宴的日子,鎮國公府前的巷道里一片香車寶馬,熱鬧繁華。國公府花園經前朝幾位大儒設計修繕,乃是當今第一大名園。康寧大長公主自小就是出名的雅人兒,國公府宴會雖不極盡奢靡卻自有一派風雅。


  各處大門齊開,繞過進花園的一帶翠嶂,便是遠香堂正廳。一座歇山四面廳,周圍裝置落地長窗,通透舒展。南面有小橋、清池、廣玉蘭數株。北面是臨水的大月台,清波粼粼,正有伶人輕彈豎箜篌。此刻廳內,鎮國公和世子並三爺四爺正陪賓客們品茗閑談。


  園內專門招待女客的是曼陀羅館。前有庭院,遍栽珍品山茶花。後有黃石假山,上有一八角雙層小閣名曰「浮翠」,掩映在蔥翠之間,有一粉衫少女橫吹笛。大長公主在幾個孫女的環繞下剛一落座,便有丫鬟端了龍泉窯粉青茶碗上來。大長公主見備的是猴魁,不由贊了一句:「幾個丫頭的差事辦的不錯。」


  身邊服侍的劉嬤嬤跟著湊趣:「二娘調度的各色器皿、三娘安排的各處雜耍、彈唱、小戲,真真是雅緻,不愧是您的孫女兒。昨兒老奴還聽四娘說,猴魁在綠茶里最是耐泡,也最是壓得住今日備下的點心。怕有夫人娘子喝不得綠茶,還讓人備下了正山小種,小小年紀難得有這份細心。」


  大長公主吃了不到半碗茶的功夫,白檀奇楠幾個大丫鬟便引了一眾夫人小娘子進來,世子夫人沈氏和三夫人童氏親自從大門處迎進了恭、義、英、梁四王府的王妃世子妃和晉國公府的國公夫人。眾人相互見禮,曼陀羅館內一時鶯聲燕語。


  大長公主左手坐的是鎮國公府前世子唐樺的岳母,恭親王正妃。恭親王乃孝德皇后同族妹妹世宗文妃所出,只比大長公主小了半歲,自幼一處玩耍感情甚密。王妃雖比大長公主長了一歲,卻不得不跟恭親王叫一聲「長姐」。雖王府郡主和國公世子一同遇刺,但這些年來兩府親家卻惺惺相惜越發親密。


  右手第一位坐得是義親王府正妃蘇氏,頭戴漆紗珠翠慶雲冠,很有幾分英氣。義親王與今上一母同胞,生母乃慈壽宮顧太后。


  兩位親王妃下手坐的是英王正妃、世子妃、晉國公夫人、梁王府側妃。英王梁王皆是先帝嬪妃所出。晉國公夫人乃國公填房,二十歲上下,有幾分拘束。其餘夫人娘子按年紀地位而坐,還有幾位年輕媳婦服侍在自家婆婆身後。


  眾人先是誇讚了一通大長公主的幾位孫女,英王世子妃最是嘴巧:「二娘明年就要既笄了吧?看這模樣出落的,又溫柔又華美,活像院子里那朵塞牡丹。」


  義親王妃是個真正愛花的:「你單單認識這最常見的品種。看這花鶴翎,形似蓮花,以紅為貴,賽牡丹旁邊這株分明就是幾朵紅蓮。還有這列香,離這麼遠都能聞見.……」


  大長公主笑道:「不如我們都到院子里去,你給我們品評一番。評完了茶花大家各自遊園去,在這屋子裡干坐豈不辜負了這大好春光。」


  寶璐剛要拉了寶玶去尋童家兩位娘子,卻被沈氏身邊專管各處傳話的管事媳婦攔下:「稟四娘,太子爺帶了幾位皇子爺來了,四爺和二郎陪著在鬧紅一舸。幾位殿下用了點心讚不絕口,非要見您一見,四爺推脫不過讓奴婢來請。」


  寶璐心有躊躇,卻聽自己三姐姐道:「你只管去,一會子只管在留聽閣西側等我。」鬧紅一舸是園中水面上修建的一石舫旱船,船頭指向「雲煙鎖月」月洞門,彷彿真的行駛在江湖之上。寶璐入內低頭一福,還不及問安,便有一洪亮的聲音問來:「這點心做的真是好吃,都叫什麼名字?」


  寶璐大窘,不知如何是好,又聽一成熟許多的聲音帶著些笑意:「你先起來再說。」


  「是。回殿下,這四樣點心從東邊第一樣起,分別叫做鮑魚雞粒酥、龍帶玉梨香、金魚戲碧蓮、荔芋暗雪山。」


  開頭問話的是五皇子,因生母是異族郡主,雖才十三,生的虎背熊腰竟比幾個兄長還要高大。長相偏又和大慶人無異,劍眉星目,極有陽剛之氣。見回話的少女聲音清亮,便往那新荔一樣的小臉上看去,只見少女眉如遠山,雙瞳翦水,先是一呆,又是一笑:「珩弟,你這妹妹怎麼生的像觀音菩薩座下的童女?」


  「四姐姐快說說,這龍帶玉梨香是如何做得?」這次出聲的是最小的八皇子,比寶璐還矮了半個頭。


  「取冰窖里藏下的香梨,梨肉切比銅錢大幾圈的圓厚片兒,兩片梨夾著半顆鮮嫩的帶子,外面裹層蝦膠,再薄薄沾一層漿,用香草點綴,最後用茶油炸了便是。」寶璐規矩作答,目光不離腳尖。


  「難怪我嘗著鮮香可口,又酥又嫩。」「咱們平時用的點心要麼甜膩要麼只咸不甜,哪裡及得上這幾道滋味複雜美妙。」「我最愛這道鮑魚雞粒酥,雞粒料理的極彈牙,不知如何做得?」


  」不如讓廚房寫了點心方子,交給各位的隨從。見山樓前快開宴了,咱們先去赴宴。「唐楓聲音輕柔,卻也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只見四叔笑容和煦,令滿池春水失色。


  大慶民風開化,宴會詩會等社交場合,男女賓客可同游同席。只是國公府遊園宴賓客眾多,往往分為幾席,每席分設幾桌。今年,男賓席設在流觴亭。太子起意戶外飲酒行令,於是唐楓便攜侄子陪皇子們和尚未娶親的郎君們在新建成的見山樓前的桃花林里另設一席。女賓席設於煙雨台上,寶瓊領著小娘子們在自己的海棠春塢擺了兩桌。


  寶璐站到門邊一角等皇子們先行離開,五皇子和諸人一道下了石舫,又突然折回:「勞煩四妹妹,把這四樣點心各用食盒裝上一盤,皇祖母最愛花樣新奇的點心。宴會結束時,我身邊長隨自會尋得四妹妹身邊這位姑娘。」


  「殿下放心。瞻星,你這就去咱們院子里取那黑漆描金食盒,再去廚房親手做點心。」


  「元昊多謝。」五皇子聽寶璐吩咐丫鬟,紅著臉抱了抱拳,飛奔著追上眾人。


  寶璐親自回了趟殿春簃,尋出食盒並四個青花蝠桃紋淺碟,又讓人傳話讓瞻星娘帶了食材過來,吩咐除瞻星和她娘外旁人不得靠近小廚房,點心做好交給五皇子長隨前瞻星片刻不得離開。諸事妥當才帶瞭望雲往留聽閣去。


  還未到留聽閣,寶玶便帶著大丫鬟小滿迎了上來,攜了寶璐往海棠春塢去。


  寶璐見她神色輕鬆,心中也是一松:「姐姐可順利?三嬸子如何了?」


  「母親不屑於童家的人應酬,借口身子不適往蹈和館歇著了。今天請的彩月班裡的小生周月亭正是當紅,人也是個清高的,並不輕易應酬。兩位舅母聽丫鬟說他要在留聽閣上妝,便來閣中坐等。我本和童家兩位娘子一處看雜耍,表妹頭上帶了一套二舅母的陪嫁頭面,一時不見了兩支百寶嵌發簪。表妹一時害怕,非說表姐偷了,拽了表姐便來留聽閣找兩位舅母評理。母親的陪房當時也在場,二舅母已經聽說了自家婆婆和大伯害死母親姨娘的事。表姐表妹爭執不下,兩位陪房添油加醋,兩位舅母當即吵了起來,竟真的把對方的居心抖摟出來,還有些不堪入耳的腌臢事兒。父親母親在閣樓上聽的清清楚楚。我本想母親必定受些打擊,沒想她倒看得開,不曾大動肝火。等童家的人離開后,才從閣樓上下來回蹈和館去。」


  寶璐聽了一場自己三姐的繪聲繪色,哧哧笑了出聲:「三姐姐請的雜耍班子真是高明。」本想再調侃兩句,海棠春塢卻在眼前。


  青磚白牆外,各色海棠開的嬌艷。等進到院子里,卻是一派雅潔素凈。院落方正,東西各一小天井,以石子鋪地,零星點綴了天竺和四季白海棠。南面白牆上孝德皇后題字「海棠春塢」,下立一石峰,其餘只植垂絲海棠兩株,翠竹一叢。


  垂絲海棠樹旁設了兩張石桌,寶璐和寶瓊寶琳坐在一桌,寶玶往另一桌空著的主位上。寶瓊見妹妹們來了,忙吩咐丫鬟給眾人斟上府里釀來供小娘子們用的甜酒染桃花。寶璐則忙著上一世推自己姐姐落水的李氏三娘李峪棠,見她身姿挺拔,眉目清明,與義親王妃有幾分神似。穿戴上也不似其他貴女赴宴時的繁瑣,一個獨坐不主動與旁人寒暄,看似並不合群。見姐姐不願客人受到冷落,與她攀談幾句,李三娘也含笑應答一臉真誠。這樣一個人,說若因妒生恨謀人性命,寶璐很有幾分狐疑。


  寶璐往年並不愛參加這樣的場合,市場裝病躲懶,因此和在座大半都不熟識。本想接近李峪棠,奈何與她做得頗遠,只好與五妹寶琳及晉國公嫡長女王蓁蓁說笑。現任晉國公的祖母也是一位公主,王家和唐家算是沾親。蓁蓁是晉國公唯一的女兒,乃原配國公夫人所出,最是個愛熱鬧的。大長公主與蓁蓁生母極為投緣,常邀蓁蓁過來小住,和孫女們一處玩耍。


  蓁蓁與寶璐同年,只比寶璐大了幾日:「四妹妹這是怎麼了?聽說這春宴上的茶水點心都是你張羅的?何時如此勤快?」


  寶琳抿嘴一笑:「蓁姐姐還不知道吧,四姐姐過了十歲生辰覺得自己是大人了,這陣子性情大改,也食得人間煙火了。去年就看好得鎖春堂也不要了,搬去了殿春簃。」


  蓁蓁念了一聲佛:「不管你們怎麼搬,只把枇杷園給我留著。等父親腿腳好了我就搬過來住。」


  寶璐想起了前世曾在自家寄住過的三個女孩,除了祖父庶妹的孫女之外,竟都沒得了好結果。母親兄長的么女沈靜姝,在姐姐寶瓊死後被道士斷言八字與國公府女兒們相剋,母親執意把病中的侄女送回娘家,結果病死在了返回家鄉錢塘的船上,沈氏一族從此再不與母親來往。蓁蓁被人撞見與繼母侄子私會,家裡匆忙給她定下了這位郎君,蓁蓁百口莫辯憤然出家。


  如此看來,晉國公這位填房並不向表面看來那般溫婉,寶璐竟有些擔心起來:「可是你那位繼母?」


  蓁蓁答的倒是乾脆:「長兄說了,他已被立為世子,過幾年娶了親便是長嫂掌家。我只是不耐喊別人母親罷了。」


  年長些的貴女那邊圍繞著寶瓊談論一些關於院子、花卉、擺設的話題,忽有一人舉杯而立。梁王側妃所出大娘子元夢蘭噙著不明的笑意:「都說海棠是花中貴妃,今日來這海棠春塢才知其中深意。明年就要選秀了,寶瓊姿容出眾堪比海棠,他日必成一代寵妃。咱們先提前敬她。」這一席話說完,席中氣氛頓時僵住,縱是常跟母親出門應酬的寶瓊也尷尬不已。


  三房幾個女孩兒里,五娘寶琳最像三夫人童氏,雙手叉腰站了起身:「我國公府女兒豈有為妾的道理?」


  元夢蘭眼角深意化作哂笑:「重華宮蕭貴妃身份尊貴,也入不得你的眼?」


  寶琳滿臉通紅,立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國公府娘子並不好開口,眾人一時面面相覷。好在英王府小郡主昭華是寶瓊的手帕交,略一思索開口道:「聖上、皇后、和宮中各位娘娘春秋鼎盛,還是不要妄議貴人的好。咱們先謝主家盛情款待吧。」


  朝中雖有四家王府,但尚未婚嫁的郡主卻只有昭華一位。大慶宗室只有親王郡王嫡女得封郡主。恭親王府的女孩都是王爺孫輩,義親王妃只有兩個兒子。梁王因當年被欽天監查出八字不宜娶妻,否則將有疾病災禍,於是只納了兩個側妃,共同掌管家事。


  夢蘭立即收了哂笑,與眾人齊敬了寶瓊姐妹。寶琳見對手落敗,不依不饒起來:「咱們第二杯要敬的該是夢蘭姐姐,她可是咱們在座最與眾不同的。」


  年紀稍小些的娘子們嘰嘰喳喳起來。「怎麼個與眾不同?」「出身王府又如何,連個郡主都封不上。」「她也是有福氣,梁王爺連個正妃都沒有,否則怎麼輪到她和咱們坐在一處?」「依我看她也可憐,連日字輩都不排,咱們家裡的庶出姐妹好歹名字是和咱們一樣的?」


  夢蘭雙眼通紅只盯著寶琳,見寶琳只含笑斜睨著自己,於是悲憤交加,泫然欲泣。


  「好了好了,大長公主和王妃們還在飲宴,咱們別擾了長輩們清凈。」「正是,咱們正該多飲兩杯,盡興才是。今日大家賞光前來,真是蓬蓽生輝,這一杯我們姐妹齊敬諸位。」打圓場的正是昭華、寶瓊兩個。寶璐趁機拉寶琳坐下,海棠春塢的大丫鬟趙粉、歐碧兩個趁機領著一種小丫鬟開始新一輪的添茶倒水。


  「彩月班在煙雨台那場也該唱完了,不如請過來給咱們唱出小戲?」寶玶提議到。「周二郎也來了?他可是極難請的。」「趕快請來,給咱們清唱一曲。」「聽說周二郎清唱音色極美。」寶玶的提議得到了一眾小娘子的贊同。


  過了半晌,一個一襲白袍,滿頭青絲,化著戲妝的男子進來,遠遠朝垂絲海棠的方向一揖,徑自走進其中一個天井,隔著葫蘆門,側臉對著貴女們。


  好景艷陽天


  萬紫千紅盡開遍。


  滿雕欄寶砌,雲簇霞鮮。


  督春工珍護芳菲


  免被那曉風吹顫,

  使佳人才子少繫念

  夢兒中也十分歡忭

  一曲《畫眉序》,如崑山玉碎,芙蓉泣露,令人神往。直到那個修竹一般的身影又是一揖,轉身離去,眾人皆是一嘆。直到散席,小娘子們均是規規矩矩,一副賓主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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