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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集 新生

  夜幕下的樓蘭,一匹駿馬在飛馳,噠噠聲踏碎了這一片寂靜的天籟。


  藍鈴古麗頭枕在燕幕城的背上,隨著馬蹄聲一起一伏,風吹得身上她感覺冷,不禁用雙手緊緊抱住燕幕城的腰。


  此刻她的心情無法言語。


  興奮、恐懼、后怕,還有狂歡,這種種集合起來,讓她臉上只化作疲倦。


  畢竟,對任何一個親手手刃國王的人而言,她此刻的平穩表現已經相當驚艷了,她想好好睡上一覺,矛盾的是卻又不想那麼早回家,於是當走到孔雀河畔時,她突然叫燕幕城策馬停了下來。


  月光下的孔雀河,在兩岸的蛙鳴聲中寧靜而美麗,波光粼粼地反射著月亮的清輝,如一條銀色的絲帶緩緩流向遠方。


  兩人下了馬,佇立在河邊都不說話。


  沒有對視,沒有交流。


  氣氛顯得很沉悶。


  有些冷幽默的是,燕幕城失笑地發現,眼前所在的位置竟然是昨日自己洗澡的地方,人生就是這麼巧,就像撿著的那一條裙子偏偏是藍鈴古麗的那樣。


  但是他問自己,自己真的找到了藍鈴古麗嗎?之前在樓蘭王宮,同樣一張臉為什麼讓他感覺到如此陌生。


  他知道仇恨會改變一個人。


  但他實在不願意,仇恨讓藍鈴古麗變得面目全非。


  真正的藍鈴古麗,就應該是拿回裙子后掩面羞跑的浣紗女子。


  現在,他能找得回來嗎?


  ……


  風吹散藍鈴古麗的頭髮,她藍翡翠般的雙眸與天上的明月交相輝映,不知過了多久,藍鈴古麗語氣低沉地開口道:「燕幕城,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當你看完信時,為什麼不肯承認你就是藍鈴古麗?」燕幕城問,「是怕我是樓蘭王派來的密探嗎?」


  「不是,夏曼古麗是樓蘭人的女英雄,永遠活在他們的記憶里。」她轉過臉看向燕幕城,「但在我心裡她已經死了,從她拋棄我和奶奶那一刻她就死了。」


  她的語氣掙扎卻又決絕。


  燕幕城瞳孔一縮,原來這個妹妹心裡竟然如此恨著自己的姐姐。


  「那年我七歲,她十七歲,在離開的那個晚上,我哭著喊著讓她帶我一起走,而她只是塞給我一個布娃娃。」


  「你知道十一年來,我們是怎麼過的嗎?為了逃避樓蘭王的追捕,我們每到一個村落,就要準備隨時搬家,我奶奶只能每晚睡在椅子上,因為只有這樣,她在半夜裡才能隨時叫醒我逃走,十一年了,我這個好姐姐渺無音訊,現在卻說她想我,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藍鈴古麗嘴角揚起淡淡的譏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向遠方,她知道燕幕城將會為她姐姐辯解,她嘴巴緊緊抿下來,像一隻刺蝟一樣,做好反擊的準備。


  出人意料的是,燕幕城開口說話,沒有提到夏曼古麗一個字,他用一種油燈浸潤過的朦朧語調說道:

  「我七歲那年和我娘千里迢迢來長安找我爹,但是找來找去都找不到,冰天雪地,穿著單衣,赤著腳在大街上討飯,那時候,我在這世上最恨的人就我爹。恨他為什麼當初,不帶我娘和我,為什麼一去五年都沒有任何消息?」


  「但我娘告訴我,爹是個好人,他顧念這個家,不願帶我們一起吃苦……」


  藍鈴古麗打斷他話,「哼,你是說我姐姐比我們過得還苦?」


  燕幕城輕笑,「你沒有去過長安,對一個異國外鄉人來說,有時就像一片沙漠,你知道嗎,你姐姐剛到長安那一天,是蹲在別人屋檐下看了一夜的雪,好幾次差點被人賣到妓院去,好幾次餓昏在街頭……你覺得她願意讓一個七歲小女孩和六十幾歲的老奶奶過這樣的生活嗎?」


  「我娘就是這樣餓死在長安……」


  燕幕城低下頭,一腔的悲滄讓他說出不出話來,好半天他才徐徐吐出一口氣,繼續道:「至於為什麼那麼多年你姐姐沒有音訊給你們?正是因為考慮到樓蘭王賊心不死,為了避免你們暴露,所以忍痛不敢聯繫,她這是在保護你們。」


  「那這次為什麼派你來?這次就不怕暴露我們的身份嗎?」


  語氣中依然有銳利的譏諷。


  「說出來,也許你不信,因為我不是一個普通人。」燕幕城朗聲笑道:「我是漢中大俠,是大漢第一劍客燕幕城!」


  藍鈴古麗沉默下來,看著燕幕城稜角分明的側臉,這理由直接、簡單、霸氣。確實如此,看他獨自一人就能兵不血刃地出現在樓蘭王宮,樓蘭王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還有隨手釘向侍衛總管的那一劍,都為燕幕城的話做了很好詮釋。


  也只有他,姐姐才放心,讓他來找自己和奶奶。


  ……


  良久之後,她輕聲對燕幕城道,「你轉過身去,我洗個澡。」


  燕幕城一愣,立刻背過身。


  藍鈴古麗深吸一口氣,緩緩將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褪去,在藍色的月光下緩步走向散發出藍色清輝的孔雀河……


  燕幕城心跳加速,又退了幾步。


  他聽見水花在跳動的聲音,這聲音在萬籟俱寂的夜空顯得異常清晰。


  洗吧,就像在當時已經傳入西域的基督教的洗禮一樣,把過往的仇恨、怨念從心中徹底地洗去,做一個新人。


  燕幕城相信,重新走出水面的藍鈴古麗,脫胎換骨,比以前更清純更包容。


  恨,能毀了一個人。


  愛,能讓一個人重新站起來。


  ……


  水花聲漸漸停息,只剩孔雀河水輕微的水流聲,估計藍鈴古麗要上岸了,燕幕城背著身,去馬上找幾件換洗的衣服,準備給她換上,然而背後沒有一絲動靜。


  他猝然回頭,河面哪有藍鈴的身影?

  燕幕城整個人血液倒流。


  「藍鈴!藍鈴!」他瘋狂嘶吼。


  一個箭步噗通躍入水中,顧不上連嗆幾口水,他來回遊著不停地潛入水中。


  但找不到。


  燕幕城一臉的水,此刻已分不清是河水還是淚水,堵在心中一腔的悲痛和不舍,無法言語,就像二十一年前在長安那個冰雪夜失去母親的那一刻。


  「藍鈴——」


  燕幕城像一頭野獸仰頭咆哮——他再次感受到失去至親的痛苦。


  ……


  「你叫得這麼大,想嚇死人哪。」


  岸上有輕笑聲傳來,燕幕城淚眼朦朧望去,只見藍鈴古麗已經在試穿他拿出來的換洗衣服,男式寬大的長衫穿在她身上,依舊不能掩蓋她苗條的身材。


  燕幕城歡快地嘶吼衝過去,一把將藍鈴古麗緊緊抱在懷裡!


  藍鈴古麗身子一僵,兩隻手慢慢環繞在燕幕城腰上,越抱越緊……


  「我以為你……」


  「笨蛋,我怎麼會?」


  「有一個這麼愛我的姐姐。」


  「有一個這麼愛我的男人。」


  ……


  夜幕最黑暗的時候,就是最接近黎明的時候,像想人的一生,無論多麼坎坷,無論在黑暗中沉淪多久,光明始終會在前方照亮你,只要你肯多走一步。


  除去心靈的枷鎖,夏曼古麗容光煥發,果真里裡外外像一個全新的人。


  一個淋浴在愛河的女人。


  她前面站著一個淋浴在愛河的男人,他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去愛上一個人,但愛來臨時,他這具血肉之軀能擋得住嗎?

  燕幕城取下腰畔掛了二十年的小木馬,語氣比目光更溫柔,「你不要笑,這個木馬是我最珍視的禮物,是我娘親手做的,我今天送給你……」


  藍鈴古麗不說話,含笑閉上眼,讓燕幕城親手將木馬掛在她的脖子上。


  ……


  這裡是一處廢墟。


  這裡不再是一處廢墟。


  因為燕幕城和藍鈴古麗要在這生她養她的地方重建家園。


  當第一縷絢麗的陽光照在那棵屹立不倒的沙棗樹上,古瑪伊奶奶老淚縱橫,用手撫摸著棗樹黝黑的老樹皮,早已哽咽不成聲,十一年了……


  藍鈴古麗在空地上支起一口鐵鍋,熱氣騰騰煮著玉米棒子,手裡加著柴火,眼睛卻是一直含笑看向燕幕城。


  燕幕城正赤裸著上身,將老屋坍塌的石頭和燒焦的木樑,藉助馬的拉力一堆堆清理出去,一身的汗水在陽光下分外耀眼,不時地和自己的心上人來個目光親吻。


  飯後,藍鈴古麗用一根棍子,在廢墟間默默著找尋著什麼,燕幕城悄悄繞到她的身後,把一個金色頭髮的布娃娃騎在她的肩膀上,捏著鼻子嬌滴滴說,


  「大姐姐,你是在找我嗎?」


  藍鈴古麗驚喜轉身,一把搶過,仔仔細細端詳著孤獨了十一年的布娃娃,這是姐姐夏曼古麗離別前的那個晚上,親手為她做的,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


  七天後。


  一個簡陋但很結實的茅屋在廢墟上拔地而出,就像雨後的春筍。


  落成時,正是那一天黃昏。


  燕幕城、藍鈴古麗、古瑪伊奶奶,三個人靜靜地佇立在屋前,久久無言。


  這一天的夕陽沒有暮氣倒像是朝陽一樣生氣勃勃,不遠處,脈脈流淌的孔雀河水在晚霞的映照下,發出輕快的歡笑聲,彷彿也在慶祝小河村的新生。


  「過不了多久,這裡又將成為一個繁花美麗的村莊。」燕幕城把藍鈴古麗攬在懷裡輕聲說,臉上笑容燦爛。


  「你是說那些離開的村民們還會回來?」藍鈴古麗有些不敢相信,因為這畫面實在太美,多少次在夢裡出現。


  燕幕城點點頭,微笑著說道:「你知道嗎,就在昨天,樓王國的太子已經登基,大赦天下,樓蘭百姓舉國歡慶,據說這太子口碑一向很好,溫文爾雅愛民如子,完全不像他的父親。我已經去王宮和他見過面了,他果然深明大義,說他父親積怨太深,即使我不出手,上天也不會放過他,他讓我轉告你們姐妹,希望你們一家人在樓蘭快快樂樂地安居樂業。」


  藍鈴古麗淚眼婆娑又花容綻放。


  她實在害怕顛沛流離的生活,奶奶年紀大了,不應該再睡在椅子上。


  又聽燕幕城繼續道:「馬努老爹已經派人去長安給你姐姐夏曼古麗傳信,還有敦煌月牙泉畔的那四位姐妹,漂泊在外十幾年,她們也該回家了……」


  說道這裡,燕幕城無限感慨。


  他含笑看向遠方:

  「我相信,在你們這對英雄姐妹花的感召下,那些遠離故土的村民一定會和你們一道重建家園!」


  藍鈴古麗將頭埋在燕幕城懷裡,緊緊抱住他的腰,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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