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尋找藍鈴古麗(二)
「你們這裡是什麼村?村子里有這個人嗎?」燕幕城試探地問,雖然並不抱太大的希望,因為這裡是離樓蘭都城最近的村落之一。
「我們這裡叫紅柳村,沒有叫藍鈴古麗的。」夏利婭語氣很肯定。
看燕幕城嘆氣的樣子,夏利婭嘴角彎起一個弧度問,「你找她幹嘛?」
她的手有些被辣疼了,甩了甩。
「不是我,是她在長安的姐姐。」燕幕城站起身,揉了揉太陽穴,「她姐姐叫夏曼古麗,離開樓蘭十一年了,很想念家鄉的小妹妹。」
又問:「你知道小河村在哪兒嗎?」
夏利婭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揉了一下眼睛,好像有風吹進了沙子。
「你能把信給我看一下嗎?」她伸出一隻如玉的手,又解釋,「我不看裡面的內容,就看看那個封面。」
燕幕城從貼身的口袋取出羊皮卷,毫不猶豫地遞給她,笑道,「沒事,你就看內容也沒關係。」
不知怎麼,自己在她面前非常放鬆,希望毫無保留地展示自己的一切,
「謝謝。」夏利婭接過羊皮卷,也不矯情,真的將內容徐徐展開……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
月光下,她看信時的那份專註真迷人,燕幕城在深呼吸。他看見她右臉頰的耳垂下有一顆比較醒目的紅痣,痣挺大。但燕幕城看起來不僅不感覺到突兀,反而使這張美麗的臉更富有個性。
……
不知不覺,夏利婭把羊皮卷收了起來,遞還給燕幕城,微笑,「我聽說過她,她在樓蘭可是個名人呢,果然是個好姐姐,希望你早一天找她那個可憐的妹妹。」
「這附近有小河村嗎?」沉默了一會兒,燕幕城把羊皮卷貼身放好又問。
「小河村?很久以前有一個,因為戰亂,現在已經成了廢墟,沒有人住了。」
夏利婭語氣波瀾不驚。
「咦,我在路上有人告訴我,沿河一帶有四十幾個叫小河村的?」
燕幕城瞬間蒙了,這姑娘看起來不像說慌的人,那麼是誰在撒謊?
「哦,些許有吧,我和奶奶剛搬過來不久,不大了解這一帶情況。」夏利婭用手梳理一下秀髮,不好意思地解釋。
「那個小河村怎麼走?」
「啊,已經了成了廢墟了呀?」
「我想去看看,夏曼古麗是我的好朋友,她還不知道家鄉被毀了,我替她去看看,你知道她家住哪個方向嗎?」
燕幕城有些揪心,可以想象,夏曼古麗若得知這個消息是何等心痛。
夏利婭目光在燕幕城臉上停留了一會兒,眼神閃爍道:「你要找那村子,沿著孔雀河往下,一直走到快到泑澤湖(今羅布泊)時,再向人打聽一下。
她沉吟一會兒又說,「聽說是夏曼古麗她們以前的家,好像是在村子的東南角,一棵老沙棗樹下面。」
……
晚上,夏利婭提燈把燕幕城帶入她奶奶住的屋子,床上加蓋了一層羊毛毯子:「這裡晚上冷,一定要用毛毯裹住腳。」
燕幕城連忙從包裹中取出一把五株錢,這是大漢的國幣,由於漢朝國力強盛,這五株錢在西域也是讓各國百姓喜聞樂見的硬通貨,可小姑娘臉一紅堅決不收,還把手藏在背後。
燕幕城尷尬地笑笑,只好收回,又見夏利婭在牛油燈里多加了幾根燈芯,用筷子挑了挑,房間頓時明亮了許多,不再那麼昏黃暗眼,然後她安靜地走了出去。
燕幕城放下包裹,一個仰八叉趟在床上,重重嘆了口氣,這羊毛毯子柔軟舒適,還帶著太陽的芬芳,一定是曬過太陽了。
夏利婭又走了進來,看見燕幕城滑稽的睡姿噗嗤一笑,燕幕城趕緊一咕嚕爬了起來,夏利婭把一卷竹簡放在床頭,「如果睡不著,你可以看看書。」
說罷飄然而去,把門帶上。
燕幕城取過書簡一看,輕笑起來,原來是一卷《論語》,竹簡已泛黃,上面有些字跡已經模糊了,看來這戶人家沒少看,快不得夏利婭漢語說得這麼流利。
……
次日一早,村子的雞叫還沒有三遍。
燕幕城早早就起了床,悄悄把一串錢放在床頭,又用書簡遮蓋好。
路過客廳,發現古瑪伊老奶奶還在坐在椅子上睡得呼嚕作響,看上去還挺嗨,而夏利婭早已在院子里喂她的小羊。
三隻小羊,一身白毛,眼圈倒是黑的,非常可愛,讓燕幕城都有去喂的慾望。
燕幕城去牽馬,一轉身,就見夏利婭用一大半絲瓜菜葉包著幾根熱騰騰的黃玉米笑著遞給他,讓他路上吃。
燕幕城臉上泛著暖意,竟然忘了說一聲謝謝,當他牽著馬踏上青石板路,視線穿過飄浮的晨霧回望時,看那夏利婭一動不動站在門口向他眺望。
四目相對,她這次卻沒像受驚的小鹿般逃開,而是大大方方地朝他揮揮手。
……
紅日已經從東方升起。
燕幕城揚鞭「駕」一聲,沿著孔雀河畔一路疾馳,像一道藍色的風。
來樓蘭前,馬努老爹給燕幕城科普過孔雀河的知識,說這河水起源於博斯騰湖,途經焉耆、尉犁和樓蘭三國,向東注入泑澤湖(今羅布泊)。
讓燕幕城欣慰的是,泑澤離樓蘭都城並不遠,驅馬一路問過去,最遲也能在下午日落之前趕到。
當即快馬加鞭。
他沿途每到一村,都會去村裡向村民詢問藍鈴古麗的下落,但不知為什麼,只要一提起夏曼和她妹妹的名字,原本淳樸的村民立刻想避瘟疫一樣看著他,笑臉變冷臉,奶茶變掃把。
更讓他一頭霧水的是,還有村民騎著馬一路尾隨在後面,窺視自己的一舉一動,一旦自己詢問來來往往的漁夫和農人時,必然搶先一步,用樓蘭的本地語言嘰里呱啦地說一番,於是路人紛紛怒目而視,口水幾乎吐在燕幕城臉上。
燕幕城欲哭無淚。
自己好好一個大俠,怎麼來到樓蘭倒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
仔細一想,他決定不問人名了,只問小河村故址,可這樣各位鄉民依舊是臉上驟然一變,好像觸犯了他們內心某種禁忌,搖頭不語,諱莫如深。
幸好燕幕城機靈,用一塊大餅子賄賂了一個半大孩子,那小子一邊把大餅咀嚼得咯吱響,一樣用油膩膩的手指向遠方,「就在下面一里,聽說村裡鬧鬼哦。」
他自己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燕幕城翻身上馬,深吸一口氣,終於明白村裡人為什麼不敢和他明說,原來是村子在戰亂中死的人太多,眾人都把那裡當做不詳之地,所以倖存的村人寧可背井離鄉,也不願意重新小河村。
此刻,他終於體會到敦煌月牙泉畔四姐妹遠離故土的悲哀……。
……
日色已然黃昏。
燕幕城牽馬獨自走在死氣沉沉的廢墟中,從斷壁殘垣中,依稀能看到這裡曾經是個人口眾多的繁華村落。
如今到處都是火燒遺留的痕迹。
但眼前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蒼涼,在黑色灰色的廢墟間,綠色的雜草叢生,偶爾能看到野羚羊從眼前一閃而過。
燕幕城腳步匆匆,摸索著走在布滿青苔的碎石子路上,終於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到了夏利婭所的那棵棗樹。
不禁大吃一驚。
這是一棵西域特有的沙棗樹。
從燒得漆黑的樹樁來看,這樹顯然經歷過十年前那場可怕的大火,幾乎體無完膚,如今居然鬱鬱蔥蔥地活了下來,一簇簇金黃色的棗花在風中不屈不撓地綻放。
樹下,夏曼古麗的老宅已經完全坍塌成一堆隆起的碎石和廢木。
燕幕城動手將大的石塊和焦木搬開,想找一些舊物,回去好帶給夏曼古麗一點念想,他動作停下來,手裡撿起一個沾滿泥沙的布娃娃,手工非常粗糙,但結構很完整,是個小女孩,黃頭髮大腦袋,還穿著一件綠色的百褶小裙子。
燕幕城微微一笑,估計這是夏曼古麗給她妹妹做到布娃娃吧。
咦,這裙子感覺有點熟悉……
他手輕輕拭去布娃娃臉上的污濁,布娃娃臉上居然還畫著一顆痣……
燕幕城臉色巨變。
這綠裙子…這右臉頰上的痣!
夏利婭!
藍鈴古麗!
……
月光下的孔雀河緩緩向東流去,兩岸的綠洲就像孔雀綻開的綠屏,在月光下翩翩起舞,讓這裡的夜色寧靜而美麗。
河畔的古道,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就想為孔雀飛舞時敲響的鼓聲。
燕幕城騎在馬上,懊悔不已。
心想自己實在是太大意了,其實細細一想,有很多跡象顯露了端倪:
如果夏利婭不是藍鈴古麗,那麼在大人都視小河村為禁忌話題的情況下,她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怎麼能將夏曼古麗的家記得那麼清楚?要知道十一年前,她不過是六七歲的小女孩而已。
還有琪曼曾說過村子遭難時,她和她奶奶正好外出,這奶奶正是古瑪伊大娘吧,而她看完羊皮卷后,低頭揉眼睛,應該是在悄悄抹去她眼角的淚水?
可是接到姐姐的來信這是好事。
她為什麼瞞著自己?
究竟在逃避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