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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女無顏色

  「老大,你讓狼崽子就這麼走了?」


  說這話時,郭巡眉頭豎得像兩桿標槍,作為昨天驚悚劇的罪魁禍首,他正想找機會好好羞辱狼烈一番,不料才一天,趙侯爺不知哪根筋斷了竟把那廝給放了。


  「他要去長安找親爹,你讓我怎麼攔?」趙欽笑道,完全過濾掉手下的憤怒。


  「這小子跑了怎麼辦?」郭巡眉頭皺得更深,「侯爺,您就是心太軟,我看這下子就是個白眼狼,放我手裡,真應該先打斷他那條狗腿!讓他跑!」


  趙欽雙手環胸,笑而不答。


  「想打斷誰的狗腿?」兩人身後傳來一個爽朗的笑聲。


  燕幕城懷裡抱著一隻小羊信步走來。小羊純白如雪,嘴裡還叼著一片草葉。


  「見過燕大俠!」郭巡慌忙抱拳喝道,他年齡可以當燕幕城的叔,可抬起頭時的目光里滿是粉絲屬性的小光芒。


  昨天燕幕城幾乎是以一人之力,力挽狂瀾,把一出悲劇反轉為柳暗花明,是整個大馬營馬場不折不扣的大恩人。


  那飛馬越過狼烈頭頂的一跳,那將人和馬一起拍倒在地的驚艷一劍,這超越常人想象的騎術和劍術以及空手接毒刃的超絕魄力,早已深深烙印在軍營每一個人的心版上,永生難以磨滅。


  「你們的話我都聽到了。」燕幕城笑笑,摸摸羊頭,「如果不放,侯爺就不是侯爺,如果不來,狼烈也就不是狼烈。」


  郭巡一臉懵逼,他聽不懂。


  趙欽哈哈大笑,「還是老弟懂我。」


  他上前親昵地樓著燕幕城的肩邊走邊談,「走喝酒去,嘗嘗我們大馬營特色的草菇和鮮魚,哎呦,我這胸,這狼崽子踢人還真夠狠,燕老弟啊,你馬怎麼騎得這麼牛?好好跟老哥說叨說叨……」


  他們漸行漸遠。


  什麼,騎牛?燕大俠連竟然連老牛都玩得轉,只聽到半句的郭軍候又當場驚呆。


  ……


  在英雄光環的籠罩下,智商開始掉線的不僅僅是郭軍候一個,當燕幕城再次來到軍營時,無倫大人還是小孩都左三層又三層圍觀,簡直把燕幕城當國寶熊貓。


  小孩子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纏著英雄叔叔講打敗壞人的故事,一些情竇初開的小女生則紅著小臉兒對著燕幕城可勁拋著媚眼,弄得燕幕城緊張兮兮。


  剛進到軍營大廳台階前,就被一個胖老頭一把抓住,正是馬努老爹。


  他昨日和女兒女婿隨著葛全一道去張掖城搬救兵,等他和郡守領著一千鐵騎急匆匆趕回時,現場早已塵埃落地。


  那600名的羌人馬賊奇迹般地就地解散,而他們桀驁不馴的頭領竟然成為馬場的一位馬僮。


  他知道燕幕城厲害,可沒想到燕幕城厲害到如此地方,力挽狂瀾也罷了,但能以兵不血刃的方式去扭轉困局,實在是讓所有人又驚又喜。


  此刻,這位胡人老爹直小冒星星,好像第一次認識燕幕城似的,笑盈盈什麼話也沒說,但眼神彷彿在對燕幕城大喊,大俠,請收下我的膝蓋。


  燕幕城將小羊抱給一個鼻涕小孩,低低問,「老爹,少東家和夫人那邊……」


  「燕大俠放心,老漢我再三叮囑兒子兒媳絕不要在任何人面前透露的身份,」老爹說,果然看燕幕城頑皮地一笑。


  走進大廳,酒菜的香味飄滿一屋。


  燕幕城目光掃了一圈,看大廳狹窄,不少軍士和家屬只能巴巴兒看他們先吃,於是笑道:「侯爺,何不將酒菜搬到外頭?叫所有人一起吃,有綠野藍天下酒,有萬馬奔騰助興,幕天席地好不痛快!

  「好!就憑燕老弟這句話,當浮一大白!」趙欽一拍大腿又哎呦呼痛。


  大廳內外的人群歡聲雷動,看燕幕城的眼波中多了一份體己的溫情。


  ……


  胡楊木的厚厚木桌一字排開,擺滿了一大片草原,近400人的聚餐蔚為壯觀,眾人興高采烈地盤腿坐在草地上,神情豪邁洒脫不拘一格,草原人有草原人的豪情,草原人美食也獨具特色。


  有草叢裡滴著露珠的蘑菇,酸醇可口的馬奶,清香撲鼻的野蜂蜜,最誘人的當屬今早從鸞鳥湖裡新撈的銀色花鰱,那湯鮮美得讓燕幕城口水能澆灌整片草原。


  中午的陽光濃而不烈,讓眾人的歡笑里都帶著一縷陽光的溫煦。全營軍士及家屬合家坐滿了一地。婦女看著自己活蹦亂跳手腳齊全的丈夫忍不住又哭又笑。


  還有什麼比絕處逢生更高興的事情呢?昨天晚上她們都差點成了寡婦。


  所以,她們大著膽子輪番給燕幕城敬酒夾肉,以謝恩公援手之恩,更有大媽自己不動,暗暗讓自己閨女在燕幕城顯擺著做菜的手藝,她們可聽說燕幕城至今還是個單身狗呢,雖然身無半文,可是大俠光環足以讓尋常人家風光一輩子。


  ……


  酒過三巡,燕幕城極目遠方,藍天上白雲悠悠,綠草青青一望無際,風吹草低處萬馬縱橫嬉戲,令人有胸懷天下之感。


  他看見草原東北方向隱隱有一座雪山,山尖在陽光下閃動耀眼的白光,笑問身邊的趙欽,「侯爺,那是什麼山?」


  席間眾人一聽哈哈大笑,不等趙欽回答,郭巡一碗羊奶酒干盡,粗聲笑道,「燕大俠不知可曾聽過這樣兩句詩。」


  「郭軍候請講。」燕幕城饒有興緻地道,夾了一口野菇在嘴裡咀嚼,聽一個粗莽大漢吟詩無疑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郭巡搖頭晃腦地吟完,眾人又再次大笑,見燕幕城一頭霧水,趙欽解釋道,

  「燕老弟,這詩是匈奴人做的,在霍去病前輩沒有打下這裡的七八十年前,整個河西啊都是匈奴人的天下。」


  「他們在祁連山腳下我們這片草原放牧,這裡水草豐美,他們的牛羊和馬呀個個膘肥體壯,而那座山叫焉支山,主峰終年積雪,可是山腰以下,卻是林泉密布鳥語花香,恍若人間仙境。」


  「在焉支山的幽谷更有一種草叫紅藍花,花汁可以給婦人做胭脂,所以當年焉支山下多出美女,後來這裡不少匈奴女子都被選作匈奴單于和諸王的王妃。」


  他笑盈盈夾了口菜。


  「是啊,所以他們的王妃就叫閼氏(音同胭脂)。」馬努老爹在一旁搭腔。


  原來閼氏閼氏是這麼來的,燕幕城心裡一笑,幹了一碗熱辣甘醇的羊奶酒。


  「燕老弟,你現在知道這首的詩意思吧,來干一杯。」趙欽舉杯道。


  燕幕城沉吟笑了笑,又一干而盡。


  怪不得席間將士們聽我問這山,笑得這麼歡,心裡微微一嘆,任誰生去了祁連山腳這片肥美草原和焉支山的紅藍花,都會發出如詩歌里同樣的哀嘆吧。


  ……


  飯後,趁著酒興餘熱,燕幕城要獨自騎馬去焉支山看看是不是眾人傳揚的那麼美。從小他就對名山大川就很感興趣,既然來了,他自然不想錯過。


  趙欽和馬努老爹也想結伴同行,被燕幕城婉言謝絕,說想一個人靜靜地走走,趙欽知道,他那個年代,大俠們總喜歡遺世獨立,玩一點小孤僻。


  所以兩人也不再勉強。


  望著燕幕城策馬漸行漸遠的背影,趙欽問了馬努老爹幾個一直想問的問題,比如燕幕城和馬努老爹是怎麼認識的?他去萬里之外的西域做什麼?

  作為一隻老狐狸,馬努知道趙侯爺之所以不直接詢問當事人,正是因為作為燕幕城的老友,趙欽知道,燕幕城城府頗深,說話喜歡點到為止,於是他試圖從老爹身上套取更多有用的細節。


  作為自己父親的老友和自己的忘年交,他自然認為馬努老爹心更靠近自己,不料他卻得到令人哭笑不得的回答:


  「大俠嘛,總是喜歡雲遊四方,燕大俠去西域大概是想去圖個新鮮唄。」


  馬努老爹呵呵兩聲。


  趙欽一臉黑線,真想把老爹爆扁一頓。


  ……


  燕幕城在綠色草原上放馬馳騁,頭髮和紅虎的鬃毛一道在風中放肆地飛舞,馬飛奔的四蹄濺起的野草芬芳,真是令人陶醉,如飲一杯入喉酣暢的燒刀子。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他終於來到令匈奴婦女「失去顏色」的焉支山。


  遠處是一片雪峰,近處是滿山的蒼翠,放眼望去,果然林泉密布,鳥語啾啾,一派青幽逼人,他翻身下馬,遠遠就聽到了小溪潺潺的聲音,酒渴思飲,他看見一條溪流從森林深處婉轉流到山腳再流向無際的草原,水質清澈游魚可數。


  他牽著馬漫過水草叢林,首先讓紅虎先飲一頓,自己剛彎下腰捧一掬泉水時,就聽身後一個聲音:

  「兄弟這水不能喝。」


  水中出現了一個胡人的倒影,隨著漣漪一圈圈蕩漾。


  他回首就看見一個年輕的胡人男子正略帶尷尬地笑看自己,對方身材高大魁梧,皮膚是古銅色的,濃眉大眼,嘴角噙著溫和又粗獷的笑意。


  看他裝扮顯然是個獵戶,背著造型古樸的弓箭,一手執著鋼叉,另一隻手提著幾隻山雞和一紮野蘑。


  燕幕城捧著水,依舊保持彎腰的姿勢問這個陌生人,「為什麼不能喝?」


  胡人的臉似乎紅了紅,「我剛才在上游解了手…我不知道你在這裡。」


  燕幕城一愣,趕緊把水給灑了。


  燕幕城這個嫌惡的動作讓對方更加不好意思了,臉一紅瓮聲瓮氣道:「漢人兄弟,去俺家吧,俺就住在焉支山南面腳下,請你喝新鮮的羊奶茶。」


  說完靜靜地看著燕幕城。


  燕幕城原本想推遲,可是對方眼眸里那股在城裡絕對無法看到如冰山泉水般的清純讓他實在無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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