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招魂
我剛到場，曉靜就緊緊的抓住我的手，怎麼也不肯放開，一路上都是如此，到縣城醫院后，我要去上廁所，不得不強行把我的手從她的小手中抽離。
那一刻，我記得非常清晰，在我們兩隻小手分開的一剎那，昏昏沉沉的曉靜驚恐不已的失聲痛哭，彷彿一放手就是永別似的，我的心被狠狠的刺痛了。
直到我解完手回來，再次握住她的小手，她才安靜下來。
即使進入診室，依然如此，她雖然神志不清，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放開我的手。
在去縣城的途中，我就問過康志夫婦，曉靜為何會病的如此突然，如此嚴重，她的身體一直都還不錯，並不是像林妹妹那樣。
康志說他也不是很清楚，晚上曉靜吃晚飯時，還是心情愉悅，有說有笑呢，睡覺前也沒有任何異常反應，就是夜裡起床解了個手，回到床上不久后就開始低聲囈語。
開始康志夫婦以為孩子說夢話呢，也沒有在意，過了一會曉靜時不時的發出驚聲尖叫，還斷斷續續的哭泣，他倆才感覺到事情可能不太好。
康志一摸曉靜的頭腦，滾燙滾燙的，這才知道曉靜發燒了，可是大半夜的，根本就沒有辦法去找醫生，只能挨到天亮以後再說了。
整個下半夜，曉靜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樵哥哥，我害怕。
康志夫婦認為，應該是夜裡起來解手時著涼了，畢竟這是三九嚴寒，滴水成冰的季節，又何況還是半夜呢，最少都在零下十度左右。
著涼會導致發燒，這是常識，不光康志夫婦這麼認為，連醫生也是這麼說的。
曉靜就診時也一直握著我的手不肯鬆開，整個過程我看得很清楚，醫生先給曉靜測了體溫，然後是用聽診器，聽了聽她的心跳，接著就是扒開眼睛，又看舌苔，還仔細的給她把脈。
最後又抽了一管血，化驗血項。
一番診斷之後，醫生很不在意的說：「血項正常，沒大事，就是晚上起床解手時，凍涼了，導致發燒，吊幾瓶水把燒退了就行了。」
聽醫生這麼說，我們都鬆了一口氣，那就住院吊水唄。
一個白天加一個黑夜，我始終守在曉靜的身邊，她依然緊握著我的手，死都不肯放。曉靜足足吊了有十瓶水，可是病情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她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原本是睡一會兒，就會清醒一一會兒，可是現在幾乎一直在昏睡。
康志夫婦二人心急如焚，左一遍右一遍的喊醫生前來查看病情，醫生說沒事，退燒也不是一下子就能退的，要慢慢來，小孩子睡的香是好事。
到了次日傍晚時分，曉靜陷入重度昏迷，呼吸也越來越弱。康志夫婦嚇壞了，趕緊喊來醫生，醫生診斷一番，建議立刻轉院去省城治療。
曉靜的爸爸聞言后，不覺心中發苦，「省城」-——多麼遙遠的名詞，對於連去縣城就醫都要借錢的人家來說，怎麼去省城？原本借了一百多元錢，如今已經花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還不知道夠不夠車票錢呢！
曉靜媽媽更是不堪，聽了醫生的話，頓時淚如泉湧，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直接向後倒去，好在曉靜爸爸就在她身邊，一把將她抱住。
躺在丈夫的懷裡，曉靜媽媽獃獃的盯著天花板，一言不發，如痴如傻，憋了足足十分鐘，才驀然嚎啕大哭：「孩他爸！這可怎麼辦啊？如果曉靜沒了，我也跟著去吧，你要把我們娘倆葬在一起……」
曉靜爸爸默默的流著淚，孩子昏迷，老婆被刺激成這副模樣，作為男人他必須堅強的撐住這一切，畢竟他是家中的頂樑柱，他要是再倒了，可就真的完了。
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莊稼漢，他沒讀過書，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周全，更不擅長言語，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老婆，只會不停的用袖子替她擦眼淚。
終於，曉靜的媽媽把眼淚流幹了，嗓子哭啞了，才逐漸平靜下來。
「走吧！回村子先借錢給孩子看病，然後把牛、豬、雞全賣了。」曉靜的爸爸抱起女兒，向醫院的門口走去，曉靜媽媽則一步三晃的跟在他身後。
剛走到醫院的大門口，曉靜的媽媽便感覺渾身乏力，只得坐到台階上休息。如此大的精神打擊，加之整整一天粒米未進，滴水未沾，就算是鐵人也該加點機油保養一下了。
看著神情木然，疲憊不堪的妻子，又看了看不遠處的燒餅攤子，摸了摸口袋裡僅剩的幾元錢，曉靜爸爸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燒餅攤子前，花了兩角錢，買了一塊燒餅，遞到妻子的手裡。
曉靜媽媽機械的接過燒餅，卻沒有往嘴裡送，雖然她又飢又渴，但卻吃不下任何食物，別說燒餅，此時即使給她山珍海味，她也難以下咽。
「你這樣下去可不行啊！你要堅強一點，不要再添亂了。」曉靜爸爸坐到妻子的身邊，將依然昏迷的曉靜放在大腿上，掏出煙袋鍋子，挖了一鍋碎煙沫，點上火，吧嗒、吧嗒的抽了起來。
路燈下，夫妻二人一個悶悶抽煙，一個怔怔發獃，就這樣坐著，只有昏迷中的曉靜不時囈語「樵哥哥……我怕……」。
來來往往的人群從我們身邊走過，有的轉頭看他們一眼，有的只顧著走路，直接忽略了我們的存在。
沒人圍觀，並不是人們缺乏好奇心，也不是縣城的人素質高，天朝不論哪裡，都不缺的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只不過醫院的門口經常有人悲痛欲絕、尋死覓活的，人們早已習慣了，沒什麼好看的，他們只是其中一家而已。
不過，萬事總有例外。
一名帶著鴨舌帽，風塵僕僕的中年男子無意中向我們瞥了一眼，然後他就徑直走了過來。
中年男子身穿一套肘部打著補丁的中山裝，由於嚴重褪色，原本的深藍色已經略顯發白，右肩背著一個褡褳，鬍子看上去似乎很久沒颳了，亂糟糟的，臉上也滿是灰塵。
曉靜媽媽抬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陌生男子，將手中的燒餅遞了過去，她以為這男子是來討飯的乞丐。
誰知，那男子沒有接她的燒餅，而是很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呃！這個，我不是叫花子……」
曉靜媽媽愣住了，你不是叫花子，那湊到我們面前來幹什麼？
「你是？」曉靜的爸爸警惕的看了陌生男子一眼，他聽人說過，城裡的壞人多，進城要小心，不過隨即他就釋然了，身上就幾元錢，就算遇到壞人又能怎麼樣？
「你家孩子這病，不是普通的藥物能治療的。」中年男子語出驚人。
男子的話音剛落，曉靜媽媽原本奄然的眸子，瞬間恢復了一絲神采。
「你能治療？」曉靜媽媽激動的聲音都顫抖了。
男子點了點頭，沉吟片刻說：「只不過我治病的方法可能有點特別，一般人不太能接受。」
原本已經絕望了，沒想到還有希望，大起大落讓曉靜媽媽再也顧不得其他，噗通一聲跪倒在男子面前，急切地說：「只要你能治好我的孩子，我給你做牛做馬！」
「使不得！使不得！」男子趕緊將曉靜媽媽拉了起來，「既然你們相信我，那我就直說了，你家的孩子不是發燒這麼簡單，她是掉魂了，我這麼說，你們相信嗎？
男子有些擔心，畢竟「掃除一切牛鬼蛇神」的時代才過去不久，絕大多數的國人是不相信「鬼神」之說的，認為那是迷信，封建文化的糟粕，騙人錢財的把戲。
曉靜的父母連忙點頭，男子的話別人或許不信，他倆肯定是相信的，否則家裡也不會供奉黃大仙的牌位了。自從腿斷了之後，康志人變得沉默了許多，也不敢輕易口出褻瀆鬼神之語了。
見曉靜父母相信自己，男子才接著說：「通常情況下，若不是碰見的鬼魅這類的邪祟之物，人是不會丟魂了，你們把此事前前後後說給我聽聽。」
「其實我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孩子起床解手，之後……」康志老老實實的又把曉靜夜裡起床解手，之後就發燒的事情說了一遍。
「如此說來，這孩子的魂應該丟在村子附近了，只要把魂招回來就沒事了，我們還是早些去你們家吧，趕緊為孩子招魂才是，免得再生意外。」中年男子看著夫妻二人說，「哦！忘了自我介紹了，鄙人姓邵，名岫，所謂『雲無心以出岫』……」
男子說道這，發現曉靜爸媽一臉迷惘，才意識到自己面前這對樸實的夫妻，看年齡應該沒有機會讀書，估計聽不懂自己的「酸文」，趕緊打住，頓了頓道：「你們就叫我邵岫吧。」
「嗯！我姓康，叫康志。」曉靜爸爸指向妻子，「她是我家裡的。」
「你們是哪個村的？離這裡有多遠？」邵岫問。
「棲霞村，離這裡估計五六十里吧，現在已經沒有回去的車子了，只能包一輛了。」曉靜爸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