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黃鼠狼拜月
康志是個樸實厚道的人,他小時候曾是「紅小兵」,絕不相信封建迷信,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屬於曾發誓要「掃除一切牛鬼神」的人。
當他聽見劉勤發問,很不好意的嘿嘿一笑,說:「嘿嘿!不但沒救過,前幾天還差點打死一隻黃皮子。」
呃!大家原本神秘兮兮的臉色頓時凝固了,就像便秘似的。劉勤的臉面更掛不住了,他家就供奉著黃大仙的牌位呢,康志卻公然說差點打死一隻黃鼠狼,這不是公開打臉嗎?
康志一看劉勤的臉色,就知道自己心直口快的話語又得罪人了,急忙解釋說:「你別往心上去,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這事不怪我,前幾天一隻黃皮子跑到我家雞窩裡偷雞蛋,正好被我看見了,我就拿起洗衣服的棒槌,砸了它一下,估計傷到它的腿了,它丟下雞蛋,一瘸一拐的逃走了。說實話,我真沒想打死它,否則它怎麼可能跑得掉?」
「這就對了,你沒有取它性命,所以它偷雞蛋送給你,報答你的不殺之恩。」說話的是一位老太太,她的聲音蒼老而沙啞。
大家回頭一看,卻是劉勤的母親,她不聲不響出現在人群的外圍,剛才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康志吸引過去了,都沒注意到她是什麼時候到來的。不過,很顯然她來的並不算晚,最起碼康志說的話她都聽見了。
對於這位經常莫名昏厥,醒來后就大仙附體的「道瑪」,我們村的人還是非常的敬畏的,基本無人敢招惹她,也從未有人質疑過她。
她一開口,其他的人立刻安靜下來,原本議論紛紛的熱鬧場面,霎時變得寂靜無聲,大家都靜靜的等著她接下來的高見。
劉勤的母親很滿意大家的表現,將手裡的煙袋杆子塞到嘴裡,吧嗒吧嗒的抽了幾口,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然後又狠狠的清理了一番嗓子里的濃痰。
這才開口說到:「咱家的大仙可是非常靈驗的,誰要是不信,我能讓他今晚睡下,明天早上全家都起不了床。」
沒有人敢當場質疑,更沒有人敢拿自己的命跟她打賭,就連康志這個無神論者都不敢,畢竟村子里好多人把黃大仙說的神乎其神的,還供奉了牌位。
在這樣的氛圍里,再堅定的人都會動搖,何況是拿全家人去做賭注呢?贏了什麼都得不到,輸的是全家的生命健康,如此不對等的賭氣,自然不會有人接招。
「這事沒人比我更清楚,就是黃大仙為了報恩才這麼做的,他老人家是非分明,大家以後只要小心伺候,沒有壞處的。」劉勤的母親給此事做了個最終結論。
康志張了張嘴巴,似乎想要爭辯兩句,但是一想到這個結論似乎也不錯,便又忍住了。
於是,眾人紛紛散去。
我也轉身回到了家裡,媽媽已經把早飯燒好了,一家人都坐在桌子旁,等爸爸回家吃飯。
他有早起散步的習慣,父親每天起得都很早,天不亮就起床了,然後到田野散步,順便照看地里的莊稼,因此他並不知道鄰家昨晚發生了雞蛋被人偷送給康志家這件怪事。
對於此事,我心中始終充滿疑問。
父親回來后,我們就開始吃飯了,由於父親不讓我說與黃鼠狼有關的事情,我只能換一種方式來問。
「爸!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個小偷來偷雞,被人抓住了,然後把他的腿打斷,又把他放走了,那麼這個小偷是應當感激那個人的不殺之恩呢?還是應該記恨他打斷腿的仇恨呢?」我問。
「盜竊本就是為人所不齒的行為,做此等事情之人,多是寡廉鮮恥之輩,不知廉恥之人又能有幾分感恩之心?」父親回答到。
「哦!我明白了。」我點了點頭,繼續問,「如果我救了一個人,他為了報答我的恩情,而去偷別人家的財物給我,我該不該要呢?他的這種行為算是義盜嗎?」
「樂羊子拾遺求利,尚以為恥,古人云廉者不受嗟來之食!何況賊贓呢?當然不能要。」父親正色說到,「至於你所說的義盜,盜竊就是盜竊,沒有義與不義之分。」
聽了父親的分析,我心中疑雲盡去。
可能是因為小孩子喜歡幻想的緣故吧,我總覺得黃鼠狼偷邢翠霞家的雞蛋,再送給康志家這事情不簡單,黃鼠狼真的有那麼好的心腸?這到底是一場栽贓嫁禍的陰謀?還是報恩呢?
邢翠霞家廂房的后牆正對著我家的院牆,兩者相隔不到一尺,我睡在屋子裡的床上,透過玻璃窗,可以清楚的看見廂房高出院牆的那一部分。
我心中滿是好奇:黃鼠狼的嘴巴那麼小,它是怎麼把雞蛋叼走的呢?根本含不住啊!
帶著這份難以壓抑的獵奇心理,我每天晚上都盯著邢翠霞家的廂房看,直到實在堅持不住,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就是希望黃鼠狼能再來偷一次,讓我能親眼驗證一下黃鼠狼是如何叼雞蛋的。
可惜的是,我雖然連續堅持了好多個晚上,但始終沒有看見黃鼠狼的身影。我漸漸的開始懷疑,或許這根本就不是黃鼠狼乾的,也許是大家冤枉它了。
直到陰曆某月十五的晚上,那晚我特別的困,連續多日的勞無所獲讓我很疲憊,我已經不再對黃鼠狼偷雞蛋感興趣了,加上天氣太冷,我吃過晚飯就上床睡覺了。
我家有一條大黑狗,除了四隻白色的狗爪子,全身純黑色,沒有一絲雜毛,只有兩隻眼睛的上方各有一個黃色的斑點,斑點上長著幾根長長的眉毛,斑點的形狀很像眼睛,所以農村稱這樣的狗為「四眼狗」,那對酷似眼睛的斑點,據說可以看穿一切山精鬼怪。
按照農村的風俗,黑狗是邪物的剋星,黑狗血能降妖驅鬼,黑狗油還能治療燙傷。
這條大黑狗,是我親手養大的,也是我童年時最親密的夥伴,我叫它黑牙,其實它的牙齒很白,只是毛黑。
我每天晚上睡覺時,它總是睡在我的床頭的地上,一開始我擔心它身上的虱子會跑到我身上來,就把它趕出去了,可是它總是在我的門口哼哼唧唧的,就像一個受了委屈而哭泣的小孩,我心中不忍,就讓它進屋睡了。
那天晚上不知怎麼的,我一上床就睡著了,而且還睡得特別香甜。
午夜時分,我迷迷糊糊的聽見黑牙發出低沉如雷的悶哼,這是它緊張或者想要發起攻擊時,才會發出的聲音,我一下子就驚醒了。
什麼東西能讓黑牙出現這般狀態?
我四下看了看,屋子裡什麼都沒有,然後我又習慣性的看向邢翠霞家廂房的頂部。
這一看,我頓時呆住了。
十五的月亮,分外皎潔,穿過纖塵不染的碧空,將清冷的光輝灑滿大地,使得整個山村恍如白晝。
銀色的月光照在邢翠霞家的廂房屋脊上,我看見一群黃鼠狼,不,應該說是一隊,足有二三十隻。它們排列成整齊的縱隊,依著從高到矮的順序筆直的站在屋脊上。
是的,它們就像人一樣的站立著,身體竭力挺直,只用兩條後腿支撐著整個身軀,酷似一隊侏儒在舉行閱兵儀式,若不是它們屁股後面那條長長的尾巴,我怎麼都不敢相信它們是黃鼠狼。
站在隊伍最前方的那隻黃鼠狼個子最高,足足有兩尺左右,它正面對著隊列,嘴裡發出吱吱的叫聲,站隊的那些黃鼠狼也吱吱吱的回應著。
雖然我聽不懂它們的叫聲,但是很明顯,它們是在交流。
我輕輕的下了床,躡手躡腳的走到窗口,將眼睛貼在窗戶玻璃上,目不轉睛的看著,內心興奮極了,感覺特別新奇,一點恐懼感都沒有。
黑牙緊緊的依偎在我身邊,脖子里的毛根根豎起,獠牙外露,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
噓!我對著黑牙做了個禁聲的手勢,輕輕的拍了拍黑牙的頭部,讓它不要出聲。黑牙搖了搖尾巴,伸出舌頭在我的臉上舔了一下,然後就坐在地上不出聲了。
那隻領頭的大黃鼠狼特別警覺,它似乎隱約聽見了黑牙的悶哼聲,它轉過頭看向我的窗口,然後又側著耳朵靜靜的聽了一會兒,最終它還是沒能發現我和黑牙這兩個刻意隱藏的偷窺者。
然後大黃鼠狼轉過身體,面朝月亮,背對著隊列,兩隻前爪子抱握成拳,對著月亮開始叩拜,它叩拜一次,它身後的那排列整齊的黃鼠狼也跟著叩拜一次。
我暗暗的數了一下,它居然懂得三拜九叩禮,一共拜了三次首,叩了九次頭。
拜月結束后,領頭的黃鼠狼發出一聲長長的叫聲:吱??????
這似乎是一個解散的命令,其他的黃鼠狼立刻發出一片歡呼似的雜亂叫聲,接著就亂作一團,在屋頂上上躥下跳,相互追逐打鬧起來。
它們的動作靈敏異常,飛檐走壁,如履平地,與狸貓相比也不遑多讓。
只有那隻領頭的黃鼠狼,依然模仿著人類站立的姿勢,頭部左右轉動,警惕的四下張望著,此刻它不但是領袖,還兼任哨兵的職責。
打鬧了約二十分鐘左右,領頭的黃鼠狼又發出一聲長鳴。小崽子們立刻聞聲而止,停止嬉戲,很快的再次在屋脊上排成一條長長的站立姿態的縱隊,然後在那隻領頭的黃鼠狼帶領之下,緩緩向前移動。
由於它們的後腿太短了,走起來搖搖擺擺的,看起來根本不像人在走路,倒是頗似晃動不已的企鵝,非常搞笑。尤其那隻領頭的黃鼠狼,走路的姿勢跟其他的黃鼠狼有著明顯的不同,看上去似乎有點瘸。
我想起了康志講的話,他說曾把一隻黃鼠狼的腿打折了,我想應該就是這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