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沒有結束的開始
終南山某處山峰之顛。
整座山峰猶如一把利劍直直插在山脊之上,四周幾乎沒有可以攀爬到山峰的路,由於險峻的地理位置,這是少數幾個還沒有被遊客和隱士佔據的山峰。
海拔三千多米的山峰之上綠樹繁茂,林鳥喳喳,風景秀麗。山下雲海茫茫,變幻莫測,遠處群山若隱若現,松濤一浪接著一浪,更難得的是自山腰處流出一眼瀑布,飛流直下,瀑布飛散出來的水霧被陽光穿透,折射出如彩虹般的光暈,猶如仙境一般。
在這無名山峰上有一處突出的懸崖,懸崖上落有一塊橢圓形的巨大山石,高達十餘米,橫卧在懸崖之上,其中三分之二懸空在外,只有一小半還留在山體上,彷彿只要在懸空一端稍微增加一點重量,這塊巨石就會轟然而下,掉下無底深淵,驚險異常。
此刻,在這塊黑褐色山石懸空的一端,正有兩人,一站一坐。坐者三十歲左右年紀,面貌清秀,雙眼微閉,正盤腿在巨石上打坐。站在他身側的是一個身材高大面相威猛的老者,墨鏡牛仔帽,一副時髦打扮。
「師傅,既然空間里的一切歸根到底都是能量物質的運動和轉移,那生與死對於我們還有什麼意義?死亡就是另一個開始,誕生的結局就是死亡。人的生命對於茫茫宇宙來說,只是瞬息之間,但是大部分人生活的那麼艱難,或早就失去了活著的價值,如行屍走肉一般,卻還在努力的活著,即使肉體死去了,那些靈魂還是盡一切可能的想留在人世間不肯離開。這又是為什麼呢?」年輕人問道。
「物質能量的轉移需要一定的規律來實現,所以造物主在所有生命物質的靈魂里印刻下了對生的本能,同時又設定了死的期限,確保他們完成從生到死的發展過程。生存和發展是本能,也正是為了更好的保護這種本能,人類演化出了喜怒哀樂,演化出了文明,演化出了國家和社會,演化出了今天的一切。生與死對於宇宙空間的意義和對於人類本身的意義,當然是不一樣的。具體到每一個人也是不一樣的,一百個人,就有一百種意義。所以去探尋生與死的普遍意義,本身就是沒有仍何意義的,你只能探索屬於自己的意義。」老者回答道。
「我明白了,遵循天理,順勢而為,這不就是道家的思想嗎?」年輕人又問道。
年輕人忽然發現老者不接話了,便睜開眼看向老者,只見老者一動不動的低著頭,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茫茫雲海之中,正隱藏著一座座山峰,或蒼俊挺拔,或纖秀柔美,雲霧飄散,如夢似幻。
「師傅,可是又有什麼新的發現?」
「嗯,完美的比例,完美的造型,最可貴的是那種獨特的氣韻,絕對是大自然的傑作啊……」老者猛然從靜止狀態中解凍出來,臉泛紅光,興奮不已。
在下面雲海之間的某處山峰,如果用高倍望遠鏡仔細觀察的話,此刻正遊人如織,那個山峰是一處熱門的旅遊景點。
「師傅,有時您在這裡修鍊一坐就是一天,不會是在偷窺下面的美女吧?」年輕人又問道。
「啪」,年輕人頭上挨了個「爆栗」。
「齊靈,臭小子你專心修鍊,哪來那麼多問題。如果你能學會吸納靈力,那麼在陽靈狀態下就不會那麼不堪一擊了,才有資格做一個合格的靈魂擺渡人。」老者說完縱身一躍,竟然直接跳下了懸崖,如一隻飛鳥一般,直撲那山峰而去,幾個起落間就不見了蹤影。
「老是戴著副墨鏡,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墨鏡的秘密!哎,這大概就是他生命的最大意義吧,活了那麼久,也就這點愛好了,不管了,也管不了。」年輕人嘆了口氣,又閉上眼睛開始了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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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培良自從妻子死後,就再也沒回過以前的家。不過他在市裡其他地方還有幾處房產,這連與他生活了三十年的妻子也不知道,現在他就搬進了其中的一套高檔公寓里。
衛玲自殺前,已經委託律師對她名下的財產作了處置,包括婚後一直居住的那套房子,像閻培良這種級別的人,自然不會為了這些再去斤斤計較,所以他聽了律師的建議把房子掛牌出售,換算成人民幣再分割就簡單多了。反正那處讓他感覺不好的房子,是不會再去住了。
閻培良從奧迪車裡出來,走進可以從車庫直達家裡客廳的電梯,看著電梯門緩緩關閉,他不自覺的摸了摸褲袋。他喜歡把煙放在褲袋裡而不是包里,因為這樣能隨時隨地的抽上煙。他的煙癮確實挺大的,吸煙能讓他放鬆精神,活躍思維。
但是這次他沒有拿到煙,因為醫生讓他戒煙。香煙雖然能暫時緩解緊張,但對他腦神經的刺激會加重他出現幻覺的病症,所以他下定決心把煙給戒了。
自從衛玲死後,他莫名緊張的毛病倒是好了,但取而代之的是腦子時不時會產生幻覺。他預約了國內最著名的腦神經、心理方面的專家看了好幾次,但效果都不太好。這個病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他的工作和生活,只要他的精神稍微有些的鬆懈,幻覺就會隨時隨地迅速佔領他的腦子。
他覺得幻覺出現的時候,自己其實是能夠保持必要的鎮定的,也沒有覺得特別的緊張或害怕,但身體卻不自覺產生了心慌無力的感覺,甚至連正常走路都變得困難,這讓他非常苦惱。
醫生說這種病症更多的還是在心理層面,有些抑鬱症的癥狀就是如此。但閻培良覺得抑鬱症對他來說就是個笑話,他有著比常人更堅定的意志,更冷靜的頭腦,也正是這些優勢幫他一步步從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學生走到了今天的地位。這麼多年來他從來不怕面對內心的恐懼。
電梯門打開,迎面看到的是一間寬敞的客廳,客廳里的家居是中式古典風格的,尤其是那套黃花梨材質的沙發和茶几更顯得豪氣逼人。但這些是不能給外人看的,如果不是因為搬家匆忙,這些以前工作種大大小小的老闆們送給他的東西,肯定是要處理掉的。雖然他實際身價早已達到了上億級別,但他知道低調的重要性。這也是他的工作性質決定的,畢竟每一個領導都不希望被紀委盯上,特別是私底下並不怎麼「乾淨」的那些。
閻培良感覺有些心力交瘁。家裡最近發生的事暫且不說,前些天據市委組織部里傳來消息,他競爭副市長位置的事已經黃了,市委已經定了提拔另一個區的區長就任。其實對於這個消息他倒是並不感到意外,自打衛玲自殺的那天起這件事就已經沒有了希望,他那位大舅哥在裡面肯定是起了反作用了。
令他頭痛的倒是昨天區委陸書記找他談了一次話。因為這些天身體狀況不好,也確實影響到了工作,本來書記找他談話也是關心他,但他卻從談話中嗅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氣息,這是憑著幾十年官場經驗才能感覺到的,所以這兩天他反覆琢磨著陸書記說的每句話的言外之意,但仍然毫無頭緒。
他不擔心三十年前的那樁事會影響到他,衛玲自殺后就更沒了這個可能,因為連當事人都沒了,誰還會去冒巨大的風險追究一件連證據都沒有的案子,特別是這件案子還涉及到一個正局級幹部。他也不擔心程靈的案子會牽連到自己,因為他相信閻秉德,它與閻秉德之間所做的事,所牽涉的範圍不是程靈這個案子能比的,他相信閻秉德是有分寸的。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呢?閻培良坐到沙發上,揉了揉太陽穴。雖然他現在生活上十分簡樸,但就目前他隱藏的身價來說,早就能確保他下半輩子過上富足的生活了,單單就這間房子里隱藏的財富,不要說下半輩子,就連他的下一代過上富足的生活也綽綽有餘了。
想起下一代,閻培良覺得是到了考慮的時候了。和衛玲在一起三十年都沒有孩子是他人生的一大遺憾,他也曾瞞著衛玲偷偷到醫院去檢查過,應該說問題還是在衛玲那裡,他為了尊重衛玲所以一直沒有對衛玲提出什麼要求,但他憑直覺覺得衛玲是不想要孩子的。現在衛玲的自殺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也可以說給了他開啟另一個人生的鑰匙。他才五十歲出頭一點,還有的是精力和體力,新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這倒霉的區長大不了不做吧,去做一個散淡的閑人,看看能不能通過關係移民到國外就最好了,幹嘛非要陷在這個泥潭裡呢。他這樣想著,忽然覺得他生活的思路被一下子打開了。心裡一放鬆,一陣倦意湧來,不由的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閻培良是被一陣冷風給吹醒的,客廳里的一扇小窗開著。屋外的溫度隨著夜晚的來臨也迅速下降,再加上空調的作用屋裡就顯得有些涼了。燈沒有打開,外面的月光透過落地窗戶照射進來,屋子裡倒也亮堂堂的。
閻培良剛想站起來,心慌的感覺又迅速佔領了他的全身,渾身的力氣彷彿都一下子被抽空了,他只能繼續躺在沙發上不能動彈。
借著月光,閻培良看到了兩個人影出現在客廳里,背對月光站著,正看著他。
「建國、衛玲,你們來了!」閻培良輕聲說到。雖然他不止一次的對自己說這只是怪病引起的幻覺,但這幻覺是如此逼真,他還是不由自主的被他們吸引過去。
齊建國還是當年的模樣,一件藍色粗布襯衫,軍綠色的褲子,臉上甚至還粘了塊泥。衛玲又回到了二十歲時的模樣,穿著粉藍相間的短袖襯衫,頭上扎著兩個小辮子,一臉幸福的依偎在齊建國的身旁。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就像當初在那個艱苦的小村子里時,每次見到他們時一樣。
「建國、衛玲,你們終於又在一起了,恭喜你們。你們為什麼每次來都不說話,說說話吧,你們走後,我都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了,想當初我們三個人在一起時可是無話不說的。真懷念當初的歲月啊!」閻培良自言自語的說著。
忽然,衛玲調皮的用手指了指門口,閻培良隨著衛玲手指的方向看去,什麼也沒發現,但當他回過頭來的時候,兩個人影莫名消失了。
「叮咚……」一陣門鈴聲打破了房間里的寂靜,閻培良的神經忽然說不清的一陣緊張。知道這間房子地址的,只有閻秉德一個人,而且他最近才剛搬過來住,是沒有人知道他住在這裡的。會是誰不請自來呢?
「叮咚、叮咚……」又是一陣急促的門鈴聲,同時還伴隨著不耐煩的敲門聲。
閻培良沒有動,他沒打算去開門,他也不能去開門,因為這間屋子裡藏著的秘密還沒來得及處理掉,他不能讓人進來。
但是,急促的門鈴聲外加敲門聲不停從門口傳來,預示著門外的人進來的決心。
「閻培良快開門!我們是市檢查院的,知道你在裡面。」門外傳來一個男人嚴肅的聲音。
「要來的,終究是要來的……」閻培良捋了捋頭髮,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