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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他是往南走的

  第九十章

  當那個單瘦身影出現在她有些乾澀的眼眸里時,丫丫小姑娘喜出望外,一路小跑的迎了上去。


  她站在年輕修士面前,年輕修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輕聲道:「抱朴山不老洞許小仙,忘不了那一碗濃湯紅燒肉面,忘不了那一碟酸甜爽脆的蒜蓉剁辣椒,更忘不了丫丫姑娘的那一盞盞妙手天成的花燈,所以又回來了。」


  小姑娘猶豫了一下,有些羞腆的伸出手挽著許小仙的胳膊,脆生生道:「公子,丫丫叫蘭月,複姓角里。」


  角里蘭月。


  角里這個姓並不多。


  許小仙未上抱朴山之前,跟著老道人李大牛從東勝神洲折轉北俱蘆洲,一路南下九萬里,卻從未遇到過這個姓氏。


  角里,僅在史籍《路史》一書中有過隻言片語的記載:「姜太公後有角氏。」


  應該是古人姜尚的後人,姜姓的分支。


  許小仙任由丫丫小姑娘挽著胳膊,一路走進麵館,兩人找了個臨窗的桌子坐了下來,許小仙看著清秀中帶著一絲倦態的小姑娘,輕笑道:「我昨夜上過花船,品過花燈,也見過花魁,還是覺得角里姑娘的花燈更美。」


  角里蘭月沒由來的皺了皺眉頭,道:「公子上了哪條花船?」


  許小仙沒有說話,抬頭看著那個依舊誘人的女人端著一大盤子美食,笑意盈盈的走來,她放下美食后,行了個萬福,隨後走開,許小仙也笑了笑。


  兩碗紅燒肉面,一碟蒜蓉剁辣椒,一盤東安子雞,一碟鹽水花生,一壺清茶,一壺老酒。


  與上一次,幾乎一致,僅多了一碗面,一壺老酒。


  角里蘭月為許小仙沏滿一杯清茶,追問道:「公子到底上了哪一艘花船,『萍聚』、『月下』、『回首』、還是『相逢』?」


  許小仙沒有去端那杯雨前小葉綠茶,反倒夾了一塊肥膩的紅燒肉塞進嘴裡,細細品嘗,含糊的回應道:「我見著花魁十三娘了。」


  角里蘭月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一抹凌厲閃過眼眸,隨後又覺得不妥,嘆氣道:「看樣子公子上了『回首』,也見過『十三娘』那個『沒卵.子』的『閹人』了。」


  沒卵.子的閹人?


  如此粗痞的話,從一個十一二歲,面容精緻唯美的小姑娘嘴裡講出來,別有一番喪心病狂的風味在裡面,就像是夾著一塊糖醋魚,正準備下嘴的時候,你突然看到了從糖醋醬里掙扎著鑽出來一條蛆。


  許小仙也捕捉到了丫丫眼神里一閃而過的鄙夷和凌厲,反問道:「角里姑娘和那個『閹人』十三娘有仇。」


  十一二歲,依舊擺脫不了那一絲絲青澀的角里蘭月,一字一頓,咬牙道:

  「我角里家與他,不、共、戴、天。」


  許小仙嘆了口氣,拔開那壺老酒的瓶塞,倒滿,隨後一飲而盡,只覺得喉頭如同火燒。


  老酒度數很高,也很香,應該是稻穀釀製而成的『谷酒』。


  許小仙抹了抹嘴角酒漬,看著小姑娘,輕聲道:「正好小道我,與他也有些恩怨。不過,談不上不共戴天。」


  角里蘭月再為許小仙添滿一杯,喉頭哽咽道:「許公子要去殺他?」


  許小仙搖了搖頭,用筷子夾起一注面,喝了一口湯,囫圇吞棗的咽了下去。


  角里蘭月將自己碗里的紅燒肉,悉數夾到許小仙面碗里,看到許小仙搖頭,她再也沒能忍住眼眶裡打轉的淚花,瞬間淚如雨下,卻又不哭出聲,紅著眼睛,咬牙道:「蘭月願與公子學劍,親手去手刃仇人。」


  許小仙伸手抹去小姑娘臉上淚水,才發現怎麼抹都抹不幹凈,只好將那杯雨前小葉綠茶向前推了推,柔聲道:

  「丫丫不哭,我在城外八十里的奎河岸邊,將旱魃十三娘挫骨揚飛了。


  恩怨已了。


  人生如茶,苦過了,就剩下甜了。


  喝了這杯茶,所有恩怨已了,丫丫倒不如隨了你娘親的意思,只練字不再碰劍。平平淡淡那也是極好的。」


  角里蘭月用袖口擦拭乾凈眼角淚水,抓起桌上那杯老谷酒,一飲而盡,破涕為笑道:「公子殺了旱魃十三娘,蘭月帶角里家,叩謝公子。」


  角里蘭月喝完那杯酒,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許小仙沒有去扶她,自己順手除去了心頭大禍旱魃十三娘,角里家並不欠自己任何東西。


  機緣巧合而已。


  為什麼不去扶,不過是年輕修士不想讓她覺得再欠自己。


  人情這玩意,沒心沒肺的人不覺得如何,可遇上重情重義的人,欠著多了可是會將脊柱壓彎的。


  他不想,更不願。


  許小仙猶豫了一下,還是嘆氣放下一個包裹,轉身出麵館。


  名蘭月的小姑娘和她清秀可人的娘親追了出來,看著抱朴山修士眨眼間便消失在人群里。


  角里蘭月一路小跑,追逐著興許一輩子都追逐不上的腳步,不知追了多遠,她終於累倒,靠著一棵落葉梧桐,跺腳罵道:「許小仙,你王八蛋呀,面都吃不完。」


  清秀小娘嘆了口氣,轉身回小店。


  她知道,有些人一旦選擇離開,就不會再回來了。


  就像是天邊隨風的流雲一樣。


  ……


  翊日。


  清晨。


  秋雨綿綿,密密的斜織著,如牛毛氈子。


  一個瘦小的姑娘背著行囊,杵著油傘,一路向南。


  她出門前,娘親笑著告訴她:「他是往南走的。應該是去南楚。」


  她行囊里本來有四樣東西,都是他留下的。


  一疊足夠一家三口無憂無慮生活一輩子的銀票,她留了一些盤纏,其他都留給了娘親,她想娘親能回到家鄉,安安平平的過日子,可她內心躁動的劍心,不允許她陪伴著娘親,到終老。


  她要去學劍。


  一件金燦燦的鎧甲,拿在手裡可大可小,甲身刻有兩字『玄天』,楷書填大綠。


  是不是寶貝她不在乎,是他留下的。


  她試著穿了上去,很合身。


  兩枚玉簡,內有流螢纏繞,看不真切,像是文字,更像是遊走的龍,她知道這是抱朴山修士留下的功法。


  一封信,牛皮紙包著,封了口。


  玉簡她沒有去捏碎。


  她迫不及待的拆開信,竟然是空的。


  他一字未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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