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無心木與幻形妖獸
格雷山林的深處,生長著一棵粗壯的無心木。它的根須扎入數百米深的地下,汲取著地底的泉流。它的樹皮粗糙而裂痕叢生,它的枝幹上沒有一片葉子。沒有人知道,它在這座山林中生活了多少年,它只是高高地、高高地向上生長。除以此外,一切都與它無關。
早晨舒展羽翼飛向高空的群鳥,與它無關;夜裡尋找樹洞歇息的小獸,與它無關;就連鑽入樹皮的蟲子,都與它無關。在它根須所達之處,沒有任何生命能夠存活。它安靜地霸佔著這一小塊地盤,不關心日落月升,也不關心飛禽走獸。偶爾有人死在了它的旁邊,它也只是就著泥土,將他一點點吃掉。
它就是這樣一棵樹,一棵沒有心的樹。它躲在這樣深的叢林之中,讓那些渴望著它,卻無法找到它的魔法師們心碎。格雷山林是魔武者的天下,是狩獵場。它也是獵物,一個安靜的、不會逃跑的獵物。可是哪有魔法師願意來此呢?所以至今,都沒有人找到過它。
直到有一天,一個披著黑色袍子的人來到了這裡。他的頭髮從那寬大的帽子里露出一縷,是沒有光澤的銀白色。他的雙手攤開著,縮在袍子里,走路的姿勢如同登基典禮上的王,那麼莊嚴又緩慢。
他是第一個來到這棵無心木前,又沒有變成屍體的人。他大概是個魔法師吧?當他看到這棵無心木的時候,發出了感慨。
「啊……真好……沒有心……真好。」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乍一聽還以為是個年過七十的老人,但回想起來,卻又會覺得這不過是正值壯年的男人。
「沒有心,也活了這麼多年。真是一棵好樹啊……」他將雙手從袍子里伸出來,過分蒼白的皮膚下是近乎透明的血管。枯瘦但卻沒有皺皮的雙手,指甲類似某種飛禽。他的雙手觸碰到了那棵樹,並在瞬間捅進了樹榦之中。
無心木的樹榦是空的,它天生自有的魔力令它徒有空殼也能完好生長。它會是一把很好的魔器,只要鍛造得當,它就能為它的主人開疆拓土。因為它見識得太多了,也活得太久了。今天,它終於遇到了它的主人。
「陽光,要曬死人了。」那人說。他不緊不慢地剝離著無心木的樹皮,在他的每一根手指上,都浮現著一個力量法陣。他的咒語不停歇地被吟誦著,看上去似乎是徒手在鍛造他的魔器,但事實上,卻已經用了不計其數的魔法。
一根無心木打造的法杖在他的手中漸漸成形,他從袍子里摸出了幾顆魔法石,鑲嵌在了法杖的頂端。
在塞維亞拉大陸,魔器可以是任何具有魔力的物品,只要它與你的契合度夠高,就沒有任何問題。但最常見的魔器,卻還是用無心木打造的法杖。無心木的品級意味著魔器的品級,當然,魔法石也能改變這一既定事實。
有的人將它做成小巧細長的法杖,有的人將它做成高大的手杖,有的人將它凝聚成某一枚的裝飾品……但若是想要使用馭物魔法,高大的它是最簡單也最方便的載體。
這棵千年品級的無心木有了主人,而它的主人懼怕陽光。魔法師揮動法杖,用出了第一個魔法。一道悠悠盤旋而出的青色火焰將無心木的樹根燒成了灰燼。那火焰一直延伸,直至數百米深的根須都蕩然無存。
「不需要再有第二棵了……」他說著將高齊肩膀的法杖收攏進袍子里,「走吧,我們去找,我們的獵物。他藏起來了,那麼好的祭品,我竟然尋他不到。神要生氣了……神若生氣,我便要曬死在陽光下了……」
在格雷山林的另一處,同樣在追蹤著獵物的啟策和黑貓此刻停下了腳步。要說為什麼,那是因為黑貓的思維又不聽使喚了。啟策正潛伏在一簇灌木叢中,隱蔽氣息,看著那隻黑貓漫無目的地這裡撓撓那裡打個滾的。
啟策沒有像先前說好的樣,當黑貓再次獸化的時候就敲醒它。因為幻形妖獸在恰到好處的時機出現了!巧合的是,那隻幻形妖獸此刻正好變換成了一隻白貓的模樣,在林子里慢悠悠地散著步。
一路疾走而來的啟策猛然剎住腳步,因為黑貓法陣上的紅色光針直指著那隻白貓。他在較遠的地方便看到了那邊的全景,為了不打草驚蛇,他便沒有立刻趕到。這個幻形妖獸,從施密特家的藏書中看到的資料顯示,它不僅具有神秘莫測的幻形魔法,且無法馴服。每一隻幻形妖獸都有各自的行為習慣,逃跑速度還奇快,很容易便失去它的蹤跡。
想宰掉它,只能在熟悉了它的行為模式之後通過預判來快過它,纏鬥數十回合,直接斃命。曾經也有人想活捉幻形妖獸,畢竟這種具有神奇魔法的珍奇物種,絕對是無價之寶。然而這貨的物種太過奇幻,當它判斷自己失去自由之後,就會變成某一種野獸,並真正由內而外改變種族,幻形魔法也不復存在。
說白了就是,對獵人而言毫無用處還特別危險的一種妖獸。要如何熟悉它的行為模式?通過觀察?啟策原本是這麼打算的,不過在他急停的時候,因為怕再次抓壞他肩膀的衣服而縮起爪子的黑貓被慣性甩飛了出去。就聽它喵了一聲並在地上連打了幾個滾,站起來抖了抖毛,就進入了白痴狀態。
這是摔壞腦子了?啟策一愣,隨後反應過來,應該是剛好進入獸化狀態了。黑貓一摔剛好摔進了幻形妖獸變幻成的白貓的視線範圍,他也不好過去把貓拎回來。不過換種思路,現在黑貓真的連思維都是一隻貓了,看那傻樣應該無法讓幻形妖獸感到威脅,說不定兩隻「貓」還能產生友情——那隻幻形妖獸應該不是母的吧?
啟策只能在心裡希望這蠢貓能給力一點,就算思維一時獸化也能完成自己的使命。然而一段時間過去,白貓只在黑貓最初滾過去的時候看了它一眼,便接著散步去了。黑貓則完全就是一貓樣,沒想著去找那白貓套近乎,就知道在一小塊地盤裡打滾、曬毛,撓撓耳朵,撥弄一下花草……看得啟策都無語了。
看來只能靠自己了。這叫什麼事,事主自己在那邊玩,卻要讓他來一本正經認真工作。但到目前為止,靈魂核心的專誅都沒有再度發出關於莫.夏佐的方向提示,他只能給自己找點事做了。跟黑貓的合作,與其說是真的指望這傢伙給自己找什麼方向,不如說是藉此來提升自己的實力。畢竟幻形妖獸不是隨便就能碰到的練手對象。
那幻形妖獸變成的白貓,行動毫無邏輯可言。它很悠閑,除了在原地散步之外就是躺下來舔毛。偶爾會突然風一樣躥出老遠,就在啟策尋思要不要追上去的時候,它又躥了回來。而黑貓對此無動於衷,看都不看一眼。幾次之後,白貓似乎感到無趣了,它的身上閃動著半透明的螺旋狀光芒。隨著步伐的變動,它的頭部開始隱約有了各種野獸頭部的雛形,只是那形狀一直在變化,似乎不確定接下來要變成什麼樣。
要是變成飛禽,那就有點麻煩了。啟策想著又看了一眼黑貓,你的仇敵就在眼前,你還在那裡追尾巴玩,真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啊……他還沒感慨完,黑貓突然朝著白貓的方向走了過去。嗯?開竅了?
然而黑貓雖然直衝著人家過去,卻並沒有真的去勾搭人家。它開始撲起了白貓旁邊一簇灌木上的蟲子,爪子左右開弓,還在地上留下了不少划痕。白貓抬頭,有點警覺地看著它。結果黑貓也完全不管不顧,依然自顧自地玩著飛蟲。它又是打滾又是追撲,草地被爪子抓破了,地上到處都是划痕。
白貓漸漸放鬆警惕,甚至對黑貓的飛蟲玩具產生了好奇。過了一會兒,它湊了過去,也伸出爪子沖著飛蟲撓了幾下。白貓準頭太好,飛蟲一下死了好幾隻,這讓玩蟲心切得黑貓一下子怒了。兩隻貓對著炸毛低聲威脅,黑貓的爪子隨著它的移動,在地上撓出深深的印記,而那雙刀眼始終怒視著白貓。
啟策上一秒還在想這蠢貓不會要壞事吧,下一秒,他突然眨了眨眼睛,驚了。那黑貓從玩飛蟲開始一路在地上撓出的抓痕,正圍著白貓漸漸形成一個貓爪的形狀!這是即將完成的魔法陣!
他突然明白了黑貓的計策,如果堂而皇之地對白貓召喚出力量法陣,那傢伙肯定會立刻察覺出這魔力的波動,然後化身飛禽逃走。黑貓選擇了將幻形妖獸的警惕降到最低這個方法,在它不經意之間,將法陣逐步完成。
當那個貓爪形狀的法陣即將封住最後一道缺口的剎那,原本還在和黑貓對峙的幻形妖獸的眼睛猛地睜大,它察覺到了,那隨著封陣逐漸增強的魔力波動。幻形妖獸嘶叫一聲,身上的螺旋光芒迅速變幻,轉瞬間一隻烏齒鳥朝著黑貓飛撲了過去,它想突破這道缺口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