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 險入長安
回到姝臨殿，何滿子正要上見芳樓，只聽見崔公公那軟綿綿中帶著急促的叫聲傳來：
「何內人！何內人！……」
「崔公公！何事這麼急？」
「宮外來信，說……說那位顏麗冰姑娘已經……已經去了！」
聽消息，如一盆冷水從何滿子的頭頂上澆下來，腳一軟往後踉蹌了幾步，紫蟬看到連忙上前伸手接住往後倒的她，崔公公也上前安慰道：
「顏姑娘的病是醫不好的！他能撐到現在已算奇迹，生前還在您和許內人面前完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和心愛的人度過了一段時光，對她來說，已經是很大的安慰了！她如今不再受病痛折磨，你應該為她高興才是啊何內人！」
「是啊！姐姐！你不要難過了！」紫蟬說著便和崔公公一起將何滿子扶到椅上坐下。
「這幾日，我本想再出宮看看她，把皇上賞賜的長白山人蔘給她送去，沒想到……沒想到她就這麼走了！」何滿子眼裡含著淚，獃滯地望著門外，顏麗冰的英容笑貌彷彿還在眼前，只希望這只是一個夢。
一年的崔公公接著道：「何內人！您還是準備一下吧！許和子內人讓我過來通知您，和上次一樣，她在芳林門下等你，您準備好了就趕過去吧！」
「知道了！崔公公！」
何滿子換了一身素服便和羅衫驅車直奔芳林門，見到許和子后就直赴大業坊顏麗冰老宅。
之前在收到賀智麗來信后，許和子就稟奏皇上要和何滿子出宮安葬好友，獲准處理好友後事后再回宮。
當晚，二人留在宮外守靈！後幾日和賀智黎、良悟中、薛春娘和一眾平康里巷前來送行的姐妹將顏麗冰下葬。之後拖著疲憊的身軀在賀智黎的藝館流光殿內歇息，準備回宮。
殿內，眾民間藝人在練習著自己的絕活兒。送何許二人到此的薛春娘道：
「連日來二位姐姐也累了，在此好好歇息，我現在要回去了，告辭！」
「春娘！你回來！你還在平康坊嗎？」何滿子連忙叫住她。
一句「你還在平康坊」又讓薛春娘潸然淚下，道：「我是回去那我的衣物的，麗冰姐自知……自知活不成了，和悟中哥哥兩人將成親時眾姐妹送的賀禮十萬於錢全增於我，賀前輩再借與我些，我已從媽媽那贖了身，往後就在流光殿內做藝人了！」
「那就好！那就好！那你快去吧！悟中你們在賀前輩這，我們也放心，往後就不用再看人臉色過活了！」何滿子道。
薛春娘告辭，何許二人在流光殿喝了些參湯，自感恢復了一些，便要告辭回宮。賀智黎知道二人會順道去慈恩寺，交代了一番殿內之事便和二人一同前往。
夏日的普昌坊車道旁，到處是夏蟲的鳴叫聲，本坐在馬車上的三人途中讓車夫停下，想步行透透氣！
「這裡雖有些人家，但離皇城較遠，樹木眾多，真是風光宜人啊！」許和子下車就抬著頭站在路面上慢慢轉著圈，似在舞蹈般歡快地說道。
「小心地上腳滑！摔成瘸子回宮沒人要我可不管！」最後下來的賀智黎嘮叨著。
「哎呀！賀前輩！我真是好久沒聽您這樣說我了，以前怕您煩您，現在怎麼聽著就怎麼窩心，我真捨不得離開您呢！」許和子依舊轉著圈笑道！
「你這死丫頭！操心你還不夠多麼？在宮裡多跟你滿子姐姐學學。」
「知道了！哈哈……」
看許和子那麼開心，何滿子挽住賀智黎的手跟在後面：「讓她好好野一會兒吧！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如今萬事自己也知道輕重了，我倒是很久沒看她這樣肆無忌憚地笑了，往日！就在前方不遠的修政坊，麗冰和我，還有和子一起同游曲江池，那時的我們就像這般快樂！」何滿子嘆了嘆氣！「這人有時候注意太多規矩，活著也漸漸沒了生氣；這要留意，那要當心，整日綳著神經過活，自己不開心這心臉也變得陰鬱起來！」
緩步走著的賀智黎知道許和子在感嘆自己在皇宮裡的生活，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
「丫頭！你終究還是也到了這一天！和當年的我一樣！看膩了皇宮裡那些大人物們爭權奪勢，小人物跟著各打主意的昏暗生活！怎麼了？公孫大娘不是設計不成反丟了都知之位嗎？你還有什麼不順心的？」
何滿子望著前方一排排伸向盡頭的梧桐，深深吸了口氣：「呵呵！我看！這是她在梨園興風作浪的開始，丟了官現在遇到我恨不得把我生吃了似的！如果有一天我能像賀前輩您這樣，得到皇上准許出宮開個藝館，那我也算是善始善終了！」
「你雖是藝人，卻於內侍省列冊三品，如果是男兒已算是個大官，更何況你是皇上寵幸的內人，皇上是不可能准你出宮的！」
何曼子不語，只是繼續挽著賀智黎的手臂，一步一步緩緩的向前走著……
「站住……站住……別跑！」……
前方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望去，只見一個光著腳丫的女孩拚命地往這跑，後面幾個大漢正騎著馬追趕。這時最前面的大漢彎下腰伸手就要抓住那女孩，那女孩似乎能感覺到，彎了下腰轉個身就跳下路邊的一塊草地，幾步就穿進了小樹叢。那路邊坡度有些陡，幾個壯漢立刻下馬跳下去追……
這光著腳丫的女孩，就是我！我終究沒能等到冬季來臨前跑回家去！我父親前來領取工錢時，夫人便和他做好了交易——用五十兩銀子將我賣到長安！父親回家讓祖母和母親來見我最後一面，在集市上！我們哭成了淚人，來來往往的行人投來奇怪的目光看著我們，沒有人知道，我們這次相見已算是永別。祖母哭紅了眼給我買了一串糖葫蘆，還給我一包她從家裡帶來的水煮雞蛋，母親給我塞了幾枚銅錢，那是她自己留著急用的。但還是被父親看見上來一把搶回去了。母親和祖母跪著求他把銀子還給夫人讓我跟她們回家，他一腳踢翻母親罵了幾聲就把我拉回了老爺家裡，我還記得當時從我身後傳來的祖母和母親那聲嘶力竭的哭喊聲，一聲聲震碎了我的心——原來！我消失或是死了！這世上，只有你們才會為我哭泣啊！
在最前面的許和子立刻望回跑，道：「哎喲我的媽！還好賀前輩帶了人出來，不然抓的人是我們，那幾個大鬍子我們怎麼應付得來？」
賀智黎轉過頭對身後的保鏢道：「阿罕！你快下去看看怎麼回事！別讓他們碰那女孩！」
「是！夫人！」說罷一個跟頭就翻了下去，那雙長而結識的腿穩穩地著了地，邁出幾步就穿進了樹叢。何滿子見狀也想跟著去看個究竟，許和子連忙對她說：
「姐姐你不要命了？這可不是宮裡，人家隨身帶著刀，你跟著去萬一……」
話沒說完，何滿子抓著地上的野草早已滑了下去，羅衫看見便一躍而下，也跟了上去。
這一個個又是翻跟斗又是跳的，許和子一臉驚恐地抓著賀智黎的手道，賀前輩！你看……你看這可如何是好？快叫這幾個保安也跟著去保護她們吧！」
「你怎麼遇到事情就這樣慌慌張張的呢？我跟你說了多少次遇事不要亂了方寸才能有應對的能力，那幾個人阿罕一個人就可以應付！他身手不錯！你就不用擔心了！」
「真的嗎？」
「那是當然，他以前是混江湖的，父母死了無錢料理後事，我見他可憐就給了他些銀兩安葬父母，後來就索性留在流光殿保護藝人了！」賀智黎向樹叢里張望著，「我看那幾個人不是人販子就是平康坊老鴇的幫手！又不知道在禍害哪家小女孩了！」
樹叢刷刷作響，只看見那幾個抓人的壯漢鼻青臉腫，披頭散髮地跑了出來，爬上來后指著賀智黎道：
「你這老太婆給我等著，我回去告訴鳳姨要你好看！走！」說罷便紛紛上馬往回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