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矛盾
天微亮,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就混在一眾出城的人中駛出了城門。
雖外部看起來略顯寒酸,但內部卻是別有洞天。不大的車廂內布置的處處精緻,上至軟塌方桌,下至話本茶盞,皆布置得井井有條。
肖碧君正拉著慕白的手說著悄悄話,不經意地轉眼,卻發現榻上的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那雙明亮的鳳眼中哪有一絲睡意?
「淺予你方才沒有睡著?」
「沒有。」
慕白上前拾了旁邊的枕頭,給她墊在身後。肖碧君則抿了抿唇,坐到了她的身邊。
「你這孩子,真是,讓我說你什麼好呢!」
肖碧君的眼中泛起了一絲心疼,卻也只是輕拍了拍蘇淺予的手。反倒是蘇淺予見她這般,反握住了她的手柔聲安慰了幾句。
「娘,師兄是為我們好……月落人做事風格詭秘,我現在又懷著身孕,待在師兄身邊不過是給他增添了軟肋罷了……」
懂事的孩子往往令長輩心疼,看到蘇淺予還在條理分明地分析其中緣由的樣子,肖碧君心中一軟,手摟住了她的肩。
「好孩子,沒事的,放心吧。」
良久,車廂中才響起回答。低低的,幾近無聲。
「嗯。」
春末夏初,正是人心緒浮躁的時候。
月落流言蔓延的速度堪比瘟疫,不出半月,幾乎月國境內四下都已經被流言充斥。
南宮牧瞧著大殿上一個個低著頭的身著官服的大臣,心中突然就明白過來南宮牧說到百官時那微妙的神情所代表的含義。
然而南宮浩可以肆無忌憚地在朝堂上發火,南宮牧卻不能。即便已經即位了半年,朝臣們仍對他並不信服,有事情更多的是找古珩瑾。
想到古珩瑾,南宮牧冕珠后的眼睛暗了暗,將手中的摺子放到了身側太監平舉的手上。
「流言一事,朕已著攝政王處理,相信不日便會有結果。」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殿門口就傳來了一道清冷的聲音。
「陛下厚愛,恐臣要令陛下失望了。」
眾人齊齊轉頭看去,卻發現古珩瑾不知何時站到了殿門外。他的身上還帶著趕路的風塵,卻無損他的風華。剛剛還擔憂年輕的帝王會發怒的眾臣心中一定,撫了撫袖子就不約而同地跪了下去。
「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山呼之聲傳來,南宮牧眯了眯眼睛,看著古珩瑾逆著光走了進來。一襲白衣的男人眉目清冷,一如往昔。而他的身後,幾個一同前往賑災的新晉官員隨著他走了進來。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幾人跪地問安,古珩瑾卻是提了衣擺,緩步走到龍椅旁的王座坐定。
南宮牧並不叫起,目光直直地看向古珩瑾,「攝政王好大的架子。」
眼皮一挑,古珩瑾接過宦官奉上的熱茶,神情頗有些似笑非笑,「陛下莫不是忘了先皇交代了什麼?」
「你!」
「攝政王誤解陛下了,陛下說的是您擅自回京,並未通報之事。」
當下古珩瑾也不說話了,淺啜著杯中的茶。南宮牧瞧了開口的柳定一眼,目光中帶著些讚許之意。那柳定心中得意,面上卻不顯,明明已是垂垂老態,卻努力挺著背不倫不類地想要做出傲骨錚錚的姿態。
吳微心中有些氣憤,軍人的血性讓他腦子一熱,話就衝出了口。
「柳大人可能只顧著查探王爺的行蹤,而忘了去思考王爺急忙回程的目的。」
吳微十五歲就上了戰場,如今已經八年有餘,戰場上積累下的戾氣令柳定一瞬間就彎了腰,「是……是何目的?」
「攝政王親自請了神醫去江南醫治病患,然神醫卻因為月落人的暗害而身受重傷,王爺憂心這才快馬加鞭趕了回來。難道我月國就都如柳大人這般,對有功之臣不聞不問,反而揪著一點點疏漏之處說三道四嗎?」
柳定面色一下子慘淡下來,苛待功臣,此話若是傳出去,不消別人,月國的百姓就會一人一口口水淹死他。
而面色更不好的卻是南宮牧,吳微此話看似在駁斥柳定,其實也是在暗諷他身為帝王卻沒無容人之量。
本想趁機發難的南宮牧眼中一片冷然,開口卻是關切的話語。
「來人,將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請來!」
「是。」
微微偏頭,看向左側的古珩級,南宮牧神色冰冷,緊握的拳頭已顯出這位少年帝王的殺心。
古珩瑾似乎有所察覺,抬眼望了回去,半晌,露出了一抹笑容。
略帶譏諷和不屑的,淺淡的笑容。
南宮牧心中瞬間升起一種暴虐的情緒,然眾目睽睽之下他卻不能拿古珩瑾如何,勉強壓下心中的情緒,他還沒有忘記牽涉國家命脈的大事,剛想開口問上一句流言之事,卻被古珩瑾先發制人。
「陛下日前令臣追查流言一事,臣實屬無能,沒有查到可疑之處。且臣在江南郡期間因為連日操勞,身體不適,今日來還想向陛下告個假。」
如火上澆油,南宮牧怒火中燒,但多年來練就的偽裝和隱忍讓他沒有失態。饒是如此,他的話也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從口中蹦出來的。
「攝政王辛苦了,回去可要好、好、休、息,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朕可是會心痛的!」
在場的都是人精,聞言早就低下了頭,努力降低著存在感。
沉寂的空氣壓抑至極,不知過了多久,這靜默才被打破。
「如此,就先行謝過陛下了。」
聲如春風,融化一室寒冰。
有人微微鬆了口氣,這才發現身上已然濕透了。然不待他們放鬆下來,古珩級的下一句話又讓他們重回了冰窖中。
「此次與臣同去的幾位官員也同樣辛苦,陛下仁慈,肯定也會允了他們休沐吧?」
「朕、允、了。」
這下,即便再遲鈍的人也聽出了南宮牧咬牙切齒的意味。偏生古珩瑾似是毫無所察,略一躬身就喚了剛到的太醫和跪地的幾人一齊退了下去。
而他們身後,南宮牧的目光卻是前所未有的陰沉。
沉得,似乎能滴出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