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閑敘
洛陽,宋時稱之為西京河南府。宋太祖黃袍加身之時,本有意定都洛陽,卻遭到百官阻止,不得已設置洛陽為西京陪都,與東京遙相呼應。
西京洛陽偃師縣,連日里三天大雨,洛水渡口的船隻無法開船,這來來往往的商旅行人只得阻在這渡口的客棧之中。連日里大雨不停,河岸邊的客棧早已住滿,再無可住之處。
安寧客棧是洛水河岸邊最大的客棧,縱使如此,里裡外外房間甚至大堂之上也都打上了通鋪。客堂中間生上了火,一群人圍在一起,也不知道認識不認識都圍在一起一同吃著酒肉說笑著。
眾人圍在火堆之中,門外的呼嘯著雨水擊打之聲不絕於耳,此刻已經深夜,多人已經入睡。只有少數幾個人還在喝著酒吃著肉,一同低聲細語。
大雨滂沱,此時一男一女步入客棧之中,男的身穿青布衣衫,手提長槍,女的一身粟棕色衣服,身上帶著五六把長長短短兵刃,卻是孟軒與雲起!方才步入客棧之中,見已然沒了下腳的地方,也就與他人一般圍在篝火之前,待夥計遞上茶水,二人也一同吃了一碗茶。
靠在門前的一個老漢衣衫襤褸,面容漆黑,手裡拿著二胡,漆黑的面色因多飲了些酒泛出了紫色,手拉著琴弓口中唱著:「俺自燕山來,千萬山河淚,一朝歸入胡虜手,千萬漢民盡奴僕;俺自燕雲來,生來為漢人,幾世受盡胡虜苦,何年楊家帶俺歸……」
這歌聲極為凄涼,聽的那圍在火堆之人也停了說笑,只是低著頭呢喃不語,似是有心事一般唉聲嘆息。
「那漢子,你是燕山人?」雲起回頭沖著門前的老漢叫道。
老漢不答,依舊是自顧自的拉著手中的二胡,口中繼續唱道:「棄家園,離故土,寧做大宋流民,不做契丹奴僕……」這二胡之樂聲音最是悲傷,這客棧大堂通鋪之上未睡之人聽此歌聲無一不是感嘆。
「俺聽聞雲州那地方,契丹狗賊都在抓漢人為奴隸!那邊境契丹人南下殺人搶劫,如同家常便飯!」一個山東口音的大漢喝了一口酒高聲喝道。
老漢起身,收起琴弓,走到火堆前,提起酒壺,飲了一大口,直至酒壺見底,才擦了擦嘴,說道:「我是從雲州而來,你們可知那契丹之主只是個幾歲大娃娃,契丹掌權之人是蕭太后,你們說寡婦幼子,憑什麼在咱們大宋的土地上屙屎拉尿,說破大天也沒這個道理!」
客棧掌柜又端著一壺酒走上前來,望著這老漢笑道:「你這老漢說的,倒顯得俺們朝廷無能,被這寡婦幼子欺負一般,這不朝廷之中有個楊家一門忠烈保衛邊疆,奮勇殺敵嘛!」
這客棧掌柜的話說罷,眾人皆是一陣噓聲。
山東口音的大漢高聲道:「可別說這楊家將了,當年楊老令公戰死金山,七子去,六子回,朝廷那伙兒奸党進讒言說楊家敗仗,應當裁軍。這遼人之患未曾平定,楊家軍又被裁的是四分五裂。就是真定府里的名震天下的威虎軍,當年也是楊家軍的人啊!如今楊家軍僅剩下楊六郎一人保衛邊疆。那契丹人知道楊六郎不好惹,每次進犯邊境都是繞過楊將軍的邊防駐地。邊疆延綿千萬里,楊將軍又沒有分身之法,又如何守土邊境萬無一失呢?」
老漢聽此,嘆息一聲:「如今的雲州城已經成了遼國南院大王的駐地,遼國南院大王耶律鄭哥常年駐兵雲州,時時瞭望南方,時不時南下犯邊燒殺搶掠,咱們這些漢人日子過得真是生不如死啊!」
那山東大漢聽此憤然而起,大喝一聲:「那契丹狗賊膽敢南下,俺們宋人又豈是孬種!必然要讓他們有來無回!」
雲起聽了半天,搖頭笑了笑:「都是英雄氣概,不服不行啊!」
老漢聽出雲起之言實有輕蔑之意,朗聲說道:「你們可知當年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南下侵略中原之事?」
一圈人搖了搖頭,只是望著那老漢,老漢飲了一口酒,繼續道:「五代殘唐年間石敬瑭想當皇帝,就拜了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為父,許諾將燕雲十六州之地割讓給耶律德光且世世代代向契丹稱臣,那耶律德光也就出兵相助滅了殘唐,石敬瑭也就因此坐上了中原的皇帝!這石敬瑭當了皇帝竟然遵守之前契約將那十六州錦繡河山盡數拱手送給了契丹!多少遺民都成了契丹人的奴僕!」
眾人聽此也都是極為憤慨,老漢又道:「石敬瑭沒當幾年皇帝就一命嗚呼了,他的義子石重貴繼任皇帝位子,這石重貴也算是個有些骨氣的,不願向契丹人稱臣。那耶律德光自然不願,點兵從燕雲取道,直向中原入侵,接連被擊退幾次!耶律德光仍舊不死心,御駕親征南下,終於被攻破了都城開封,石重貴也被俘虜,中原錦繡山河也被契丹兵馬胡亂踐踏,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眾人面露不忍之色,皆是哀聲嘆息。
「然在此時,北平王劉知遠在太原邀請天下英雄豪傑共同商討抗遼大計!一時間天下武林人士皆以抗擊遼賊為己任,雲集太原。眼見天下不能無主,眾人一同擁戴劉知遠為帝!天下英雄一同出手擊殺遼軍,終於殺得遼人丟盔棄甲,屍橫遍野。各地反抗者居多,終於使得遼國皇帝耶律德光客死異鄉,病死欒城!」
「好!」眾人聽此不由得一同拍手叫好。
「嘿嘿……」只聽得牆角處一聲冷笑,眾人回頭一看,牆角處坐著一男子,這人蓬頭垢面,一臉絡腮大胡,衣衫襤褸,倒像是個行乞的叫花子一般。
掌柜說道:「別理那癩子,平素里都在外面行乞,這不外面大雨,我實在不忍心,就讓他進來避避雨!」
那山東大漢哈哈大笑,說道:「這掌柜的卻也心好!」
掌柜搖頭笑了笑,說道:「客官說笑了!我哪裡有甚好心,只怕他在我的客棧外面有甚個好歹,卻是我擔罪名!這個人從去年就在這附近,好手好腳的偏偏每日里無所事事,時日久了我們也就叫他癩子!」
雲起定眼看了看那個癩子,雖說身上衣衫襤褸,卻看得身材精壯,不像是終日行乞的乞丐,心中有些防備,回頭對著孟軒耳邊輕聲說道:「那個癩子是個練家子!當心!」雲起說罷,孟軒忍不住多看了那個癩子幾眼,卻見那人雖說身子懶散的躺在角落之中,但雙目如炬,極為有神,心下里當即起了防備之心。
山東大漢高聲一笑,望著那癩子,叫道:「漢子,過來吃碗酒驅寒!」
癩子聽此懶懶散散的起身,搖搖晃晃的走到火堆前,也不等人開口,提起酒壺張口便飲,飲罷,擦了擦鬍鬚,望著眾人一笑。
眾人此刻見到這癩子身邊竟然有一把寬刀,不由得一陣驚奇,客棧每日里來來往往的三教九流,也不乏綠林中人,卻也不甚奇怪,只是這個衣衫襤褸的癩子竟然也跨刀,卻讓眾人有些愕然。
「兄弟!你這刀是真傢伙?」山東大漢看著癩子身邊的寬刀,打趣道。
癩子拿起寬刀,拔出刀鞘,只見這寬刀通體烏黑,刀刃之上銀光閃閃,竟是一把難得一見的好刀。雲起見此,手中緊握著腰間打刀刀柄,正欲伺機而動。
癩子向著滿堂掃了一眼,見到雲起,忽的放聲一笑道:「我這傢伙不比那位姑娘身上來的精彩!」說著指著雲起,眾人看著雲起身上背著長長短短各種兵刃。一個姑娘家身負這麼多兵刃,眾人也都是覺得奇怪。
雲起報以一笑,端起一碗茶飲了一口,回頭對著那拉著二胡的老漢言道:「老漢,聽你說你從雲州來的,為何千里迢迢的來到洛陽境內?」
老漢嘆聲道:「漢人在遼國境內飽受契丹惡賊欺凌,不得已捨棄家園,來到大宋境內,可是到了真定府,被真定府知府驅趕,又來到大名府,卻又被大名府驅趕,就這樣來來回回,好不容易才在西京河南府境內有落腳之地啊!」
掌柜的湊上來說道:「這老漢說的沒錯!咱們這西京幸好有個八賢王!開設粥棚,收留這些難民吶!這些從北而來的難民總算是來到好去處啊!」
掌柜的一言罷,眾人皆是點頭稱是,紛紛豎起大拇指。
「八賢王?」雲起眉頭一皺,知道他們所說的八賢王正是岐王趙德方,雲起在東京與趙德方相處數日,這一下正好入了趙德方的老巢之中,雲起頓時深感不快,只是苦苦一笑,「哦,這八賢王名聲不小嘛!」
掌柜的輕蔑一笑道:「我看姑娘也是個走江湖的人物,未曾想連賢王的名號都沒聽說過!莫說河洛群雄無不是對賢王馬首是瞻!整個江湖恐怕沒有一個敢不給他面子的!當年若不是太祖皇帝把帝位傳給了太宗皇帝,如今這皇位說不準定是賢王的!」
雲起點頭一笑,又是飲了一口茶水,心中思量:「這出了東京到了西京,未曾想岐王的名號竟然這般響亮,若是我說錯了話,豈不是被這唾沫星子淹死了?」當即呵呵笑了,順聲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