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晨星之神

  槍聲、爆炸、吶喊，從四面八方逐漸接近。


  宴會大廳里一片焦灼，沉悶的空氣里瀰漫著絕望與期盼。宴會廳是個巨大而開闊的空間，裡面滿是人質和敵人，卻幾乎沒有任何堅固的掩體。這對於救援部隊來說是最壞的情況，他們需要更多的尖兵、更多的人手，但即使如此，傷亡也幾乎不可避免。然而他們沒有一刻時間來猶豫。戰鬥已經打到了宴會廳外，震耳不絕的槍聲和叫喊聲就在門外。


  轟——轉瞬即逝的死寂之後，一連串的爆炸幾乎同時響起，大廳所有的門幾乎同時被轟開。特警以整肅的隊列從每一扇門湧入，尖兵舉著盾牌和單手槍械走在隊伍的最外圍，成堆的催眠彈拖著白煙飛了進來。隨著襲擊者的嚎叫，子彈開始橫飛。


  「趴下！都趴下！」


  特警不停的大喊著提醒人質，迅速而堅決的推進。在這樣開闊的空間里，瓦斯彈很難迅速的發揮功效。槍聲、火光震得神經幾欲麻木，直面著槍林彈雨，他們無暇考慮自己是否會被擊中。即使子彈就從耳邊飛過，也不能害怕得蹲下。即使身邊的隊友被擊中而倒地，他們也不能停下，連低頭看一眼都不行。一切唯有按照既定的戰術，和訓練過千萬次的動作。


  襲擊者的反擊變得喪心病狂，他們絲毫不顧及同夥的性命——遑論人質，把步槍緊緊攥在手中，摟著扳機不放。


  一枚手榴彈飛了過去，就滾落在尖兵和人質中央。人質幾乎因為恐懼而凝固住了，一個尖兵立刻把盾牌反過來撲了過去，毫不猶豫的把自己的身體壓在盾牌上。走在排頭的士兵中彈倒下了，身後的隊友和一旁的尖兵立刻跟上。


  沉悶的一聲巨響，爆炸將盾牌拱了起來，穿著護具的尖兵被掀翻在地，隊友卻只能一刻不停的從兩名倒地的士兵身旁走過。他們身後的人質在後續部隊的保護下開始撤離，醫護兵們也跟了進來，開始搶救傷員。


  短暫的戰鬥如同漫長的煎熬，但最終還是迅速結束了。大部分恐怖分子選擇了頑抗，然後都被擊斃，只有寥寥數人投降。人質被迅速而井然的撤離，特警開始仔細的搜索每個角落。


  「長官！」


  有警察高聲喊道。煉金裝置很快就被發現了，就藏在小型舞台的下方。士兵們小心翼翼的掀開了蓋在裝置上的紅布，一個簡陋而沉重的金屬容器出現在他們眼前，上面畫著一個紅色的六翼圖案。


  這是晨星會的圖案，只是特警們並不認得。


  「無關人員都遠離裝置！立刻！」


  長官當即高聲喊道——所有人都很清楚，裝置隨時可能爆炸。


  而與此同時，元空平抬著步槍，保持著瞄準，猶如一尊沒有氣息的石人。


  詭異而顫抖的嗓音落下，驚恐而茫然的神色回到襲擊者頭領的臉上。就在剛才他才明白，那個可惡的巫師早在他們的身體里種下了詛咒和巫蠱，他的鬥爭和理想只不過是那個巫師的陰謀的一部分。或許，他也知道自己的理想只是一件皇帝的新衣，只不過不知從何時起，連他自己都恍惚而隱約的信以為真。


  「不……你們不明白……」他笑道，笑容如此的複雜，聲音在微微顫抖。


  就在他不可控制的緩緩按下開關，原本呆若木雞的元空突然扣動扳機，打響了整個救援行動最後的兩槍。


  「他怎麼了？」警官納悶的問道，看著地上已不省人事的頭目。元空站起身來，說道：「他被人下咒了，或者被逼服用了什麼藥物。」


  「長官，剛才太危險了。」警官又抱怨道。


  「我知道，但是我們需要留活口。」元空認真的說道。這時古警官的聲音又出現在耳麥里，聽上去如釋重負：「裝置已經確保安全了，多虧了你們。」


  危險的裝置在第四梯隊的看守下被裝進「鸕鶿」號，「鸕鶿」號傾轉旋翼機載著第五梯隊一同返回。


  暮色已深，凰城的燈火閃爍在肅穆而幽暗的青山間，倒映在浩淼的白蓮河水庫上。在深沉夜色的映襯下，徹夜通明的三聯總部大樓比白天更加顯眼，圓盤狀的建築橫卧在大院草坪間。廣闊的草坪上整齊的排列著燈光，停車場道路如阡陌交通，停滿了密密麻麻的車輛——即使到了深夜，三聯總部里依然有上萬人在忙碌工作。


  在三聯總部里，除了表面上作為企業的部分，還有許多根本不為外人所知的地方，按照安全和保密等級而層層分區。雖然在這世上流傳著很多關於三聯的都市傳說，但在外人們看來，這裡只是一個企業，然而……就連財富排行榜上的首富們也難窺其中門徑。


  雲濤走過森嚴而陰森的中央區域，來到一處空曠的展廳。充滿後現代感的宏偉大廳里燈光幽暗，並無其他展品，只有一尊巨大的石板橫在大廳中央，陳列在充滿了惰性氣體的巨大石英櫃中。常少將、尚書令和沈真人一行正站在石板前，年輕的女皇陛下也和幾位權臣一起，並無任何特勤在場。


  這是一塊數米高的碑，通體青灰，光潔如新，呈一個完美的長方體，就如《2001太空漫遊》里的黑石一般。柔和的燈光照在細膩的青石上，猶如泛著泛著水光。


  黑石上是一顆優雅而複雜的樹，刻畫工整細緻，細看原來是一幅樹狀的圖形。「大樹」坐落在一個圓弧上，圓弧上下包含著星辰日月、山河湖海。從圓弧上發端的，並非一根主幹，而是眾多細小的「枝幹」。隨著上升和進化，枝幹或是萎縮，或是消亡，或是被吞併，或是壯大，或是分出新枝。每條枝幹上刻著晦澀的圖案，似乎是某種象形文字，或許代表著許多物種的名字。在這些象形文字上，又畫著簡約而惟妙惟肖的圖畫——從爬行類到靈長類，幾乎無所不有。


  這似乎是一顆生命之樹，但是大不同於猶太卡巴拉密教的生命之樹。年輕女皇好奇而深沉的打量著，只見人類的枝幹位於中央，從弱不經風的枝椏開端，直到成為茁壯的巨樹。在「人類」的周圍簇擁著繁茂的枝葉，是許多神奇而熟悉的生命——這些似乎都是人們認知中的眾神。


  在「眾神」之中，許多都有著生動的翅膀、身軀、尾羽——雖然形態各異，顯然大多都是蜥形類的古生物。尤其是在久遠的年代，這些蜥形類之靈長盤踞在生命之樹的主幹中央，儼然是地球的霸主。而在這棵參天大樹上，並沒有神魔之分，只有「人」與「神」之分。而「人」與「神」卻又相互交織，尤其是「眾神」依託著「人類」，繁多的枝椏從「人類」垂向「眾神」，直到「眾神」的枝椏頹萎消失，或是伸向代表著地球世界的穹頂之外，消失在虛無之中——看來這幅圖畫的涵義不會讓宗教衛道者們感到愉快。


  但這尊石碑並非現代文明的造物，亦非是文藝復興和宗教革命后的反叛者們做所，而是從大洋的深淵中發現的。它形成的年代難以考證，不見於任何歷史典籍。它甚至很難被稱為文物，因為它不屬於迄今任何已知的文化和文明。但即使在深海中度過了漫長的歷史，它卻沒有一絲的傷痕、腐蝕或裂紋。它似乎是完美的，時間和萬物都不會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或許，它的創造者正是某位神祇。這畫中的族類——遠古時代的眾神及其族裔，他們曾經統治著這個地球世界。然而數千年前，他們似乎突然且永遠的消失了，他們的真實身份和真正的歷史也淹沒在了時光的長河中，只留下許多關於災難和毀滅的、模稜兩可的故事。在各族先民們的口口相傳中，歷史成為了傳說，傳說成為了神話。


  「陛下、尚書令大人。」


  雲濤微笑著打了個招呼，沖著秋妍輕輕一點頭。


  「犯人的情況如何？」少將問道。


  「由於襲擊者大多數人選擇頑抗，所以他們大多數都沒有活下來。」


  三位領導都無奈的沉吟一聲。


  「能開口的人已經都在接受審訊，不過目前看來，他們所知道的秘密也並不多。而且，他們十分爽快的承認了和勤國旅的關係。」


  「怎麼說？」秋妍有些好奇。


  「他們只是棋子，在勤國旅的精心策劃之下，不需要知道太多也能完成他們的任務。」


  「勤國旅接受了多個勢力的援助和指導，但是就算如此，僅僅只靠勤國旅自身，也不可能如此成功的襲擊領事館吧。」


  尚書令板著老臉說道，「從保留地深處的法外之地，到現代文明社會腹地的鳳凰城特區，在這上千公里的距離之間，國家設置那那麼多安全措施，竟然全部都玩忽職守了嗎？」


  「尚書令大人的質疑一針見血，但就算知道了有哪些人為了蠅頭小利而瀆職、甚至主動協助勤國旅，國家短期內恐怕也很難採取什麼行動吧。」


  少將意味深長的冷冷說道。


  「另外，他們的頭領此時還在接受治療，要等他能夠正常交流之後才能進行審訊。」


  為了避免尷尬的沉默，雲濤又立刻補充道。


  「出了什麼問題嗎？」


  「他在行動之前就已經被施下巫蠱，這是晨星會控制棋子的手段。」


  「那麼晨星會到底有何目的？」女皇疑惑的皺起柳眉。少將說道：「這個一言難盡。您要處理諸多政務，許多事情您沒有必要也沒有精力去好奇。我們會妥善處理的，您可以放心。」


  年輕的女皇感受到，少將的話語中有一股溫和的嚴厲。對於父親和爺爺都已不在世的她來說，少將和尚書令像是她家中的長輩。她有些抱歉的微微一笑：「對不起，我太好奇了。」


  「另外，在圍捕頭領的過程中，還發生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雲濤繼續說道，看著少將和沈真人，神色有些微妙。


  「莫名其妙？」沈真人淡淡的一笑，彷彿看穿一切。


  「那個頭領似乎因為巫術的影響而說出了一段奇怪的話，開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明亮之星，早晨之子』。」


  「這是《聖經》裡面的一段。」沈真人說道，銳利的眼睛中閃過一些心思。秋妍露出驚疑的神色，問道：「這又是為什麼？」


  老道士狡黠的微笑著，娓娓說道：「既然和邪教有關，出現這種事情倒也不稀奇。晨星教嘛，顧名思義。」


  女皇知道真人不打算在這裡繼續說下去，便也沒多問。她抬頭看向那尊石板，心中疑竇叢生。她又輕輕笑了笑，似乎有些無奈：「老實說，我時常在想，神還有那些遠古的族類到底是什麼樣呢？」


  「您應該去問科學家。」沈真人打趣的笑道。


  「現在的科學家相信，地球上曾經存在過的神不僅有誕生於地球的，其中還有從宇宙來到地球的外神……」秋妍也打趣的一笑，看起來好奇又乖巧，「眾神還會回來嗎？真人您活了半個世紀，應該了解這些事情吧。」


  沈真人意味深長的一笑，還是顯得那麼狡黠。世界上有些事情，千百年來也只有少數知情者，或許就連這些知情者也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但有時候只要窺見其中一斑一葉，就永遠無法擺脫為之奔波操心的宿命。也許這麼說會顯得太陰謀論，就好像三流小說的中二設定，但現實和真相卻往往比小說更離奇。小說作者終究要追求合理性，但現實本身卻充滿了各種偶然中的必然。


  「這些事情嘛，說起來好像事關重大，但對常人來說，又似乎很遙遠。」


  真人微微笑道，踱到巨大的黑石前，抬頭仰望著，「我雖然活了四百多歲，可這些傢伙們，可是四千年前、四萬年前的。或許……他們並未真正的離去，也許只是躲在這個世界的某個深淵裡沉睡著，或是某個遙遠的世界里，或許對地球世界已經失去了興趣，或許在等待著滄海桑田、天地劇變。面對著這樣的力量，不論是誰，都難免會產生許多想法。正常人類想到的是警惕和防範，有的人想到的是臣服或利用。」


  「邪教徒……是嗎？」女皇喃喃說道。


  「豈止。這種誘惑是如此之大，滲透了社會的方方面面。就算它本身只是一種謊言或幻影，但因它而形成的力量，卻讓這些謊言和幻想在某種程度上變成了現實。」少將冷峻的說道。


  神的力量有化身在這個世界中，人的妄想同樣也可以在這個世界里產生化身。哪怕這些妄想毫無根據，只要有足夠多的人相信，這種無形的共同體也會有形的影響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想象的共同體，無論是否有根有據、有形無形，都是不能小覷的力量。


  女皇微微一笑，平淡的臉龐中似乎有些惘然。儘管從小生活在權力的家庭，但獨自面對這些事情，她還是不免感到一股寒冷和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