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神樹祭九
鸞清歡對於自己在神樹迷瘴中經歷的心魔一直心存疑慮,數次三番想要找個話頭開口詢問太尊,但最終還是怕太尊擔心,話到嘴邊,卻又轉了彎。
之前經歷心魔時,她雖然一直被一股不知從哪來的恨意控制,但她還是清楚的聽到了「太子殿下」「神族」「父神」「神獸」之類的詞,大致能想得到,這是一個有關神族和神獸之間恩怨的事情。
可是她既沒有接觸過神族,也跟已經全部滅絕的神獸沒有絲毫交集,若非要說有什麼聯繫的話,那就是整個妖族都是神獸的後代。
這樣說來,那個心魔不可能是她的,可不是她的,又會是誰的呢?
《混沌海異聞錄》記載,萬萬年前,父神於混沌中醒來,開天闢地,清者逐漸上升為天,濁者逐漸下降也地,僅存一處混沌海,尚存先天之力,上古十大神獸便於混沌海中應天運而生。
本來,父神的後世子孫——也就是神族,執掌上界,神獸的後世子孫——也就是妖族,執掌下界,萬年來倒也相安無事。
但後來不知出於何種考量,父神以自身形象創造了人族,命人族與妖族共同執掌下界,之後父神和九大神獸同歸混沌,僅有的一隻神獸——火鳳凰一直偏居南陽一隅,從不過問世事。
再後來,連最後一隻神獸也隕落歸於混沌,那之後,妖族逐漸式微,只能偏居於上界和下界夾縫處的大荒九丘,自此,人族成了下界真正的掌控者。
但從沒有任何典籍中提到過神族圍剿神獸一事,似乎神獸歸於混沌就是因為天道難違而自然隕落的。
鸞清歡心思轉了幾轉,最後問道:「師父可曾聽說過神族圍剿神獸之事?」
「你最近可是又讀了什麼奇怪的書?」太尊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語重心長道:「你這手不釋卷、好學不倦的毛病真是得好好改改了,整天泡在藏經閣里,一點不像個正經妖。」
鸞清歡:「······」
前陣子你不還罵過阿長「連《妖修法典》都沒翻過一遍的妖,根本不配稱作正經妖」嗎?真是好學也是錯,不好學也是錯,你究竟要怎樣。
太尊渾似沒看到鸞清歡滿臉的鬱結,端起桌上的茶碗輕啜一口道:「阿歡,那個叫離幽的小公子說認識你眼角的胎記,你可曾記得之前在哪裡見過他?」
提起離幽,鸞清歡一怔——她自第一眼見離幽就覺得好似在哪裡見過,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一是她從未出過大荒,二是像他那樣姿容卓絕之人,她若見過,怎麼可能會印象不深刻。
這樣想著,鸞清歡搖了搖頭。
見她搖頭,太尊不知是該鬆口氣還是該更擔心,想了想,又道:「那個離幽應該是失去了記憶,他說之前他一直昏睡在神樹迷瘴中,直到你進去后將他喚醒。」
「他的實力已深不可測,你們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們到人間后一定要多加堤防於他,萬不可粗心大意。
鸞清歡一下抓住了重點,驚道:「啊?他也要和我們一道去人間歷劫?」
太尊眯眼笑了起來,居高臨下的屈指敲在了她的腦門上:「你自己惹下的桃花債,還要你師父我幫你收拾爛攤子?為師老了,你們小兒女的情事你們自己去解決。」
「師父,你又胡說」鸞清歡一本正經、正氣凜然的反駁道:「若是被非墨聽到了,少不得又是要鬧的。」
嘖嘖,他這小孫媳婦還知道怕夫君了,真是不得了了。
太尊端起茶碗掩住了嘴邊的一點瞭然的竊笑,眼前彷彿已經浮現出了他們一路上「雞飛狗跳」的畫面,不禁暗道:「正是春風得意、酒旗風暖的少年狂時,便由著他們去吧,這樣不識愁滋味的年紀也沒幾年了。」
時無重至,華不再陽,只盼他們歸來時一如初見、恣意依然。
太尊端著茶碗,沉吟了片刻又叮囑道:「《萬妖圖譜》和寒清骨笛一定要儘快熟悉,你身上有這兩樣東西,很容易吸引到人間的怪,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那《萬妖圖譜》上記載的都是已墜入魔道之妖,也就是「怪」的名字、妖修等級和原形畫像等,使用者不能收服比自己等級高的怪,否則容易被反噬。
而且,被收入其中的怪,在最開始時是不受使用者驅使的,需得使用者用自身修為對其凈化后,方能驅使。
所以,在最開始的時候,《萬妖圖譜》不僅不能幫助到鸞清歡,還會為她帶來諸多危險,並且損耗其修為,實在是得多加小心。
鸞清歡點頭應「是」后,太尊忽然站了起來,向後一揮衣袖,牆上就憑空出現了一個巨大樹冠的部分影像,銀光閃閃的差點晃瞎了她的雙眼。
她條件反射的閉了閉眼,稍稍適應后才又睜開來,雖然眼前依然有些光斑閃動,但已經基本能看清楚那樹冠了。
「這樹冠上,懸挂的全是書?」鸞清歡眨了眨眼睛,湊近影像仔細辨認著,看著看著,突然驚道:「這些都是——《萬妖圖譜》」!
太尊捋須應道:「正是——你還沒認出這棵樹來?」
鸞清歡此時哪裡還能不知道,這肯定是那傳說中「緋華無實,似海棠類扶桑」的神樹了,卻原來神樹並不開花,只「結書」,不過這樣看來倒是比滿樹緋華更震人心魄。
「大荒九丘,是萬妖的生之地、死之所」太尊看著那銀光閃閃的影像,又似乎在透過影像看向滾滾的歷史風塵,聲音里有滄桑、有沉重也有超然。
「而你,是他們的君上,他們的王,是我大荒自開天闢地以來,前無古人的第一任女君。」
太尊的目光沉沉的落到了鸞清歡身上,她頓時感覺到了泰山壓頂般的沉重,彷彿守護大荒萬妖的重任突然由太尊親手送到了她的肩頭,令她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內心還有一點難以自抑的慌亂。
「你要用《萬妖圖譜》將他們帶回家,洗清他們的罪孽,令生者得以凈化,死魂得以安息。」
令生者得以凈化,死魂得以安息。
鸞清歡一震,這一刻,她彷彿站到了師父層層保護的羽翼之外,懵懵懂懂的觸到了點妖君的責任,她彷彿透過滿樹冠的《萬妖圖譜》聽到了無數人無數的聲音,看到了大荒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妖君,不再只是一個簡單的稱呼,而是傳承、重任和求索。
她倏得想起了《萬妖圖譜》的召語:
「喚汝之名,免汝離殤
魂兮歸兮,唯彼大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