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儲君之爭一
大荒有九丘,妖之地也,名曰:昆吾之丘、赤望之丘、女床之丘、招搖之丘、陶唐之丘、白水之丘、黑水之丘、不庭之丘、不姜之丘。
有木,青葉紫莖,百仞無枝,緋華無實,似海棠類扶桑,可通天,名曰通天神樹。——《大荒九丘志》
迷濛間鸞清歡聽見了水珠滴落的噠噠聲,一滴滴的頗有節奏,像是漸行漸遠的腳步,她心一揪,不由自主的提腿向發聲處走去。
這是一處幽深拱形長洞,隔好遠才有一支牛油火把,洞向下蜿蜒,直進入那一片漆黑之處。
沿著極細密的石階向下,大約盞茶功夫,便進入了一個高大空曠的洞廳,只見洞內上下皆是密集的石筍、石柱,表面濕潤光滑,散發著幽幽青光。
那水滴聲越發真切起來。
鸞清歡側耳傾聽了一會兒,突然騰空躍起,躍至數丈高後身形一折,足尖輕點洞壁,便又躍高數丈,這才落到了一處憑空突起的高台之上。
她面前是一扇洞開的精鐵大門,水滴聲便是從那裡面傳出來的。
鸞清歡閃身進入,用暗處和突起的岩石掩飾自己的身影,可不知是因為裡面太過昏暗,還是她確實隱蔽的很好,竟也沒人注意到她。
裡面散發著濕淋淋的血腥氣,說不出的陰森邪氣。
鸞清歡悄悄探頭向洞廳中央看去,一抹大紅就這樣猝不及防的進了她的眼睛,這種地方竟會有人穿嫁衣!
「天舞」一道有氣無力的聲音突兀響起,鸞清歡這才注意到洞廳中還有一個人,與其說是人,其實更像是掛在鐵鏈上的一件爛衣服。
那男人被玄鐵鎖鏈穿過鎖骨吊在了洞廳的中央,剛才她聽到的水聲原來是血流滴落地面的聲音。
「你已經在這守了整整九十天了······你又······懷著身孕······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那男人勉力抬起頭看向嫁衣女人,斷斷續續的聲音說不出的虛弱。
女人本來抱著劍站在一旁,聽了這話,向前走了兩步,這下鸞清歡也看出了她略顯寬大的嫁衣下小腹難掩的突起。
「鸞、辭、鏡」女人一字一頓,彷彿是把每個字用力嚼碎了后又吐了出來,「你發過誓,此生絕不騙我,絕不負我!你發過誓的!」
「天舞·····我從未騙過你」男人虛弱的聲音裡帶著顯而易見的焦急和安撫,「你·····若是覺得我騙了你·····我把這條命賠給你謝罪好不好?」
女人的嘴唇開始劇烈顫抖起來,任她如何咬緊下嘴唇也止不住:「辭鏡,辭鏡。」
女人邊喚著男人的名字邊有些踉蹌的撲到了男人垂著的腳邊,輕抱住他的小腿,哀哀的抬起頭看著他。
「你·····你只要說出大荒九丘陣眼的真正所在和破解之法,我父親就會同意我們在一起的,求求你了,辭鏡,你說吧,就算不是為我,為了我們的女兒行嗎?求求你了。」
男人聽了這一疊聲的哀求,苦澀無比的扯了扯嘴角:「天舞·····你這樣說······就是既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你父親。」
女人不可思議的瞪大的眼睛,猛的一推男人,疼的吊在玄鐵鏈上的男人忍不住一嘶。
「你就是不愛我,愛我你為什麼不肯說!」女人顫抖著手指著男人,聲嘶力竭的大喊,「父親說得對,妖物不可信!果然妖物不可信!」
男人滿臉掩不住的驚痛。
「他們休想救走你,也別想奪回你的轉魄劍,你和你的轉魄便要永永遠遠的留在這無極山上,哈哈哈哈」女人狀若癲狂,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滿洞廳都是她尖銳若哭的笑聲。
突然,她止住了笑,捂著肚子痛苦的縮成了一團。
「天舞·····天舞······你怎麼了·····來人·····來人·····」
耳邊是男人越來越遠的焦急聲,鸞清歡猛地睜開了眼睛,愣愣的盯著屋頂好一會兒,才擦了一下腦門的虛汗,忍住丹田的氣海翻騰,坐了起來。
這是每年生辰必做的夢,夢中的男女與父母同名,也許······就是父母,呵,那樣的父母,一個是大荒妖族的恥辱和罪人,一個更是妖族的死對頭——修真道士。
他們除了給她留下了永遠也洗刷不掉的羞恥烙印——半妖女君,便只剩下了這樣一個不堪的夢。
鸞清歡握緊了拳頭,她有朝一日定會踏平那無極山,問父親一句,他可曾後悔。
一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從外間傳來,隨後,兩個身穿孺裙的丫鬟細碎著步繞過了屏風,手裡分別捧著漱盂、茶盤和首飾盤子,見鸞清歡已經筆直的坐在了榻邊,忙上前行了禮。
鸞清歡示意她們起身後,透過紅杉窗棱向外看去,院子里日晷的影子已不在往日的位置,這讓她不禁皺了皺眉。
「飄絮,什麼時辰了?」
正在為她梳頭的瓜子臉丫鬟忙回道:「回殿下,卯時·····三刻了」聲音吞吞吐吐。
鸞清歡聞言抬頭淡淡的看著她,卻也並不說話。
鸞族長相皆嫵媚明艷,大荒九丘再沒哪個妖族能生得這般風情萬種,鸞清歡雖年紀尚小,卻已難掩絕色,尤其是她的右眼角還有一個小小的海棠花胎記,更是美的不可方物。
但她的眉形卻細長而清淡,像水墨畫暈染而出的裊裊青煙,讓她整個人看起又顯得有些冷淡疏離。
在鸞清歡近乎冷漠的注視下,飄絮終於承受不住壓力撲通跪在了地上,另外一個小丫鬟見狀也忙跟著跪了下來。
「殿下,奴婢知錯了。」飄絮口中說著錯,語氣卻並不怎麼慌亂。
鸞清歡移開了視線,聲音毫無起伏:「明知是錯,為何還要犯?你跟我多年,該知我最是守時的。」
「奴婢知錯了」飄絮向前跪行了一步,懇切道:「只是奴婢一則想著殿下近來染了風寒,盼著殿下能多休息一會兒;再則代君上身邊的煙雲姐姐卯時曾來過,說是代君上身體不適,殿下今日不必過去請安了。」
鸞清歡目光沉了下去。
這飄絮是代君上送給她的貼身婢女,說是婢女,其實更是為監視她的一舉一動,而飄絮仗著自己是代君上的人,欺她年紀尚小,如此自作主張已不是第一次了。
「規矩一日不可廢,過會兒你就去教化司領罰吧。」
飄絮聞言,有些不可思議的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卻也只是一眼,便又立刻垂下頭掩住了眼中的怨毒,應聲道:「是。」
「飄然,念你入府不久,這次暫且饒過你。你現在就去司禮監找安素拿兩卷神樹祭的卷冊來,不得耽擱。」
「是」
簡單梳洗后,將飄然取來的卷冊放入乾坤袋中,鸞清歡就匆匆出了門,堪堪過了垂花門,眼前就是兩道影子閃過,接著,砰的一聲撞在了一起。
「哎呦」
只見兩個扎著總角、背後長著一對黑翅膀的孩童雙雙捂著額頭,痛的齜牙咧嘴,向著對方怒目而視。
鸞清歡忍不住翹起了嘴角,聲音也輕鬆了一些:「左金,右金。」
「殿下」兩孩童齊步上前拱手行禮,邊行禮邊還異口同聲的打小報告:「左金(右金)不守東府規矩。」
「明明是你不守規矩,還衝撞了殿下。」
「我並沒有撞到殿下,我撞到的人是你。」
眼看著顛三倒四的辯論又要開始了,鸞清歡強行收回了翹起了嘴角,故作嚴肅道:「成何體統!」
「聽好了,你們今日誰都沒撞到我,再不聽話就去教化司領罰,明白了嗎?」
兩小人這下齊齊捂住了嘴,眨巴著大眼睛使勁點了點頭。
鸞清歡滿意的笑了,原地化形為赤焰鸞鳥,姿態優美的展翅飛向天空,長長尾羽後面跟著已經化為寒鴉的兩個小黑點。
這時,本來悄無聲息的內院卻傳來一陣叫罵聲。
原來竟是一個身材粗壯的三等丫鬟將滿滿一盆水都潑到了飄絮身上。
「碧雲!你是怎麼走路的!沒長眼睛嗎?」飄絮本來就是一肚子的火沒處撒,可巧這倒霉的小丫鬟正撞了上來,當然是劈頭蓋臉一通臭罵。
碧雲嚇的瑟縮成了一團,說話也不利索了:「我剛·····剛才看到殿下真身,一時看······看呆了去,竟也沒看到姐姐。」
「看呆了?」飄絮眼中一閃而逝的嘲諷,面上卻和緩了些。
碧雲用力點了點頭:「是,奴婢以前只單單聽說過鸞族真身是七色的,竟也未見過單單赤色的鸞族。」
「哦?」飄絮一挑眉,面色更和緩了些,「你還聽說什麼了?」
「這······這奴婢不敢說」碧雲一咬下嘴唇,低下頭不說話了。
「說!」飄絮聲色俱厲。
碧雲渾身一震,卻也不敢不說:「聽·····聽說殿下生母是人族,因著這層關係,殿下血脈·····」
說到這,碧雲又抬起頭偷瞄了飄絮一眼,見她依然面帶微笑,就一咬牙接著說了下去:「殿下血脈不純,這才成了赤焰鸞鳥。」
飄絮聞言笑容更溫和了些,連聲音也變得循循善誘:「你先起來吧——沒別的了嗎?」
說著,飄絮伸手去扶碧雲起身,碧雲簡直受寵若驚,像受到了莫大的鼓勵,神神秘秘的靠近飄絮:「不瞞姐姐說,我還真聽說了別的。」
碧雲賊兮兮的向左右看了看,這才滿臉討好的湊近飄絮說道:「聽說,殿下出生之時,神樹可是降下了一道很有意思的神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