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太歲

  第十章


  童延離人群遠,站得高,他看見跟自己已經算是熟悉的聶先生以一個陌生的、高得無可仰望的姿態出現在這裡,這次,他明確地知道了什麼叫氣場:聶錚從人群中過,看看起來依然謙和優雅,但那上位者的氣勢,旁邊所用人敬而畏之的、細小肢體動作里看出來。


  童延熱血澎湃,但腦子突然有點懵。


  身後的兩個人還在小聲說話:「聶太太沒來,有意思了。」


  ……?什麼情況?

  另一個小白替他問了這句話。


  結果起話頭的人賣了個關子,「待會兒你看著吧。」


  這也是第一次,童延真切地明白,為什麼聶錚不是小聶,而是聶先生。為了搞清楚高層的門道,晚宴上他東西都沒心思吃,一直悄悄摸摸跟著那兩位八卦精。


  夜色漸沉,聶錚初到跟老子祝壽后就坐到了西北角。而只要仔細看,就能瞧出場上賓客來去走向相當有意思。


  「看到沒,圍在老聶那邊的是些什麼人?」


  「明影帝。」


  「就知道影帝,看其他人啊,老聶那頭,咖位大的明星都少,公司股東也少,聶家人都沒幾個,剩下的全是小嫩模和不入流的玩意兒。」


  「挨聶先生近的,有公司的幾大股東,聶家大部分親戚,還有,藝人檔次都高些。沒有聶太太,老聶至多代表他自己,聶先生則一直能代表他自己,背後還有趙家,聶家則是順風倒的。你看看今晚哪個金主大?」


  童延:「……」大金主果然比爹還牛?


  突然不敢相信,幾天前自己居然妄想用幾句話把這男人糊弄過去。


  不一會兒,接到陳特助的電話,確認他也在場,陳特助專門交待一句,「別問為什麼,我點你一句,今晚別出風頭,離老聶遠點。」


  童延痛快地應了聲好。懂!聶錚很在意老聶管不住褲襠的秉性,為了親媽恨上爹了。


  「聶先生去了西邊臨海閣跟人私談,你要是想見他,可以去路上的涼亭等著。」


  這可能是最後的機會,童延當然不會放過,悄然離開,沿小路就往那邊去了。


  已是深夜,海風颯涼。他越走心裡越忐忑,只覺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挨近時才發現亭子里有人說話。


  「鄭總監,那事都過去那麼久了,你何必還放在心上。人都是往前看的,眼下這局面,您也該為自己打算。」


  神經病總監本色發揮,「我記仇,我願意。」


  聽牆腳不是好事,童延往一邊躲幾乎是不用考慮的。


  可還沒等他轉身,鄭總監一腳踏下涼亭,「喲,仇人二?你還真來了?」


  等亭子里另外一個男人出去,童延才笑了下,「我找洗手間。」這人眼睛有毒?燈這麼暗都能一眼認出他。


  有毒的眼睛饒有興緻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眼睛放亮點,看清聶錚是什麼人。」


  這話實在了。


  童延從來沒像眼下這樣清醒過。聶錚是什麼人?真要爬床輪得到他這嘍啰?就今晚,圍在這位金主旁邊奉承的,各路大牌,男的,女的,隨便一個拎出來都不比他差。


  不知道他那點自以為聰明的小伎倆,聶錚看沒看出來,看出了多少,看出來不說又是個什麼心態?造親民人設?

  還有那些草稿都沒打過的瞎話,他眼皮都沒眨一下就當著聶錚的面甩出口了,這簡直是往自己脖子後頭架刀。


  這可怎麼辦才好?

  真趕在小白花之前坦白從寬?


  童延突然想起他媽說過的那句話,越是有錢人越不好惹。可沾不上大腿,他這種人該怎麼出頭?


  庭院里枝葉亂晃,活像妖魔鬼怪揮舞的爪子。


  童延靠著亭柱,聽到清晰、沉緩的腳步聲,然後,看見聶錚高大、端肅,嚴整得一絲風也透不過去的背影,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立刻把身子站得挺直,「聶先生。」


  聶錚立刻轉頭,接著停下腳步,轉過了身,正面對著他,「是你。」


  可不就是我嗎?童延難得找不到台詞,於是沒出聲。


  然後他看著聶錚過來了,腳步緩慢堅定,「你有話跟我說?」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不算濃厚的酒氣。童延在這人面前刷好感度幾乎成了本能,不用思考地從掏出兜裡帶著一瓶水,乖乖遞上,「給。」


  聶錚灰藍眼眸在昏暗燈光下幽幽的,一如既往的講究,道了聲謝,接過去了。


  童延看見聶錚還真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水放下,一雙眼睛依然牢牢地鎖住他。


  聶錚真是個嚴肅的長相,不笑的時候,眼神沉而利,給人感覺活像把磨光的鏟,像是能順著視網膜下去,把人肚子裡頭藏著的那點東西連著心肝脾肺腎一起挖出來。


  童延是真的怵了。他始終想不通,小白花怎麼會天真地以為跟這人坦白能得到原諒並就此飛升。這樣強勢的男人,分明從骨子裡就不可能容得下糊弄自己的人。


  別說讓他打跪著哭訴家裡困難,沒外頭跑場子那點錢,一家子人都不能活。那招沒屁用!關鍵是他對人家沒實在用處,不沾親不帶故,人家站在上頭的人遭了他的冒犯,還有心思管他死不死活不活。


  童延這邊心裡亂成一鍋粥,聶錚也確實在等著。


  被當成傻瓜似的欺騙,說聶錚一點不痛快都沒有那真是騙人的。公司薄待過這群孩子,日子困窘自找謀生手段可以原諒,即使無視契約精神違約,也可以酌情對待。可是童延找了個最不應該的方式應付他,或者,還有利用他。這到底是仗著什麼?

  聶錚反省,自己對童延一直還算溫和,可是,這孩子對他,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那位姓黃的經紀人惡形惡狀他大致能想象,所以他順水推舟讓人走了。今天他很忙,但也可以抽空給童延一個機會。


  他等著童延說,我錯了,我不該,以後再也不會了。


  如果今天不坦白,以後也不用再開口。小孩子認個錯很難?


  二人相對無言,突然「咕嚕」一聲,靜夜中聽得格外清楚。


  大眼瞪小眼,有點尷尬。


  為防自己太盛氣逼人,聶錚趁機緩和氣氛:「今晚菜味道不好?」


  童顏恨不得弄死自己這不爭氣的肚子,「哈?不是……味道不錯。」


  晚宴的菜品糟糕程度一個很字完全不足夠形容,聶錚不信這話,「你認真的?」


  或許是悟透爬床無門,或許是腦細胞都管著欺瞞聶錚的那點事去了,童延倒真是本色了一把,呵地笑聲:「認真的難吃,一股性冷淡的味兒,我血氣方剛,不愛那些個做法。」


  這話說得可謂非常率直。就是這樣,這孩子自己倒未必是故意,但無論從外表還是言語,甚至體質,都容易讓人想到些不該聯想的東西。聶錚無端又想起他庭院里憑空而來的那幾朵可憐又妖異的對蘭。


  打量一番童延在燈光下眉目如畫的優美面容,聶錚說:「你才多大?」把血氣方剛幾個字從腦子裡擠出去。


  熟了,可以吃了。可能對爬床這事執著太久,童延腦子裡居然跳出這麼一句話。但說不得,只抿著嘴,咬了下唇,嘴角微微揚起,笑也沒笑開。


  見氣氛終於鬆快了些,聶錚覺得時機到了,突然問,「想好說什麼了?」


  「聶先生,原來您在這兒。」小徑靠會場的那邊有個男人匆匆過來。


  聶錚的確很忙,這種場合只顧著一個人不現實,童延該說的沒說,金主想聽的沒聽到,話題只能到此為止。


  晚宴一直進行到深夜還沒結束,可能是拜老聶一貫的浪蕩作風所賜,時間越晚,留下的人越沒正形。能看得清風向的賓客紛紛告辭而去,越落在後頭的就越沒有讓聶錚客氣的必要,時間過了十一點,聶錚頭有些犯暈,人不太舒服,整了整衣服,起身,去跟壽星告別。大庭廣眾,該做的面子還是要做的。


  老聶聽說他要走,一如既往放浪形骸,無可無不可。


  明影帝叫人重新端了酒,圍在一處坐著的,包括聶錚,眾人共飲一杯,今晚到此為止。


  聶錚在去碼頭的路上,被送他一位董事拉著說了一會兒話。也就十幾分鐘,只覺得頭暈得更厲害,身子里揣了塊火炭似的,熱得像是要把渾身水分都蒸發出去,更可怕的是身體不正常的蠢動來勢洶洶,聶錚草草結束話題,忍著不適,大步流星地往碼頭去。


  踏上棧橋時,男助理應該是看出了什麼,「你怎麼樣?」


  聶錚眼前海天都變了色,但還是理智地做了必要交待,「酒有問題,打給柳依,聯繫大夫。」


  男助理被他聲音的沙啞程度嚇到了,立刻給女秘書打電話安排,罵了聲什麼,憤憤不平地說:「又是老一套,每次生日晚宴,零點后的酒水都加東西助興。」


  聶錚沒說什麼,兩腳踏上遊艇的甲板,一步不停地走進艙房,進了房間,才脫下西裝扔到一邊,伸手扯開領帶。


  男助理敲門焦急地說:「聶先生,alan不在船上,他電話信號有問題,我去找找他。」


  alan是遊艇駕駛員。聶錚有些煩躁,頭指按住額頭,「儘快!」房間里沒開燈,他眼前像是墨汁上點了油,五彩光芒徐徐暈散。身體里像是有隻著了火的野獸在橫衝直撞,把他血管都要撐爆了。


  童延這晚上是一直用眼神追蹤聶錚的,可是只去了個洗手間回來,目標丟失了。一問才知,金主已經打道回府,童延是做著打算來的,一晚上下來良機錯失,真是罵自己幾頓都痛快不了。


  聶錚走,他也不用再留島上。可剛到碼頭,遇見了頂著一頭大汗形色狼狽的陳助理。


  陳助理瞧見他簡直像見了親娘,「你來得正好。」


  童延頓時大喜:「聶先生還沒走?」


  這短短的十幾分鐘可謂形勢逆轉,被陳助理拉到沙灘上小屋交待完全部,童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現在在哪?」


  陳助理擦了把汗,「在船上。總之兩手準備,我去找駕駛員,你上船陪著看他需要。就算回去晚點,在路上把藥性散出來也還好說,這是個好機會,就看你怎麼做了。」


  童延攤開手掌:「拿來。」


  陳助理不可置信:「要錢?」


  童延說:「我就這麼乾巴巴地去?」


  陳助理愣了愣,從兜里掏出套子,潤滑劑,一氣兒放到他手裡。不放心地問:「你是gay?」


  「我也可以是。」


  陳特助不知道從哪掏出個瓶子,塞子一拔,火速捏著他的鼻子就這樣給他硬灌下去了,「別吐,喝了這個你才不會半路打退堂鼓。」


  童延炸毛,「這是什麼?」


  還能有什麼?無非助興的東西。


  就像陳助理說的,這是個好機會。童延沒想到在他沒留多少指望的時候,幸運女神居然從天外而降。這就不是他勾引聶錚了,金主喝了不該喝的東西,他現在救場如救命。再正經的男人挨上助興的東西還能有多少自制力,聶錚最好今天晚上把他上了,場面越慘烈越好。一夜恩情,就著那麼點內疚,明天天一亮,管他小白花也好,神經病總監也罷,再說什麼,聶錚也不會拿他怎麼樣。


  為了一擊即中,童延把陳特助支出去,就在沙灘小屋給自己潤滑擴張。生怕趕不及,就這麼濕著屁股一路小跑著朝遊艇去了。


  聶錚的遊艇個頭大,停在長棧橋的盡頭。


  越往前越靜,童延一腳踏上甲板,耳邊除了海浪,再沒有其他聲音。


  進艙房,房裡沒開燈,就著外邊散進的光線穿過空無一人的會客室。


  再往前,童延推門,風撲面而來。卧室盡頭,門窗大開,船尾平台一覽無餘。窗帘被風卷著獵獵作響,就在床和平台之間,沙灘椅上坐著個黑黝黝的影子,面朝大海,背對著他。


  童延有些緊張,緩步過去,壓低聲音試探,「聶先生——」


  沒有人回答,那影子一動不動。


  再靠近些,月色如水,他看見,聶錚已經換上了浴袍。


  一直走到聶錚身後,「聶先生——」


  聶錚就像坐成了一尊石像似的,沒有任何反應。


  童延伸手,搭上男人的肩。


  突然,變故發生,童延還沒弄清怎麼回事,整個人被拽住胳膊摔到地上。


  骨頭都要被砸碎了,他疼得好半天說不出話。


  片刻,聶錚腳踩住他的肩膀,吐詞清晰,但聲音沙啞得可怕,「你是誰?」


  童延愣了。這麼好的月亮,聶錚不可能沒看清他。


  抬頭,聶錚雙眼被籠在一層濃黑中,人靠著椅背坐著,看起來跟正常人沒任何區別,可事實上連人都認不清了?

  越糊塗越好,這樣施展空間才夠大。童延用兩手抱住了金主的腿,「是我,童延。」


  聶錚依然像個正常人,只是大半身子陷在陰影中,看起來冷惻惻的,一字一頓地念,「童,延?」


  神色不明地靜默半分鐘,終於把腳緩慢移開,「你……出去。」


  童延怎麼可能出去,可能藥性發作,他也熱起來了。靈機一動,「別趕我走,我喝了不該喝的東西,出去就完了。」


  聶錚黑暗中的雙眼越看越深不可測,像是在消化什麼,又像是在醞釀什麼。


  童延這次真是扒著金主腿往上爬的,動作不算快,邊往上順邊蹬掉了褲子。見聶錚毫無反應,索性光著腿跨坐在男人大腿上。


  距離不過分寸后,他才看清男人的眼睛,漆黑幽深,危險得讓人脊背發寒,足以讓他想起亟待撕咬獵物的野獸。


  但聶錚的姿態比平時更安靜,不驚不乍,好整以暇,不是皮膚緊貼的部位能感覺他身體滾燙,童延都要懷疑這男人到底有沒有中招。


  果然,聶錚突然開口,肌肉緊縮像是要起身,「我出去。」


  放屁!童延一把將人抱住,死死抱住不讓起,「聶先生。」


  一不做二不休,他手伸進浴袍下擺,往裡遊走,頭貼著男人的頸窩。手很快就觸碰到火焰中心,沒有猶豫,握住。幾乎一氣呵成,抬起身子就把那東西往自己裡邊送,憑著一腔孤勇奮不顧身地坐下去……世界都安靜了。


  ……


  馬達嗚鳴披著海浪越來越近,突如其來的光亮閃了童延的眼,他下意識地閉眼把頭別到一邊。一艘小遊艇從他們不遠處呼嘯而過。


  而就是光飛快閃過的那一瞥,那艘艇上,鄭總監看清了童延的臉,一時愕然。


  鄭總監身後,明影帝還在伸長脖子張望,「喲,那是誰的船?在外頭就鬧上了。」


  誰的船?在場三人都知道。


  老聶喝得顛三倒四,打了個哈哈,「年輕人嘛,綳不住正常,外面風大,走,進去。昭華你綳著個臉幹什麼,當兒子的陪老子出來很委屈?」


  鄭總監回之以嘲諷,「別套近乎,你用得著兒子,才想得起兒子。」


  老聶也不在意,自己晃晃悠悠進了船艙。


  鄭總監見明影帝還站著沒走,冷冷笑道:「手段真下作,你什麼時候發現童延,又是什麼時候把他收歸麾下的?」


  明影帝十分得意,「你說誰?哦,剛才那另一位,名字叫童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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