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張尚武一行來到北京的自家票號,可是找遍了所有的房子也不見師父劉奇蘭的蹤影,後到前院櫃檯打聽,那裡的人說,早飯後武當的潘文雨開車來把老爺子接走了,還說太極的陸西平、八卦的宮寶田現在都在潘爺的府上,請老人家過去主要是指點武藝,後面還要喝茶,吃飯,得晚飯後才能送老人家回來。張尚武打發張天虎奔赴天津,又安排烏日娜休息,然後和劉大鵬一起坐上張天龍的車,奔向了潘文雨的府上,他和潘文雨同為武林人士,又交往多年,雖沒有同門師兄弟那樣親密,但彼此也不是外人,故無需發拜帖約定會面時間。他們在一幢四合院門前下得車來,隔著牆頭即聽到了院內人們的說話聲:
「劉師叔,我們太極的『黑虎掏心』這招胳膊都抬得較高,而你們形意拳要低很多,這是為什麼呢?」顯然是陸西平在問話。
「胳膊的高低得根據對方人的身材高矮而不同,說直白一點,『黑虎掏心』這招打的是對手心臟的位置,高了有肋骨擋著,低了就打到肚子上了。」不用問是師父劉奇蘭在解釋。
「劉師叔,我從學藝那天師父就教了『雙錘貫耳』這招,可是到現在就沒有用上過,一直擔心雙拳出去了,自己的胸膛由什麼守護?」八卦拳的宮保田問。
劉奇蘭講解道:「有的人認為『雙錘灌耳』是兩敗俱傷的招式,往往在和對方拚命時使用,你打了別人的頭,他打了你的胸。但我不這樣認為,比如說你使一招『燕子穿雲』,在你身體躍起掠過對方頭頂時,往往揮掌下拍,攻擊他的天靈蓋,那別人用什麼招式破解呢?」
「『舉火燒天』,揮雙掌上去。」宮保田回答。
「如果對方待你的『舉火燒天』招式過後再使用『雙錘灌耳』,那你用什麼招式破解呢?」劉奇蘭又問。
「這……」宮保田沉吟了一聲未回答上來。
「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不同的人使用相同的招式,其結果將大不相同。」劉奇蘭總結說道。
「的確是這麼回事。」宮保田佩服地說道。
張尚武上前扣響了門環,伴隨著一聲答應,門開處張尚武同劉大鵬和張天龍依次走進了院子,眾人湊上前來,潘文雨問:「尚武師兄,何時回的北京?」
張尚武連忙回答道:「剛到不久。」接下來又說道,「師父被你們幾位師兄請了來,我得趕快過來請安,再者你們前幾天在南京幫了我大忙,我還未來得及感謝,今天我請客,以謝師兄們的鼎力相助。」
「還謝什麼?應當是我們謝罪才是,雖然都盡了力,但是那把旭日刀最終還是落在了那個叫達木奇的蒙古韃子手中,你就是擺上滿漢全席,這酒我們還是難以下咽的。」路西平拒絕說道。
劉奇蘭「哈哈」笑了兩聲,改話題說道:「依我看這酒還是要喝的,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能見到我楊露禪師兄和董海川師兄的後人們,和他們比我劉奇蘭算是沾光了,這種讓人高興的事情怎麼能不喝兩杯?」
劉奇蘭是前輩,武林人士最講究尊師愛徒,既然前輩表態了,其他人即使心中有再大的不情願也不能說出口,陸西平等人都說,有前輩在此我們理該敬杯酒的。張尚武借坡下驢,吩咐兒子張天龍趕快去訂桌酒席,張天龍走了出去,功夫不大又返了回來,這些人在北京都是各門各派的頭面人物,也都教著徒弟,收入自然不菲,各自上了自己的汽車,跟在張天龍轎車的後面奔一家飯店駛去。
高朋滿座,推杯換盞自是常事。酒至半酣,話題不自覺地又轉到南京打擂上,陸西平首先嘆了一口氣,接下來說道:「我們這幾個人按說都是各門各派一頂一的高手,未成想最後的勝利竟是那個蒙古韃子。」
劉大鵬知道內中的原委,但又不能講明,他急中生智,「倉朗朗」一聲從腰中抽出那把「劍鞭」說道:「其實那個蒙古王爺的功夫也就那樣,關鍵是他這把『劍鞭』厲害,我們手中都沒有得手的兵器,所以最終沒有勝了他。」
陸西平對劉大鵬的話表示懷疑,把頭轉向張尚武說道:「也不見得,在我們這幾個人中,若論功夫當數尚武師兄最全面最好,你又是我們這次南京打擂的組織者,按常理講,你應竭盡全力戰勝那個達木奇,可是自始至終你連擂台也沒有上,這件事情叫我這些天都琢磨不透。」
宮保田接過話茬說道:「西平師兄琢磨不透,我倒是想通了,尚武師兄和那個達木奇的叔伯弟弟達木耳有過命的交情,看在人家弟弟的份上,又怎麼能和當哥哥的動手?」
「還有一點,尚武師兄經常在張庫大道上行走,這些年在庫倫沒少賺蒙古人的錢,那個達木奇王爺不是說了嗎?他家的日用品大多都是尚武師兄從咱們關內運去的,得罪了人家還不是自絕後路了?」潘文雨一針見血。
「在這點上尚武師兄比不了文雨師兄,那個達木奇和文雨師兄是師兄弟,可是文雨師兄竟不顧情面上了擂台。」又是陸西平打抱不平。
「你要這麼說尚武師兄連那個只有半條命的孫大飛都比不了,他可是雙目失明,還不顧一切地上擂台一搏。」宮保田附和著陸西平說道。
張尚武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這些人埋怨得沒有錯,若自己拿出全力去和達木奇拼殺,他還真的不是對手,更何況自己不但沒有那樣做,甚至連那樣做的動機都沒有,只是自己心中有苦衷,而這個苦衷又不能當著他們講。必須給這些人一個合理的解釋,不然他們的懷疑會越來越深,甚至會想到那把旭日刀是假的,還會牽扯到另一把明月刀。他心中這樣想著,不得不迅速在大腦中搜索著理由,自認為這個理由還勉強過得去,才靜了下心說道:「剛才幾位師兄謬讚我了,即使我上了擂台,也沒有戰勝達木奇的把握,至於為什麼沒有上?當時我的確改變了主意。」
「為什麼?」潘文雨問。
張尚武回答道:「幾位師兄都知道,我花了一萬兩白銀買了一把明月刀,可就因這把刀我的管家三明哥丟了性命,我站在南京擂台的下面,剛想躍上去時,突然耳邊傳來三明哥的聲音:別上台,今天還需有一個人為這把旭日刀殉葬。在我遲疑的一剎那,那個孫大飛上去了,結果是他死在了擂台上。事後我在想,如果當時不是孫大飛而是我,那麼死在擂台上的無疑就是我了,如此看來,這旭日刀和明月刀都是不祥之刀了。」
「噢,原來是這麼回事。」陸西平將信將疑。
張尚武又說道:「我們都是練武之人,對兵器的喜好自然不同於常人,但前提是不給自己和家庭帶來災難,若添一件兵器死一個人,那麼這兵器還是不要的好。」
「尚武師兄說得有道理。」宮保田一改剛才的看法。
「有人說這把旭日刀和另一把明月刀放在一起,能顯現出蒙古草原上的一座金山,尚武師兄,你經常去那裡,這種說法是真的嗎?」潘文雨問。
張尚武笑了笑回答道:「蒙古草原上也有這種說法,不過是真是假無從知曉。」他話題一轉又說道,「別說是讓你看到了一座金山,就是把現成的一座金山白白送給你,在日本人和俄羅斯人的眼皮底下你能搬得走嗎?我們都是練武之人,自以為有些功夫,可是我們打得過他們的千軍萬馬嗎?即使我們揮著旭日和明月刀,這兩把刀又鋒利無比,比得過人家的機槍大炮嗎?」
「若拿自己的命去換一座金山,那金山又有何用?換了我打死也不幹。」劉大鵬附和著張尚武說道。
潘文雨點了下頭說道:「你們說得都對,財富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
陸西平等人的情緒漸漸平穩下來,而劉奇蘭眼中的淚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轉,宮保田看在眼裡,納悶地問:「劉師叔,你為何事傷心呢?」
劉奇蘭醒過神來,覺察到了自己的失態,突然仰面大笑起來,直笑得眼淚流到了臉上,這才說道:「我活了這一輩子,就數今天最高興。」
「有什麼事情值得這樣高興呢?」潘文雨問。
劉奇蘭用衣袖擦了一下眼淚說:「你們剛才說孫大飛死了,上蒼真是開眼了,正應了那句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孫大飛作惡多端,終於遭報應了。」
「孫大飛曾經是你的徒弟,他死了,你至於這麼高興嗎?」宮保田表示不理解。
劉奇蘭解釋道:「孫大飛做過我的徒弟不假,但時間不長就和一個外號叫『黑寡婦』的女人私通,為此我把他逐出了師門。」停頓了一下又說道,「你們說他一個大小夥子干點什麼不好,偏偏願意給日本人當狗,還專咬自己人,就為這我讓徒弟劉大鵬為我清理門戶,大鵬分兩次打瞎了他的一雙眼睛。我琢磨著他成了瞎子就不招惹是非了吧?誰成想他狗改不了吃屎,又跑到南京替那個叫武田的日本人搶什麼旭日刀。」接下來又說道,「他死了我倒好了,再不用擔心為他背著罵名進棺材了。」說到此,問宮保田道,「你說這件事情不值得我高興嗎?」
「值得,值得。」宮保田邊點頭邊回答道。
劉大鵬接過話茬說道:「這件事情尚武師兄也有責任,原本上次北京比武時,我就有了殺他孫大飛之心,誰知臨秋未晚冒出『黑寡婦』撲在了他的身上,尚武師兄又命我住手,他孫大飛才僥倖又多活了這些日子,不然那次我就送這對狗男女上西天了。」
「的確是這麼回事,上次我們都在場,是親眼見到的。」宮保田和潘文雨紛紛說道。
「這次南京比武,自從他孫大飛搖搖晃晃上台,我就猜到了他絕沒有好下場,換作是別人我早就出手相助了,可是孫大飛——他不配。」張尚武恨恨地說。
劉奇蘭師徒三人一唱一和,總算把這件事情捱了過去,張尚武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且感覺收穫頗豐,不然屢次幫助自己的這些英雄豪傑一旦起了疑心,再四處張揚,那日後的麻煩可就大了。眾人酒足飯飽,紛紛上了自己的汽車四下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