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龍心
冰之競技場，永遠被狂風暴雪所充斥的極地。
黑色與白色的身影不斷交錯閃過，光影變幻之時，便會發出猛烈的撞擊聲在空曠的天地之間回蕩。同時，交錯之處迅速盪開一輪氣旋，第一重氣旋才剛剛出現，第二重，就又一次盪起在屋內。
那道黑影不斷變化著各種奇異的魔法，時而身形模糊，時而分身轉移，時而分進合擊，熾烈的火焰在暴風雪之中迅速地冷卻，又在下一刻繼續被增強。
那道白影則自始至終都隱藏在雪霧之中，任憑黑影用盡辦法，卻無法近身半分！
終於，在數次交鋒后兩道身影紛紛向場地的兩端退去
其中一方巨翅，長尾，利爪，黑色身軀夾雜著華美的金色絲線，一雙細長深邃的雙眼盯緊前方——正是艾洛。
「還是……太弱了……」
雖然知道身為幼龍的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遠遠算不上巔峰，甚至連一流都不到，可方才與霜凍舞者的交戰，讓他徹底認識到了自己的弱小。
戰鬥到現在，自己掌握的所有魔法、能想出的所有戰術統統都用過了，然而敵人依舊置身於雪霧之中，看不清真實的形體。
艾洛甚至不能確定，霜凍舞者到底有沒有認真與自己戰鬥！
可是自己，已經到了極限狀態了。
不但身上多處被凍傷，體溫下降到了一個危險的地步，還有一些要害處被冰刃割開，血液肆意地在雪地上綻成一朵朵妖異的花。
僅僅是第一關的守衛，就如同一座大山橫亘在艾洛的面前，讓他至死也無法跨越——這就是混沌之神布置的考驗嗎？
霜凍舞者沒有繼續追擊，只是冷淡地觀望著不斷失血的艾洛，彷彿憐憫又彷彿不屑。
艾洛忽然笑了起來。
「儘管……來吧！」
瞬間，伴隨著破空的怒吼聲，艾洛那原本彷彿不管什麼時候都平靜的面孔變得猙獰無比，彷彿從地獄里爬出惡鬼。他不顧一切地沖向暴風雪，再被猛烈的攻擊打退。
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將身體里剩餘的血液擠壓至全身。
龍族那深入骨髓、銘刻在靈魂中的驕傲，隨著血液一同流向了全身。
又是漫長的嘗試。
一次次被擊退，一次次受傷，一次次奮戰……
漸漸地，某種變化正在發生。
最初的時候，艾洛沒有一次撐過一秒！
但是他無數次地重複著，一次又一次，像是徹底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一樣，沒有休息，瘋狂地衝擊，被擊退。
進攻，然後受傷退開。
艾洛，沒有一次撐過五秒！
沒有任何放棄的念頭，強忍著酸痛的肌肉發出的不滿，一次一次，一回一回，一遍一遍地攻擊，被擊退。
面對足以在自己面前支撐十分鐘的對手，霜凍舞者身邊的風雪加倍猛烈起來。
退下吧，放棄吧！
還不夠，還不夠！
整個天地之間似乎都是雷鳴般的怒吼聲，分不清究竟來自於風雪，還是巨龍。
艾洛不再說話，他的努力依舊沒有停下，反反覆復，遍體鱗傷也沒所謂不斷地闖入那極寒的領域，又被驅逐。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道身影再度分開——這也是最後一次分開了。
艾洛全身就像被鮮血浸泡了一般，黑色的鱗片變成了黑紅色，血液剛剛湧出就被冰封起來，就像是從深沉的噩夢中回歸人世的魔龍。
勉強穩定住自己的身體，他大口喘息著，前爪處已經可以看見最裡面白森森的骨頭，眼中的金光也變得暗淡無比，似乎在下一秒就會熄滅。左邊的龍翼已經斷裂，只剩下翼骨處那藕斷絲連的龍筋。
力量，快要用盡了……
但是，還不能認輸。哪怕下一刻就要力竭而死，也要看著敵人先倒下！
這，就是艾洛身為龍族，最後的固執。
百年以前，西大陸上最負盛名的人類強者——屠龍劍聖希瓦，曾經在公眾場合，說出了一句至今流傳在主位面里的警示：永遠，永遠不要和龍拼持久戰，因為時間越長，他們的兇狠指數不降反升，臨死前的最後幾擊完全可以發揮出十倍、甚至百倍於本身戰力的效果。
所以，當你無法快速殘廢、重傷龍的時候，逃跑，會是最明智的選擇。
這一次，霜凍舞者似乎再也無法保持原本高高在上的姿態了，彷彿是覺察到了什麼一樣，選擇了搶先攻擊。大量的冰雪憑空凝聚，在這位冰之君王的號令下，化作無數冰之刀槍，朝著艾洛飛來。
若是被擊中，變成篩子就是唯一的下場！
然而……艾洛面對著絕對可以將他殺死不止一次的攻擊，動也不動。
他深深地吸氣，胸腔猛地鼓起，就像之前重複過無數次那樣，將嘴張開到極限——
只是，這一次他吐出的，並非熾熱的火焰。
而是一顆高度緻密的熔融狀態的金屬球！
「轟！！！」
這顆看似不起眼的金屬球，居然真的生生在冰刀冰槍的死亡之雨里轟開了一條道路，隨後直指那道雪霧中的身影。
艾洛卻沒有力氣去看這一擊的效果了，已經在身體超負荷的情況下持續了不知多久的他終於堅持不住，眼前一黑便直接失去了知覺。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在陷入無盡黑暗的最後一刻，他彷彿看到了那被撕開的雪霧之後，一位白髮精靈少女驚慌的面容。
「第一關挑戰失敗，挑戰者回歸。」
……
「？！」
艾洛大吼一聲，一下子站了起來。
下一刻，鋪天蓋地的劇痛襲來！
從一個極端跌落至另一個極端的他身體根本無力去適應，極寒的凍傷和能量的反噬被同時施加於這具軀體之上，哪怕是被削減了一半的程度，也足夠他受的了。
熟悉的痛苦伴隨著黑暗退去而再度襲來，艾洛能夠想象得出全身上下尚完好的龍鱗在瞬間便爆裂開來，海量的龍血噴涌而出，在腳下凝聚出一個小池塘的情景——雖然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嚴重。
那個聲音說過，一半的身體傷害會轉移到真實世界來，卻沒有說過精神上的傷害……
現在看來，精神上的傷害是完全轉移的！
「艾洛……？」
剛剛走進城堡大廳的維斯直接傻眼了，剛剛與弟弟瓜分完財寶的他本來好奇心發作，想過來看看艾洛拿走的那塊黑曜石有什麼特別的，卻見到了艾洛前所未有的失態。
那條似乎什麼時候都深不可測的黑色巨龍，此刻渾身劇烈顫抖，痛苦地滿地打滾，身上的鱗片多處凍傷，鮮血不要錢似地湧出——維斯敢對天發誓，如果這種傷勢放在自己身上，那自己絕對活不成！
不過……如果艾洛真的不行了，自己是不是就可以趁機佔據他的一切呢？
維斯不愧繼承了貪婪陰險的黑龍血脈，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趁火打劫。
當然，這個念頭在他與艾洛對視的時候就被他徹底抹消了。
那雙眼睛……僅僅是稍微接觸，就讓他感到了一陣來自靈魂深處的寒意與恐懼！
哪怕明明是艾洛虛弱至極，可維斯仍然覺得在他面前，自己就像是在狂風暴雨中艱難前行的小船一樣，隨時都有可能被風浪吞噬。
維斯不敢再看艾洛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再多看一秒，心中剩餘的意志就會被徹底瓦解、粉碎！
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維斯始終低著頭不敢去看艾洛，他能感覺得到對方在不斷打滾、掙扎，可對方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一聲悶哼也沒有。
終於——
「告訴拉賈，讓他準備食物，就放在城堡門口。在我走出城堡之前，任何人不準進來。」
艾洛的聲音從上面傳來，和平時一模一樣。
但他總覺得艾洛好像變得有點不一樣了，但到底哪裡不一樣了卻又說不上來。
「我知道了。」
最後維斯這樣回答道，他也只能這樣回答。空氣中幾乎凝固為實體的壓抑讓他根本不想在這裡多留一秒鐘。
「……呼。」
確認了維斯真的離開之後，艾洛輕輕地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身體還在隱隱作痛，但是已經可以比較輕鬆地忍受了，果然幼龍的恢復能力就是強……這次還是自己太莽撞了，不該急著去挑戰冰之競技場的，而且差點被維斯鑽了空子。
艾洛自始至終都知道彩色龍的本性，特別是維斯。雖然維斯還是幼龍，實力也不如希爾卡特，但他的危險程度絕對要在他的弟弟之上——沒錯，希爾卡特或許還會因為自己平時的積威而有所顧慮，維斯卻更精通察言觀色，一旦自己露出了真正虛弱的樣子，他絕對會照死里咬自己一口！
因此剛才艾洛在強壓下痛苦，表現出了強勢的樣子，震懾住維斯的小心思。
說到底，還是自己實力不足啊……哪怕是拚死一擊，看樣子仍然沒有打敗霜凍舞者。
最後的那個金屬球是什麼，艾洛並不知道，只是可以確定，那比原本的火焰吐息更加強大。
這種力量……一定要儘快掌握才行！
他暗自下定了決心，像今天這樣狼狽的情形，這輩子，絕對不會再出現第二次了！